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誰予流年寄相思（29）
陪他在理療室待了一會兒，她便因為各種氣味奔到洗手間去狂吐。
待吐完出來，手剛搭在理療室的門鎖上，便聽見裏面的醫生對聶榮麒說：“你這腿是不行了，又感染，還化膿，如果不想再截肢，就必須到醫療條件更好的地方去。”
“年前我才去過雲城。”
“雲城的醫療水平也達不到，我聽說你是從陽城過來的，不如就回那邊去治療。其實幾年前我也給過你這樣的建議，可是你說你在等一個人，所以你哪也不去。現在你等的人等到了嗎？”
聶榮麒點了點頭。
醫生又道：“那就跟她好好商量，回家。”
……
入夜之後姚小姚還是先安排聶榮麒的生活，到她轉身準備離開以前，他才突然出聲詢問：“你愛他嗎？”
這是在霍澤曦走後三個多月里，他第一次主動跟她提起那個男人。
其實聶榮麒不可能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也不可能沒聽見她第二天的歇斯底里。可他選擇了默認，選擇了既不打擾也不吭聲。他給了她最大的尊重和愛，他讓她自己選擇是否留下來，又以什麼樣的方式留下來。
他聰明地給自己和她之間留下了一段安全的距離，在這段距離之內，關於那個敏感的人和敏感的話題，他從來不去提起。
可是這段安全距離還是就這樣被打破。
姚小姚知道，就算他不主動去提起，也不代表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微笑着轉身，避開他的問題，“我聽見今天醫生跟你說的話了，他叫你回回家。”
“嗯。”
“聶榮麒，你喜歡我嗎？”
“……”
“我的意思是，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我的感情和我整個人都沒完整過，這種殘缺比起你身體上的還要厲害得多。即便我又殘又破，你還是願意喜歡我嗎？”
他突然從床上起來，掙脫開拐杖，單腿跳到她的跟前然後一把將她抱住。
他說：“你很好，沒有又殘又破。還有我對你是愛，不僅僅是喜歡。”
她笑了，回抱住他，“那我們就回。”
當他鬆手打算結束這個擁抱的時候，又聽她說：“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嫁給你好嗎？”
“……”
“聶榮麒，我們結婚吧！我不想再一個人。”
……
接到助理打來的電話時，霍澤曦剛剛處理完家裏的事情，正開車往一個酒會趕。
車載電話接通，他知道姚小姚回到陽城了，也知道聶榮麒同她一起，他們現在就住在附院的招待所里。
那場地震之後沒有多久，聶榮麒的奶奶就過世了，那之後半年左右的時間，他的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到他從病床上醒來，陽城已經沒有什麼能夠靠得住的親戚，甚至連資產也沒有了。
一個大好前程的主治醫生，因為一個女人，和一場意外，還幾乎真就一無所有了呢！
霍澤曦自問沒有聶榮麒的那份勇氣和氣魄，所以連着三個多月，他都沒有再去過雲省。
可是沒有去卻不代表不曾想念。
想她想得最瘋的時候，他直接就搬到了海城。
他在他們曾經的“家”里居住，在“家”里生活。
哪怕她從頭到尾都沒承認過那裏是她的家，可於他來說，幾乎就是所有。
車到半路就想掉頭，才掛了助理的電話又接到霍夫人的，說她已經知道他剛剛在家裏乾的事情，就算跟妻子再過不下去，也不能在對方主動親近他的時候將別人給推開啊！
霍夫人說：“你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都不管你！可你老婆到現在還沒懷孕就是你的問題！”
“我說服不了我自己……”
“你說什麼？”霍夫人沒太聽清他的聲音。
霍澤曦只得咬牙又說了一遍：“我不想碰她，我對她沒有感覺，我說服不了我自己！”
霍夫人笑出聲音，“我讓你生個孩子需要你怎麼說服自己？我讓你跟她結婚是談感覺談愛的嗎？”
“你讓我結婚，跟誰結婚都行。但是孩子，我只跟自己喜歡的人生！”
“喜歡？你跟我談喜歡？”霍夫人大笑，“澤曦，你忘了媽媽從小是怎麼教你的么？喜歡是這世上最廉價也最不靠譜的感情，只有下等人才跟你談感情！”
“……”
霍夫人調整了一下氣息，接着道：“過來吧！我知道你今晚要去參加付老的酒會，媽媽在這裏等你。”
掛斷電話，心情實在是壓抑，霍澤曦捏緊方向盤猶豫不到兩秒，還是先開車去了酒會。
在門口與霍夫人匯合，霍夫人見他，自然一頓數落，末了領他進門，一一同他介紹。霍夫人出身顯赫，結交的朋友也全都是名門。當年她同霍堅結婚的時候就是強強聯合，所以到了霍澤曦這裏，她沒道理看着自己的兒子跑偏，在血統里混入下等人的血。
他們進門的時候，霍堅已經在宴會廳里。只不過又不只霍堅一人，他還帶着他最喜歡的兒子——霍瑞廷。
那時候霍瑞廷已經大學畢業，又去國外拿了個碩士回來，剛進公司就被霍堅安排在機要崗位，霍夫人恨得牙癢，卻也莫可奈何。
母子倆上前，一家四口合體，在酒會現場來去，談笑風生。
霍澤曦全程心不在焉，給助理髮完短訊，還是趁霍堅和霍夫人不注意，繞到個角落的位置打電話。
電話是打給助理的，詢問姚小姚的情況。
助理說他們一早就去挂號，剛剛才排到他們，進入診室聊不到一會兒，他們就出來了。助理費了一番功夫打聽，才了解到聶榮麒的腿確實又惡化了，光是前期的檢查費用就要小几萬塊，還不算手術和後期安假肢的費用，沒有個幾十百把萬，看了也是白看。
助理說：“他們看上去不像有那麼大的經濟能力，所以聶先生一直喊走，不想治了，到是姚小姐非要他留下來，說錢的事情她會再想辦法。”
霍澤曦淡淡“嗯”了一聲，助理又道：“還有，我剛才為了湊近一點聽他們說什麼，站得太近了。所以……姚小姐一回頭，就看到我了。”
“……”
也就是說，姚小姚已經發現他找人跟着她了。
霍澤曦又輕聲交代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他之前找人查過她的資料，所以知道她在陽城還有一個父親，據說幾年前跟一個女富豪結了婚，不過婚後沒多久兩人就離了，之後她的父親過得也不咋滴。
也就是說，在她父親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她想要給聶榮麒治病，就只有來求助自己。
霍澤曦稍稍放寬了些心，想着如果她會來找他的話，那他就不必過於急躁，只要等着她上門，他就能帶她回家了。
轉身回到霍堅和霍夫人的身邊時，他們正同酒會的主辦方付老交談寒暄。
幾個人聊到霍家的汽配生意，再到向整裝過度轉型后的銷售問題，付老突然道：“要說汽車銷售，還是陽城的江家做得最好，他們祖上三代都是歐牌的總代，很多渠道都是現成的，你們要能跟他們合作，應該跑得更快。”
付老說著便沖人群中招手，很快，一位穿着灰藍色高級定製西裝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
那男人出現的一瞬，霍澤曦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江少容，同在一個城市裏工作和生活，霍澤曦不只聽過他的名字，還有過多次的“一面之緣”。
當然，他對他更多的了解，主要來自於那些跟姚小姚有關的資料里。姚小姚本名卓小姚，她的親生父親卓振雄曾經和江少容的母親江心月在一起過。也就是說，江少容差點成了姚小姚的哥哥。
霍澤曦看着江少容，後者點頭微笑，一一見過霍家各人。
霍堅一向欣賞青年才俊，更何況還要賣付老的面子，所以與江少容聊天時便格外熱絡。
助理的信息發了過來，霍澤曦低頭去看，上面顯示着姚小姚帶聶榮麒回住處以後，獨自一個人出來了。
“她去哪？”霍澤曦摁手機，然後發送。
沒過一會兒助理的信息回過來：“看她坐車的路線，應該是去看卓振雄了。”
卓振雄，當年風光與女富豪蘭英結婚以後不到一年就離婚了。離婚之後，他獨自搬到昌平區，似乎與過去的一切人和事都斷了往來，就老老實實生活。
不過，過去的一切也有例外。
霍澤曦清楚的記得，在那些資料上寫着，這麼多年以來，偶爾會去看卓振雄並照顧他生活的，只有江少容。
霍澤曦這樣一想，便忍不住抬眸多看了江少容兩眼。
江少容同卓振雄不和，更公開欺辱和折磨過姚小姚，這是只要調查，就能輕易獲得的明面上的信息。
那麼私底下的呢？
潛意識告訴霍澤曦，江少容同姚小姚的關係絕對不只表面上這一點，他們應該還有很多查也查不到，甚至隨着往事早就煙消雲散了的秘密。
因為這個秘密，當年的小姑娘獨自去了旅遊，然後與自己相遇。
也因為這個秘密，促使江少容這些年都在堅持，照顧並關心卓振雄。
霍澤曦想着，去看江少容的目光不覺便深邃許多。
他不確定自己在看什麼，面前的這個男人與聶榮麒的氣場完全不同，若說聶榮麒給人更多的感覺是溫和的、與世無爭的，那面前這個，就帶着強勢的掠奪性。
似乎是意識到霍澤曦的目光不太友好，江少容說話說到一半，突然變轉過頭來將霍澤曦望着。
霍夫人這時候說到興起，忍不住拉住江少容說：“早聽說江家有個特別出色的孩子，可你們家都沒人在我們這個圈子走動，所以直到今天才見上。”
江少容收回目光，對霍夫人微笑，“我媽過世以後江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連個女主人都沒有？”
“沒有。”江少容搖了搖頭。
付老這時候笑道：“少容青年才俊，到現在還沒結婚，霍夫人要是有合適的姑娘，到是可以多考慮考慮我們少容。”
幾個人說說笑笑，霍夫人也聽得上心，真就開始盤算自己家有哪個適齡的姑娘可以往江家弄了。
霍澤曦哪哪不對，全身都不舒服，總覺得心底毛焦火辣，立刻轉身就想走。
才走了兩步，被霍夫人攔下，“你怎麼回事？一直心不在焉，想往哪走？”
還沒來得及說話，眼角餘光里，江少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霍澤曦看着他掏電話，又看着他輕聲與旁邊的人告了歉，然後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霍夫人數落霍澤曦的聲音就在耳邊，可霍澤曦已全然聽不進去了。
他的視線里只有江少容，只有從頭到尾都保持着彬彬有禮和良好的教養的江少容。可就是一瞬，在這一刻，江少容接通那個電話說不到兩句，連招呼都沒打，便匆匆離開了。
“澤曦……”霍夫人輕喚。
“你說夠了嗎？”霍澤曦打斷。
不好的預感越積越多，到了頂點，突然便爆發了。
霍澤曦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足夠吸引就站在不遠處的霍堅和霍瑞廷。
霍堅的不高興已經都寫在臉上，霍夫人便更賣力去攔霍澤曦，要求他必須留下來。
“我不管你現在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去處理，都必須留下來！澤曦，兒子，你到底怎麼了？這段時間你一直都不對，跟中了邪似的，你給我趕緊清醒過來！”
霍夫人的一聲輕喝終於將霍澤曦拉回了一些現實。
他有些頭疼欲裂，連帶着整個人都不對了。
或許真的是中了邪，從他遇見姚小姚的那天開始，他就沒有再碰過別的女人。
他還記得第一任妻子蔣媛媛在跟自己離婚的時候說過：“我是不是哪裏不好，還是你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他那時候無法回答，也弄不清原因。
在跟蔣媛媛離婚後的那段空白期里，他有且只有姚小姚一個女人。
直到第二任妻子阮薇的出現，那從上一段婚姻就繼承的毛病又延續了下來。
所以，直到這刻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有些東西，和有些人，真是從初遇那一刻起便註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