第87章 聽話（下）
想到自己會死，葉瑩瑩居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然而她的恐懼，在這個空間裏並沒有人能感應到。原以為面前的這人，說到底不過是只愛衣裳甚過美人的綠毛孔雀，沒有想到他是心思縝密可以殺掉自己於股掌間的鶴頂紅。
可悲可嘆！
時間不等人，慕蓮生沒有給葉瑩瑩可以自哀自嘆的時間。當下，那一束光漸漸勢弱，好似被那簇簇火焰吸納得差不多了。慕蓮生沒有猶豫，他的沉香木令，此時脫手而出，旋轉着竄到那七簇火苗中間。猶如一陣颶風卷席，那沉香木令分明生出一個風洞來，將那幾簇火苗席捲過去，居然一一吸進去了。
葉瑩瑩只感覺頭頂上方有股流動的熱量，渾然不知竟發生了這些事情。就在她頭頂旋轉的沉香木令此時居然由原本的墨黑色變成了赭紅色，好似一塊燒紅了的烙鐵。
慕蓮生緊緊地盯着那沉香木令和葉瑩瑩看，只見變化突起。葉瑩瑩手腕上的那玉鐲，由碧透到通紅，較以往來得更加迅速，那血一般的紅艷竟比烙鐵般的沉香木令更加深厚艷麗。葉瑩瑩再怎麼遲鈍，也感覺到了手腕上的熱意，她看着那火焰燃起，越燒越旺，越燒越大。
巨大的火焰照亮了整個空間，站在一步之隔的慕蓮生臉上映上了跳躍的火光的紅影，難得一見的肅然，讓他在這一場烈焰中猶如一塊亟待被燒融的冰塊。
此時，在山壁犄角的後面，少年阿汀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原本在慕蓮生身後的那堵木牆，此時由中間分開，自發地退到兩側。阿汀居然得以順利看清這熊熊烈火。
他原本沒有偷看的意思，然而突如其來的光亮影響了他的安睡，他不得不起身查看有什麼異常。至於萬一被人抓住偷看，會有什麼下場，這自然不是一個少年需要去思考的問題。
下一瞬，異象出現，阿汀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差點脫口的尖叫聲有機會竄出來。
可怕！
實在是太可怕了！
葉瑩瑩手腕上騰起的烈火，顯然已經不受控了。沉香木令突然在半空中矮下幾寸，好似滴下了桐油一般，引得那烈火猛地抬高，火舌往上狠狠一燎。就好像碰到了炸藥般，火焰一下子炸開，似雨點般刷刷射向同一個方向——慕蓮生所在之處。
火焰落地，憑空燃高三分。噼里啪啦落下的火焰雨，居然很快又重新連成一片火海幕布，將慕蓮生團團圍住，盡情燃燒。
阿汀瞪着看着，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方才他在角落裏閉目養神，腦子裏過了很多東西。絕大多數是他在溫家裏看過的書的內容。御火，生木，這樣神奇的能力，阿汀可以肯定自己曾經在哪本書里看到過。這並不尋常。
可是，他想了許久，最終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卻是二哥溫溫和和地笑着對他說，莫看這些歪書，被爹爹發現了是要打的。那時年紀稚幼的自己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回了句什麼，二哥含笑摸了摸他的頭，自己就感覺困頓不已，似乎徑直就睡過去了。
即便是想不起自己在哪裏看到，阿汀仍能肯定，慕蓮生，乃至這葉瑩瑩小姐，都不是簡單的貨色！
就好像眼前的慕蓮生，明明應該葬身火海，他卻渾然不覺的模樣，輕鬆地好似在隔岸觀火。
而在慕蓮生心裏，恰恰與阿汀所想的相反，他覺得呼吸困難。若非自己強自壓下胸口湧上來的那抹腥甜，只怕他當場嘔出一灘血來之時，就是他命喪當場的時候！
烈焰包圍之下，慕蓮生沉重地閉上了眼，靜心凝氣開始捏訣念咒語。
沉香木令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在吸納了七簇火焰之後，它仍舊縈繞在葉瑩瑩頭頂，盤旋，盤旋。包圍在慕蓮生周圍的火焰，似乎也被旋轉的沉香木令召喚，一簇一縷地向它的方向聚攏直至被吸納，源源不斷。
最先發現的變化的，當然是身處外圍的阿汀。他很快就注意到，那塊黑漆漆的木質令牌，再將那七簇火焰吸納完后，第一時間款款旋到慕蓮生的頭頂上空。金色的長發飄揚，肆無忌憚，如海草，如蛇信，如火舌……
如火舌，是的，那從金色瞬間變成火紅色的長發，可不是如火舌般！
慕蓮生原本沉重的心，此時漸漸放鬆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再壞還能壞到哪裏去？他深知自己不試上一次，總歸不會死心的。
力量充斥了他的身體，就如希望的種子在他的心間此時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鳳令！”
慕蓮生咬字清晰，聽在意識漸漸有些恍惚的葉瑩瑩耳中來得太不真切。但是很快，葉瑩瑩就領會了這兩個字的意思！
鳳令！
葉瑩瑩感覺到自己手腕上跳躍的熱意。那火靈鳳鐲如聽到召喚神音一樣，已經開始蘇醒。
“天靈火，地藏魂。魂魄聚散悉得一，往生滅除。火靈現所求，不為惡鬼神靈所阻……”慕蓮生念出已經刻在自己心底的這一段神令。自打那一年，陰差陽錯之下害死了她，他就沒有安生過。日日皆在苦心求解，直至後來萬事俱備，才恍然發現這一段神令自己早已爛熟於心，不敢忘記一字。
現在，終於用上了！
“……不為惑亂。鳳行鳳行！”
音乍落，葉瑩瑩只覺得自己的右手被莫名的力量給抬了起來，手腕一緊，一樣物件從手腕間飛出，只留一道淡影。
這邊慕蓮生手臂抬起，直衝他飛來的靈鐲就被無形的力量制止住，停在半空中。
好，好！真是好！
只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的葉瑩瑩，口不能言，卻在心底冷笑。下一瞬，她再沒了力氣，緩緩閉上了眼。
慕蓮生已經注意不到她這裏了，他將靈鐲和沉香木令托舉到那黑晶石之上，繼續念着神令。
“求生，求魂，所求皆得。鳳行鳳行！生之所得，木靈聚之！木生木生！百靈潛藏，淼淼桑桑。欽，令！”
一道怪風將火靈鳳鐲和沉香木令齊齊包裹卷攜，黑色的木靈，赤紅的鳳鐲，各自化成兩道濃郁的色彩在急速追逐着，漸漸劃出一個完整的三角陣來，恰恰浮在半空中，將葉瑩瑩、慕蓮生還有那具女屍作為三個點連了起來。
此時正是農曆三月初三，夜空高懸，月影婆娑隱匿雲層難尋。一片柔和的海風之下，大風鎮的百姓們將印滿往生鈔的鬼燈放進海水裏。這些鬼燈，將隨着落潮，被帶往海底深處，到達人們心中的彼岸，給他們記掛的魂靈帶去安慰。
海水裹挾着鬼燈，緩緩從岸邊向海中間推去。星星點點的燈光中，黑色幽暗的海綿顯現出一種駭人的可怖來。一陣涼風起，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下雨啦！”人們當即從海岸邊跑了起來，或是丈夫拉着妻子，父母拉著兒女，很快，就四散開來。
被留下來的那海面，緩緩蕩蕩，似乎還在不急不慢地流動着、推着那些鬼燈。倏地，一個螺旋突然從海底旋轉了上來，一個巨浪猛地打了過來，將那熙熙攘攘排成長條的鬼燈全部打進水中。那海中間，似乎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口子，如地獄大開的門，將所有鬼燈全部吞滅。
雨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從海中間往岸邊，雨水漸漸弱下來。
“阿公，幸好你想到了帶傘，不然我們可要跑起來了。”一個稚嫩的女聲嬌憨地響起來。
老人家呵呵一笑，沒有回答。
“阿公，那燈，阿媽阿爸能收到嗎？”
“唔。”
小女孩還是不信。“平日裏我給他們說的話，他們都聽不到。怎麼今天說，就會有用呢？”
老人家回過頭，看了霧靄沉沉的海面一眼，似乎將那些不平靜的海面之下的動靜都看在眼底。“三月三，話別桑。這一天，鬼門會大開，身死之人的七魂六魄才有機會合而為一，聽我們陽世間的人說的話。三月三，話別桑，話別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