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抉擇
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裏,我拉着夏星的手,走在一個到處都開滿鮮花的地方。夏星一時拉起自己的裙子,笑着問我她美不美,一時又圍着我旋轉,翩翩起舞。人映花,花襯人,到處都是飛舞的蝴蝶,蜜蜂,真美啊,如果這個夢永遠不醒來,該有多好?
可是,我終究還是醒了,像是由仙境一下子墜落到人間,身體沉重,頭昏腦脹,夜空黑漆漆的,一朵朵流雲遮擋着黯淡的星辰。
我把眼睛閉住,凝運氣力,良久才硬撐着從地上坐了起來。耳邊響着木柴‘噼剝’的燃燒聲。睜開眼來,一片晃動中,我看到一堆篝火,而火旁坐着一個人。
“你醒了…”
我心裏一震,是師父嗎?用力拍了拍額頭,再使勁揉揉眼睛,視野停止晃動。我定定地看向坐在火旁那人,的的確確是師父!
我難道是在做夢?師父不是已經…
“孩子,感覺好些了嗎?”火光映照下,師父眼圈微紅,慈愛地問我。
“師…”我嘴唇顫抖,發出一個嘶啞的根本就不像我自己的聲音,“師父?”
“是我…”
師父走過來,右手扶住我的肩膀。我抓住他左臂,眼淚止不住掉,激動之下,我只會重複一句話:“師父你沒死,師父沒死…”
忽然,我感覺有異樣,低下頭一看,我看到師父左臂的前端,原本左手的位置,包纏着厚厚的布,隱約可以看到裏面的血跡,不禁大吃一驚。
“師父你手怎麼了?!”
師父淡淡一笑,移開目光說:“那個叫安倍義仁的早有預謀,他養的那五隻地縛靈非同小可,我最後用道家自殘的法術,失掉了一隻左手,才將它們毀去…”
我心裏一陣難過。
“不用難過,師父還活着,就已經很好了,不是嗎?別擔心,我早已用銀針止住了血,並且敷上了草藥,用不多久,傷口就會好的…”
我心裏還是難過,忽然想到高老頭兒,“那高大爺呢,是不是也沒死?!”
師父的臉色一黯,低聲說:“我給高老哥卜了一下命,他已經…”
我胸口像是挨了一記重鎚,咬住自己的手,天旋地轉癱軟在地,高大爺還是死了,他死了…
“其實我看的出…”師父說:“高老哥早就不想活着了,只是,他從來不把自己的痛苦表現給我們看。他活的太累,也太苦了,就讓他走吧,也許,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冷雨,你要好好的活着,高老哥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你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在師父的寬慰下,我哭了一陣,感覺心裏面舒服了一些。把眼淚擦去,我起身朝四處看了看問:“師父,我們這是在哪兒?”
“還在山裏。”師父說。
“晨晨他們呢?”我問。
“都還好,他們去尋找高老哥的屍體了…”
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聶晨他們才回來。聶天國沒死,但身上受了不少傷,聶剛攙扶着他,一瘸一拐往這裏走。
“冷雨你醒了…”聶晨眼睛紅腫着,急切往我這裏走。
“怎麼樣,找到屍體了沒?”師父問。
聶天國眼圈紅了紅,嘆息着搖了搖頭,“找不到,真是怪了,屍體哪去了呢?那個日本老鬼的屍體也不見了…”
高老頭兒就這樣走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在山裏分頭又找了整整一天,還是找不到他的屍體。我的包裏面,有高老頭兒帶進山裡來的一套衣服。在山裏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高老頭兒出事的那懸崖底下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冢,便出山了。
路過那個山村的時候,我們在當初收留我們借宿的那個中年山民的家裏歇腳,從他口中得知,那個收了日本人一根金條,帶我們進山的老頭子,舉家都跑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去了哪兒。至於他們村上,來了一幫外來人,其中有地質學家,地震專家,等等。那山民告訴我們,連日來的大雨,在他們這村子西南的深山裏造成了山體崩塌事件,並且引發了中強度地震,雖然震源深度不深,但還是把他們這村子裏的一些老房子給震塌了,所幸並無人員和家畜的傷亡,據說方圓其它村裏的房子也有受損,那些專家就是來搞地質勘探研究的,昨天的時候,還有記者來了,在村裏面四處採訪…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聶天國出神地喝着茶。
“哦對了!”那山民忽然道。
“怎麼了大叔?”聶晨問。
“還有一件事兒,差點忘了。”
“什麼事?”
那山民朝外指了指說:“地震那天傍晚的時候吧,我們村有個老光棍出去解手,說他看到仙女了。”
我差點把茶杯給打翻,“什麼仙女?”
“就是…”那山民撓撓頭,“那老光棍說,他當時看到一輛仙車,從他頭頂飛過去了,那車前面坐着兩個仙女,其中一個在哭,另一個坐旁邊不斷拍着她膀子,好像是在哄她。那老光棍說,那倆仙女長的那個美啊,哎呀,簡直美的不像話…”
我的心砰砰亂跳,死命抓着桌腿,控制着眼淚沒流出來。
那山民笑道:“你們大傢伙兒說說,那不是扯淡嗎?像我們這些山裏面啃土長大的人,哪有福分見到仙女?我們都說他是想女人想的魔怔了,他還死不承認,要我們千萬別對神靈不敬,他說他要出山找個人幫他把那倆仙女給畫出來,從此供奉在家裏…”
離開這個山村,我們回到清溪鎮上,在小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們登上了去洛陽的班車。
車窗外,晨風吹拂掉光葉子的樹枝,麻雀在電線杆上剔着羽毛,早起的人們嘴上噴着白氣,手裏提着早餐,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逸,祥和。
望着仙女谷方向的那座山峰,我心裏面喃喃道,星,你還好嗎?我要走了,如果有機會,我還會過來這裏來,就算你不見我,我也會像這裏山民一樣,過去那谷里,那瀑布前,給你們上香。別了,我的星,別了,高大爺,別了,豫西的山山水水還有一切…
火車轟鳴,載着我們遠去,遠去…
到達我們市裡以後,聶天國非要我和師父去他家裏住幾天,聶晨和她父親聶剛也是這個意思。由於退卻不過,師父只得應從。
聶天國居住的那座二層小樓又恢復了以前的生氣,院子裏的草都被聶晨的母親在我們到來之前給剷除光了,屋裏的傢具,地板,也擦拭的煥然一新。
這晚,聶天國從城裏最好的酒樓叫了一大桌的菜款待我們,老頭兒受的都是些皮外傷,很快就復原了。他看起來精神不錯,穿了一套新衣服,皮鞋擦的鋥亮,臉也刮的乾乾淨淨的。
看着桌上的一些高老頭兒愛吃的菜,我心裏很難過,聶晨也悶悶不樂的。這頓飯吃的有些壓抑,直到後面,氣氛才舒緩了一些。
聶天國喝了不少酒,他紅光滿面的掃了一圈眾人,開口道:“趁着大家都在,我呢,有三件事要說。第一件,聶剛…”聶天國用手指了指東牆,“把那靈堂里的所有東西,全部扔掉。”
“扔掉?”聶剛愣問。
“對。”聶天國說:“全部扔掉,買最好的香爐,供桌回來,我要把高老哥的靈位供在裏面,每天早晚上香,以後,我們老哥倆就一起作伴了…”
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我喉嚨里,看着聶天國的樣子,我心裏一陣感動。
聶剛愣愣點頭,“行,爹,你說第二件事吧。”
聶天國點下頭,起身朝我走過來,突然‘撲通’跪在了我跟前。我不禁嚇了一跳。
“第二件事就是,感謝冷雨對我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我就死在那洞裏了…”
“聶書記,你這…快起來,救你不光有我的份,晨晨也有功勞的啊!”
我們好說歹勸,聶天國才起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爺爺,第三件事是什麼?”聶晨問。
聶天國又沖我看了過來,緩緩說道:“第三件事,跟冷雨有關。”
“跟我有關?聶書記,你…”我以為他還要謝我。
聶天國白了我一眼,“你還叫我聶書記?”
我被他問的一愣,“不叫你聶書記,那我…叫你什麼?”
聶天國哼了一聲,抬手指着聶晨,“冷雨我問你,一句話,想不想要我孫女?”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什麼?”我問。
“想要我孫女,願意給我做孫女婿,就叫我一聲爺爺。”聶天國說。
我都懵了。
這時候,聶晨反應了過來,臉‘刷’一下子通紅,她的樣子,看起來既喜悅又害羞,扭捏道:“哎呀爺爺,你說什麼呢?”
“爸,你是不是喝多了?”
聶剛剛站起來,就被聶天國一個眼神給瞪的坐了下去,“什麼喝多了?晨晨雖是你女兒,也是我孫女,怎麼,她的終身大事,我這當爺爺的做不了主?”
“做…做做得…”
聶天國又哼了一聲,朝我看來,“冷雨,男子漢大丈夫,不要扭扭捏捏,你如果願意,過兩天就和晨晨訂婚,等她大學一畢業,你兩個就把喜事給辦了。如果你不願意,也沒人強迫你,不過,今天你把話撂下,就休想再反悔了。到底願不願意,給我句痛快話吧。”
我心亂如麻,只是想,晨晨前途遠大,跟着我這樣的一個人有什麼好?再者,我心裏一直念着夏星,如果和晨晨在一起,豈不是對她不公平?
所有人都看着我,終於,我捏了捏拳頭,說:“對不起聶書記,我…”
“那就是不願意嘍?”聶天國冷冰冰道:“好,你聽着,出了這個門檻,你和晨晨就再沒機會了…”
“你們太過分了!”聶晨哭聲道:“我是商品嗎?你們一個個推過來推過去!我沒人要嗎?你們這個做主,那個也要做主!我恨你們!”
聶晨說完,把筷子一撂,哭着衝進了裏屋。
我很想進去哄哄她,硬生生忍住了,只覺心裏面十分煩亂,“師父,我出去走走…”
天色晴好,夜涼如水,月光灑進小院兒里,一切顯得都是那麼恬靜。
只一眼,我就望到了北極星,眼淚差點噴涌而出…星,你比刻也在望着它,對不對?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我蹲在地上,就這樣痴望着北極星,聶晨從樓里走了出來,臉上還掛着淚痕。
她在我旁邊蹲下,帶着鼻音問:“在想夏星嗎?”
我不想騙她,點頭說:“嗯…”
聶晨也陪着我一起仰望星空,過了好一會兒,她說:“雖然我沒實際和她接觸過,但是我知道,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兒。眼下她走了,把你的心也給帶走了,說實話,我其實挺羨慕她的…冷雨,雖然你一次次的傷我,可我就是對你恨不起來,我不是那種犯賤的女孩兒,但是我是一個很執着的人,一旦認定的人,認準的事,就永遠不會改變。我會一直等着你,等着你的心回來,回到我身邊來,我想,這也是夏星臨走時的願望…”
聽着聶晨的話,看着她的樣子,我很想給她一個擁抱,還是忍住了。
“明天我要回學校了,你回不回?”聶晨問。
“我…不打算回了。”
“那你去送我,好不好?”聶晨小聲問。
我明天本來就要去市裡,過去高老頭兒住的那地方,整理他的遺物,點頭說:“好,沒問題。”
聶晨甜甜地笑了,她湊過來,在我臉上輕輕一吻,“冷雨,你真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