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庄恆皺眉看了我一會兒,輕輕鬆開了我。逕自對着櫟斌的墓鞠了一躬,然後牽起我上了他的車。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沒有問他要開到哪裏,他也沒有向我解釋什麼。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停了。我看了看四周,好陌生的地方,只隱隱知道周圍應該有個黃大仙廟。香港人最信黃大仙,那裏的香火一年到頭都是頂旺頂旺的。然而這廟的附近卻是香港出了名的鑽石窟------跟紐約的貧民窟沒什麼兩樣。按理說,近的神多,自應有神佑,可這鑽石窟白白安在了黃大仙腳下。記得福媽曾說,香港的“能人異士”多半都住在鑽石窟里。找這些看看生辰八字,那批出來的批命常常是八九不離十的。這算是諷刺還是悲哀?他們看的清別人命運,卻無力改變自己的。

我困惑的看向庄恆,他帶我來這裏幹什麼?莫不是真要帶我去算個命吧。若是那樣也好,我倒想看看我這命里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男人相伴終老。

“我小的時候,初來香港,就曾經住在這裏。”他抬手指向遠處的一排小小的籠屋。“那時候父親是個教書匠,賺不了什麼錢。我跟姐姐又小,幫不上什麼忙。12歲那年的冬天,就是今天的日子,父親病逝了。從此只剩下我和姐姐兩個人了。”窗外的風很大,路邊的樹被吹得東倒西歪。庄恆低低的聲音里透着沉沉的痛。我這才明白她今天為什麼會去跑馬地的墓地,也才明白他眼裏的苦澀來自何方。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這怕是人生至大的悲哀吧。

我握上了他的手,他不再猶豫,緊緊地回握了我的。“蘊茹,我一直都沒有跟你開口,因為我想給你時間,讓你好好的想清楚。你才15歲,而我已經22歲了。畢竟比你大着7歲呢。我實在怕拘了你,委曲了你。我還沒有自己獨立的事業,我又怎麼忍心你跟着我打拚吃苦呢?我----”他還待再說什麼,我已經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輕輕地道,“我心甘情願。”

就是這話了,心甘情願。不管前方有什麼,認了便是。

他緊緊的盯着我,眼中的熾熱似要將我燃燒了一般。他的唇緩緩地附上了我的,滾燙滾燙的。我青澀而大膽的迎了上去。

在很久很久以後我回想起來,才反應過來,這是我的初吻呢。何止是初吻,我這一生恐怕也就吻過這麼一個男人,一生一世。

等我們鬆開彼此,我紅了臉嬌羞的笑了。他理了理我的發,打趣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還說不是個孩子?”我一時憶及櫟斌,沉默了。然後告訴他我和櫟斌曾經的往事。他靜靜的聽了,撫了撫我的面頰,嘆道“生死有命,人生無常。逝者已矣,生者還要更勇敢的活下去。”我點頭,一陣釋然的倦意湧上來。

“困了嗎?”他問。“嗯”我應着。“那閉上眼,乖乖的睡一會兒吧。”他把我攬進懷裏。我在他暖暖的懷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安心的,睡去。最後一個念頭是,今年的冬天好暖和啊。

之後兩年多的時間,我們之間柔情蜜意自不待言。正正是執手相看兩不厭,萬種柔情,在我眼中,在他眉間。

我們的這段情緣有如一陣豪雨,在眾目睽睽之下驟然撒落大地,遮掩不住。我家這邊,父親不置可否,母親一貫淡然。既然父母都沒有說話,旁的人更是沒有置喙的餘地。只是大哥看着我們的眼神怪怪的,哼,誰理他啊。我甚至還跟隨庄恆到黎家去拜見了庄綺。庄綺其人自然是美麗不可方物,可出乎意料之外的,她並不是如我想像中那般的妖嬈嫵媚。反而整個人透着一份淡雅如菊的氣質。望着眼前的這有說有笑的兩姐弟,我這才知道什麼是血脈之親,手足之情。濃濃的感動居然讓我就這麼對着庄恆傻傻的說了句,“我們以後也要生兩個,讓他們好好給彼此作伴。”這不經大腦的一句話一出口,笑出聲來的是庄綺,微微紅了臉的卻是庄恆。等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窘得直想找一個地洞鑽下去得了。

在當時,我與庄恆之間,一切都是發乎情止乎禮的。最多最多就是牽個小手,親親小嘴罷了。比起現在的那些年輕人不知純潔了多少輩。我就曾經有一次接了條莫名其妙的短訊,大意如下,“楠,今年的聖誕沒有你,世界都失去了色彩。我在美國等你回來。沁”短訊是用英文發的。我想了半天才明白,這是給兒子的,適逢當時他回港又被他父親派到西安考察去了,就把他在港的電話轉到了我的手機上。由於走的急,怕是還來不及告訴給那遠在大洋彼岸的紅顏知己吧,恰給我撞上了這麼一場烏龍。直弄得我哭笑不得。雖有心想告訴那女孩兒,卻又實在不知以什麼身份,用什麼立場去跟她說,只好作罷,由著兒子自去解釋好了,我跟着瞎參和什麼。倒是庄恆,我這麼跟他一說,他愣了半晌,然後居然把庄宇叫來好好教育了一番。女兒才是真正的無辜,整整幾天,聽她父親給她灌輸諸如要自我把持,不可越線之類的道理。後來庄宇悄悄的問我,“爸爸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了。”我忍着笑正色跟她說,“什麼受刺激?這些道理你要好好聽進去,記住了。到時候吃了虧,那是一輩子的事。”

別人我不敢說,起碼當年的我和庄恆一直都守着那道底線。我們都在等,等我長大,等我堂堂正正的嫁做莊家婦。

在我們去見庄綺的那天,準備告辭的時候,黎隆源回來了。見了我們,並不見得有多高興。整個神情都是陰陰的,直叫我想起了這陣子大哥施逸輝看着我們的神情。“蘊茹是越發出落得漂亮水靈了,怪不得施伯伯捧在心尖上,寶貝的很呢。施家的掌珠啊,庄恆,好眼光。”什麼捧在心尖上?見鬼。黎隆源這話怎麼聽怎麼透着幾分酸氣,幾分玩味。身邊的庄恆雖然還帶着笑,可微微挑起了眉。

“能有多漂亮?綺姐姐才是真正的傾國傾城呢。放眼香江,還有哪個能比你黎大少還有福氣?不過話說回來,我可還沒正正經經的吃過你們的喜酒呢。那次錯過了,但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你。快快定下日子好好請我一頓是正經。”我笑着回嘴,不着痕迹的把話引開。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功夫我是大有長進了。

“哈哈,蘊茹妹妹要吃酒,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黎隆源回身攬了庄綺,兩人並肩一立,還真有幾分佳偶天成的味道。

又說笑幾句,我們便辭了出來。一路上庄恆都沉默的開着車,我知道他在想什麼。自從我們在一起,外界就在傳言庄恆將離開黎氏,和我一起爭奪施家的大權。有些更離譜,說什麼我父親已多次密見庄恆,大有親近看中之意。又說大哥並不得父親看好,將來由誰入主施家還是未定之數。傳聞是渲染得沸沸揚揚,我甚少理會。庄恆聽了也不過一笑置之。可今天,話真正從黎隆源嘴裏出來,那味道意義便是不同的了。事情已容不得我們這麼雲淡風輕的不加理會了。

車子在快到施家的大宅門前的街道邊停了下來。我仍在想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全然未覺已經到家了。冷不丁的,庄恆的手撫上了我的眉心。“別皺眉,眉頭皺了可是不漂亮的呢。”他輕輕地說。我看向他,想了想,認真地說,“恆,我有一句話,一定要告訴你。名譽地位富貴繁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我這才發現這兩年來我的改變有多大。愛情和麵包之間,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愛情。我這才相信,女人天生就是為愛而生,為愛而活的人。

許久,庄恆都沒有答話,然後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裏,一寸一寸的吻着我的發,吻遍我的眉眼,吻上我的唇。憐惜的近乎虔誠。

末了,他放開我,“蘊茹,給我一點時間。我是一定會離開黎氏,但我不會進施氏。我會自己開創一片屬於自己的事業。”我剎時感動了,這個男人在對我說著他的計劃他的夢,因為他的未來是要與我攜手的。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黎氏?”我問。

“要把手上的事情交待了,後天我要跟隆源上一趟大陸,有個發展項目,做完了,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把玩着我的手說,“這兩天我就不過來了,蘊茹,乖乖等着我回來。”

“要去多久?”

“左不過就是一兩個禮拜,怎麼,捨不得我?”他笑着打趣我。

我不知怎麼的,心裏突然湧上一陣濃濃的不安,不想放手,不想讓他走,不想和他分開。可我終究什麼也沒說,緊緊地抱了他一下,嗅着他身上淡淡氣息,對他粲然一笑,“我會等着的,你跑不掉的。”

“去吧,晚了。”他拍拍我的頭。“我在這看着。”每次他送我回家,總是在身後默默地注視着我進門,才會放心。但今天,我突然不想再留給他一個背影了。“不,我站在這裏,看着你走,算是提前送你了。”

他皺了皺眉,看看近在眼前的施家大門,又看看難得任性的我,終於妥協了。朦朧的車光中,我看着他發動車子,看着他的車子一點一點離開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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