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白芍伸手擦拭慧心腮上的淚水,自己的臉頰上的淚珠卻也大滴大滴的滾落,她說:“慧心,你要保重。如果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的。”
慧心看着她,彷彿又回到了許多年前初來民國的日子。那些日子惶恐孤獨,又深知歷史發展趨勢,一直活得茫然無措。直到多年後遇到桐未,心中才漸漸生出些底氣,現在那種感覺便又回來了。
哽咽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死死攥着她的手臂。那邊船已經要開了,發出沉悶的鳴笛聲,白芍不舍的放開她的手。
“慧心,我真的要走了。再見。”
慧心將身邊的箱子遞給她,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嘴角動了動,輕輕道:“保重。”
白芍視線眺望出去,望進紛流涌動的人潮,望向海天之外,似一直望進嘈雜的紅塵中。瞳孔中一片空空,至始沒有出現那個人的影子。人流一剎變得這樣安靜,一切響動都與她無關,由心只是靜寂的。
她想起那個晨光四合的早晨,她遠遠的看着他痛哭得像個孩子。她仿似看到了涓紅的血液從他的五臟六腑中溢出,染了他一身,陽光下一照,無比凄離的顏色。她微微驚怔,竟從不知道這樣的男子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那時她便該想到,他的心已經碎了,隨着血液噴涌而出,所有的熱情也都在那個早上隨着身體中的血液流盡流干。那個男人……再不會愛了。
原本沉緩的腳步加快,輪廓渡了一抹決絕之色。她不是莫桐未,付出再多的努力也無法將他的心拼結完全。如此,莫不如就讓這一江春水將自己吞埋殆盡。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於是不願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
船離開了,白芍也離開了。沒人會知道她能走多遠,只是這一刻,卻是在眼瞳內徹底消失了。
慧心收回目視遠方的神思,再回頭,歇斯底里的哭起來。那一聲的哭喊太多悲愴且撕心裂肺,以至於很多年之後,仍舊有人記得……某個早晨的渡口,一個尼姑抱痛哭着踉蹌的奔向一個全身染血的男子,那男子的眉目真是清澈好看,儘管沾了猙獰的血跡仍舊掩不住的乾淨顏色。
他立在晨光中的身姿微微搖晃幾許,終像秋風中凋零的一片枯葉,一頭栽進尼姑的懷裏。男子嘴型張開,想要喊出一個人的名字,卻當即吐出一口血來,將原本漆黑的水泥路面染成妖嬈的色彩。尼姑哭得十分傷心,大滴大滴的眼淚砸下來,抱着他微微搖晃,意欲喚醒他逐漸迷離的意識神思,有人揣測那是他的母親。不過男子身中數槍,生命的跡象已經十分微弱。再顧不得尼姑拚命的留喚聲,微微瞌了眉目,眼見就要睡去。胸膛上幾個洞還在不停的向外涌血,一身戎裝被圖染得面目模糊不可辯。明眼人細瞧了,不禁一怔,惶恐道:“那男子是臨安軍的副官,林子成。”
轉眼間渡口紛亂起來,大隊的臨安軍警衛涌過來。快速將人抬上車送往醫院,另一些人處理現場之後,跟着撤離。
慧心怔怔的坐在地上,僵麻得不能動彈。地面那樣冷,欺得她的骨血都疼。懷裏空了之後,有呼呼的冷風吹進來,就連心裏都趟過了股股的過堂風。她忽然想起白芍屢屢回首的眼神,即使風吹亂了發,仍舊摭不出的期盼神色。她知道她在等一個人,那個人終於來了,卻在半路上糟到了日本人的伏擊,身中數槍。撐着最後一口氣趕過來,宿命仍是讓他們錯開。陰陽相隔,這一錯開,便是永遠的錯開了。
過後她常常在想,是白芍走得太早,還是林子成來得太晚?那個男人終沒有說出一個字就離開了,就連一個“白芍”的名字都被他喚得殘缺不全。她便是在想,他來這裏終究是為了什麼?送她?還是挽留她?可是沒有人知道。並且再無人知曉。
有些人,有些事,過去了,這世上便註定再無人知曉。
莫公館舉行葬禮將林子成厚葬,整個事宜由莫三少的貼身侍官許放一手操辦。屆時莫凌晨已經沉默幾日沒有出房間了,下人不敢去打擾,軍中小事許放便也不拿出來打擾他,能處理的就都處理了。
這個夜晚十分晴朗,滿天的繁星密密實實的連排在一起,讓這個夜晚看起來那樣璀璨。
莫凌晨已經在院子裏站得有些時候,林子成出來看了幾次。最後還是出來勸阻:“三少,還是去廳里坐吧,夜裏的風還是涼。”
男子點燃一支煙,卻沒有動,半晌,淡淡問他:“你說,如果林子成去了幽冥之境,見到他的父母家人,知道那天那家茶館是我打着日本人的名義炸掉的,他會不會恨我?”
許放立在風中側首細瞧男子的輪廓,這一刻他竟然泛起酸澀,十分想念曾經的七少。這兩個男子憑心而論真是有些像,曾經多少個畫面場景,風傾宇也是以這樣的憂傷神色同他講話。視線微然一調,肯誠道:“三少放心,林副官是個明理之人,他定會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如果當日不炸掉茶館,以段星的性情為人他一定還會去投靠日本人的。到時他們段家會落得天理不容,林副官最後同家人的關係命運也將更加痛苦難堪,難以收場。而且,就算我們不這樣做,日本人也是不會放過他們。倒不如像三少說得那樣,用日本人的仇恨將林副官留在軍中,這必竟是使他留下來不頹廢的一種動力。只是誰會想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人大抵還是爭不過命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