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庄太太,如果你什麼也不肯說,我們很難幫到你。”
“我知道的就那麼多,我已經說過了,我對施氏日常的運營並不清楚。我本身就不是商場中人,也甚少參與商場決策。”我頗為無奈的望着對面的年輕人,對我疲勞轟炸了一個下午,愣是要我說出施氏同駱清珏的關係。
調查組的頭絕對是個厲害人物,自己不來向我問話,盡派些初出茅廬還帶着點憤世嫉俗的後生小輩來衝鋒陷陣。事後就算庄恆追究起來也有的是替死鬼。不過我真的懷疑對面的這個孩子究竟是查案呢還是好奇心作祟想挖出一番豪門秘辛來。
“庄太,你的背景我們很了解。出身豪門,嫁入豪門,庄、施兩大家族的很多決策都同您脫不了關係。特別是最近,您名下股權的變動讓我們嘆為觀止。您現在同我們說您很少參與商業決策會不會是一件太滑稽的事?”
咄咄逼人,但句句屬實。
“我的當事人是來協助調查的,你這樣的態度我會像你的上級投訴你。”我執意不肯讓上官鴻成為我的律師,庄恆無奈之下妥協,折中的方式是由佳冉引薦了另外的律師。沒到過堂的一日,律師是誰根本不重要。
“你們還有別的要問的么?沒有的話我的當事人要回去休息了。”這已經是今天我的律師第三次提出讓我離開審訊室的請求。前兩次都被拒絕,這一次只怕也不會放人了。
果然那男孩攤了攤手,“問題沒搞清楚,庄太不配合,我們也沒辦法。庄太太,現在我再問一次,為什麼施氏集團會同大陸城業建築合作?你們從中牟利多少?庄氏集團有沒有參與到這個合作案中?”
我用指節頂了頂發緊的太陽穴,沉默以對。還是牽扯到庄氏了,現在最明智的方法只有庄恆宣佈同我劃清界限,這樣才不致濺上一身污水。這庄恆那傻性子,只怕是萬萬不可能這樣做。我惟有盡自己所能,替他撇清了再說。
“我什麼都不知道,唯一肯定的是,庄氏與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
“庄太,照這樣的進展只怕今晚要委屈您在我們這裏待上一夜了。順便說一句,對施逸輝先生的審訊也在同時進行中,先坦白的才有機會從輕處理……。”
我撲嗤一笑,怎麼,對着我連博弈論都用上了。
這時門被推開,一個稍為年長一些的英國男人走了進來,附在審我的人耳邊低聲地說了幾句話,先頭的兩個工作人員面上一肅,都站了起來。我平靜的望着他們,不知道弄什麼把戲。
“庄太太,張副署長在外面等您。”說著他將手一讓,開門請我出去。
原來是他,張延清。我們很有些淵源,當年庄恆在大陸失蹤,港方的協同調查官就是他。這麼些年在一些重大場合我們也碰過好幾次面,我倒不覺得庄恆對他有多熱絡,兩人總是不深不淺的淡然相交。他不像是會為了我的事專門出面張羅的人。
“庄太,底下的人不懂事,麻煩了您這麼久,多有得罪。”他說的不卑不亢。
“不要緊,照章辦事而已。聽說我今晚不能離開這裏?那還請允許我讓家中人送些日常品來,我不習慣用外面的東西。”我答得雲淡風輕。
“哪裏哪裏,庄太可以先離開。不過要交出旅行證件,在案子完結之前每日要到警署來一趟。”他的話語中夾雜着謹慎。
我身邊的律師已經不滿的開口,“庄太是什麼身份,你們這麼做不等於變相的拘留?”
張延清並不看他,只望着我,“庄太,還請理解。職責所限,我只能做到這一步。”
我點點頭,“有勞費心,我知道怎麼做。家兄是否也在這裏?”
“施先生的情況由另一組人負責,我暫時不方便回答您。”
我嘆了口氣,示意律師去辦手續。心裏隱隱知道是出現了什麼變化,從被審時他們強硬的態度到如今副署長出面請我離開,張延清的表情告訴我,我如果拒不離開警署,有麻煩的只怕是這群帶我回來的人。
當今之計也惟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張延清親自送了我出門,“庄太,請走這邊的通道,一些媒體還在正門外等待。”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凌晨時分了,這麼重大的新聞傳媒又怎麼可能放過。無奈的踏出門去,偏門也早被記者們堵住了。我一露面就被無數的鎂光燈閃的睜不開眼來,耳邊不停的有人急着要問我問題,讓我發表意見。
不知從哪裏趕過來的警衛人員四面護着我,替我開了一條路,送我上車。一關上車門我閉目便吩咐司機,“不要回莊園,直接開去施家大宅。”這個時候,我離庄恆越遠,他就越安全。
“為什麼?”耳邊微微困惑的詢問聲讓我猛地睜開眼。天,我以為等在外面的是司機,他怎麼也來了。他在外面等了多久了?這個傻子。
我瞪着他說不出話來。他卻瞭然一般笑着伸手將我攬進懷中,用下巴蹭着我的額頭。
我掙了幾下沒掙開,只好對司機說,“多逗幾個圈,把後面的新聞車甩開。”
“不必!”庄恆沉聲擰眉,“要跟就讓他們跟。我接自己老婆回家,誰敢有話說!”
“恆,你何必這樣!”
“蘊茹,你上午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只有一句是對的。我們的命已經系在一起了,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說過了,後半輩子我守着你,你也不準離開我!”
“傻瓜,你這個大傻瓜。”我噙着淚捶着他的臂膀。
“好了,看你,眼睛都熬紅了。相信我,事情也許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庄恆溫和的在我耳邊輕輕道。
車子依然平穩的駛回莊園,我的家。
當天晚上,我與庄恆都是一夜未睡,他倒是極力想讓我休息一會兒,是我不捨得,不捨得自己能把握的與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枕在他胸襟前,不安分的動來動去。一會兒要看他的傷口,一會兒要看當年我們保留下來的老照片,時不時的在他堅毅的面龐上偷個香吻。他大概是明白我的不安,努力了幾次未果后索性陪着我胡鬧。
在我第十次要他陪我去露台看夜景之後,我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我嘟嘟囔囔的指責:“我的任性十有八九是你慣出來的。”
“嗯,是我。”他低低的笑着。
“母親說我天真,可我真的相信,這個世界再污濁黑暗,總有值得期待,值得感動的情。無論的愛情、友情還是親情。”我望着漸漸泛白的天際,說給丈夫聽,也說給我自己聽。
“嗯,我相信。來,過來點,風大。”他將我攬在身邊,輕柔得彷彿用盡了平生的溫情,“血脈親情代代延續,這才有了這個世界,這個人間。絕境和失望不過是暫時的表象,總會有公道仁義,大愛無言。”
我心中澎湃起無法言喻的激情,他懂,他都懂。
就算被世人皆指幼稚,有他明白我,就夠了。他知道我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利益世界裏的一方人間溫情,我守不住的,他都默默替我扛了。
我們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靠在一起,靜靜地看日出東方。莊園一直都有世間最美的景,最動人的情,還有永遠不滅的希望。
庄恆的預言準的讓我震驚。
在太陽升起的時候,一輛警車緩緩駛進莊園。庄恆吩咐守衛開門放行,我同他一起下樓去。來人是張延清,他帶來的消息卻讓我們夫妻悲喜莫名。
“庄先生、庄太太,打擾二位了。這次來是專程歸還庄太的證件以及辦理相關的手續。施逸輝先生昨日已經對專案組講明了事件的來龍去脈,施先生供認是他本人捏造了不法文件騙取了施氏董事局的許可,同時欺瞞廣大股東,與城業建築的駱清珏小姐合謀獲得審批。在建築施工的過程中,他們兩人為了榨取更大利潤,採用不達標的建築材料,瘋趕工程進度,無視工程質量,漠視人員安全。這才造成了這次重大的事故。施逸輝先生堅持這是他的個人行為,同施氏集團無關,更加同庄太太您無關。”
我瞪着張延清,發出的聲音都不可控制的顫抖:“你說什麼?”
“是的,庄太,根據施先生的口供,我們會酌情辦理,施氏集團雖然暫時不能復牌,但涉案的嚴重程度會大為減輕。”
我顧不得其他,只望向身邊的丈夫,眼含淚光。他點點頭,伸手扶住我,一片瞭然。
大哥終究在最後的關頭用自己捍衛了施家最後的尊嚴。
“他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這,庄太,恕我暫時無法回答您。法律會有最終的判決。”
我低下頭,庄恆低嘆一聲,走到我身前。
“張副署長,有勞了。”
“庄先生說哪裏話,我手下的人還在為昨日得罪了庄太太惶恐不安。希望兩位不要介懷。”
庄恆偏過頭來看我,我擠出一絲笑容,淡淡的答:“不要緊,不過他們也該磨練了。”
“那是,那是。我明白。”張延清搓了搓手掌,“那我不打擾二位,先告辭了。”
張延清離開沒多久,宋天明和上官鴻他們就到了。看着他們的神情應該是有事要同庄恆商量。
“這次總算有驚無險,嫂子安然無恙。這也算是天有眼啊。”宋天明剛起了個頭,庄恆就示意他閉嘴。
上官鴻及時地轉了話題,“恆哥,那個叫王競的小子被關了一段時間了,那小子硬的很,滿口的胡言亂語。是不是找個妥當的名目,讓他在裏面呆上一輩子?”
庄恆肅聲道,“讓他平安活着算是便宜他了。若不是看在女兒的面上,我……也罷,就讓他在那銅牆鐵壁的地方好好想想他都做了什麼。一年想不明白就待一年,一輩子想不明白就不要出來了。”
唉,王競真的是辜負了福慶的一番苦心。他對我們的怨恨只怕不是一天半天能夠消除的,據裏面的人說他每天在裏面聲嘶力竭的咆哮,不停的鬧着要見駱翎。有醫生的診斷是,受了過大的刺激,產生了狂躁症的癥狀。
每次一想起宇兒最認真的一段情就這樣殘酷的被利用,心中的傷和痛就似乎要將我整個人吞噬。
現在我需要費心安排的只剩下福慶了。
她托紅雲呆了一句話給我,說她後半生只願長伴青燈古佛,為自己也為兒子贖罪。她求我不要再去見她,她會在菩薩面前為我祈求福祉。
“蘊茹,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我會打點妥當的。”庄恆俯下身子輕聲對我說。
我也確實有些不支,腦子越來越重。我點點頭起身離開。
“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我對送我回卧房的丈夫說。
他思索一陣,終是沒有堅持。
我站在露台前目送福慶離開,孱弱的身軀,微駝的背影,蹣跚的步子。楠兒告訴我,他同喬沁已經替福慶在廣元古寺打點好了一切。我默然良久,同意她的選擇。
看着她在正廳前站立許久,登上送她的車子。我們相識相交的一幕幕又在我眼前放電影一般的閃過。
庄恆說,人活於世只求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可俯仰之間,到底還是有重重的遺憾,重重的歉疚。
這一生,到底是我欠了福慶了。
一周之後,香港法院宣佈了對施逸輝、駱清珏的判決,等待他們的是再不見天日的鐵窗人生。雙雙入獄是駱清珏早就想好的結局么?她在審判席上的那抹凄迷的微笑又是為誰而綻。大哥很平靜,平靜的讓我幾乎認為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是在等待這樣一個結局。
施氏在施逸輝攬罪於一人之身後被審定可以重組復牌。外界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施家已是一盤散沙,難逃破產的終局;有人傳言,庄恆會就此將施家歸入旗下;還有人說施家二房會藉此時機重返香江。
我突然之間無可避免的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所在。其實,施氏的復牌、重組甚至於留存我都願意交給庄恆。
人生就是這麼可笑,所有的事都像是註定了一般,走到頭才發現我們竟然繞了那麼多的冤枉路。我不願去想什麼也許,也沒有如果可言。
庄恆沒有告訴過我他的打算,我也不去問。庄氏的部分得力高層急調施氏,楠兒更是在不停息的會議文件中忙得不可開交。庄恆表面上什麼都不過問,只拿大主意,剩下的時間都陪着我休閑度日。
修修花,剪剪草,甚至計劃着何時離開香港到綠庄去,或者到世界各地去走一圈。
我知道,我們都在等待另外一個人。
大哥同駱清珏服刑后的第三天,一個女孩子跪在了莊園的門外。
駱翎,確切地來說,是施翎。
重傷初愈,手臂上還纏着繃帶。她求我們允她去拜祭宇兒。她對着宇兒的靈位磕下頭去,沒有辯解,沒有祈求,只有骨子裏滲出的悲涼。
“我們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這一生也就只會有你一個朋友。”她喃喃的道。我從那孩子依舊清澈的眸中甚至找到了宇兒的影子。女兒臨終前的話我無法忘記,她求我將所有的愛轉給駱翎。
庄恆曾對我說,“駱清珏是偏激了一輩子,可難得的是,翎兒這孩子很好的成長了。”
我知道,這些年,庄恆費了不少心*這個孩子,希望她不要行差踏錯,希望她正直善良。
我扶起這個應該喚我一聲“姑姑”的孩子,這個宇兒拿命護下來的孩子。
“別哭,如果真想報答庄宇,就要更好的活下去。施家還要在你手中發展下去。”我對她輕輕地說。
她回身望着宇兒的遺像,堅定地點頭。
庄氏交在楠兒手上,施氏由她繼承,這是我們能做的最妥當的安排。
就讓所有的恩怨到我們這一輩終止吧,孩子們理應在新的一頁上抒寫屬於他們的故事!
又是夕陽西下,紅霞漫天。
我與庄恆並肩坐在園中看日落長河。他將我攬在懷中,低聲說,“把手伸出來。”
我依言行事。手指上驀的一涼,低頭一看,原來是我們的婚戒。當日摘下竟耽擱了這麼些日子也不曾戴起。不好意思的一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也不再說話,只將手與我的疊在一起,我們的戒指蘊動着深醇恆久的光芒。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我們相攜一生的誓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