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9)
九如在人群中環視了一圈,沒有看到趙凌琪的身影,不知道他何時離開的,是不想看到自己輸得一敗塗地,還是其他的,她來不及細想,很短的時間內,王府上下,白幡祭旗,靈堂擺設,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設置好了。
春琴捧了孝衣過來讓她換上,她始終默默地不想說話,幸虧春琴也不是多話的人,等她來到靈堂中,霆嵐早早換了白麻孝衣跪在那裏,一撥一撥的人過來請示各樣的安排,九如讓兩個有經驗的老媽子都按照規矩去辦,她能做的只有陪着霆嵐。
跪到半夜,霆嵐堅持讓她回沁月閣休息,九如堅持一下,見到霆嵐瞬時眼圈通紅,她點了點頭道:“後面還有很多事情要料理,你記得保重身子。”
霆嵐點點頭,依然沒有說話。
春琴陪在她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風裏面,隱隱都是哭聲。
“要不要找人先看着大太太那邊。”春琴突然問道。
九如想到老王爺過世后,二太太哭暈被抬回去休息,大太太卻始終沒有再出現過:“也好,你覺得誰合適就讓誰過去,老爺囑咐過的話,不要為難她。”
###262:生同衾,死同穴
回到沁月閣,九如住的還是以前的屋子,既陌生又有種疏離感,身邊常見的幾張面孔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起死回生的人可怕,躲得遠遠,春琴替她整理好被褥:“你儘管安心地睡,我在外頭一間守着,不會有事的。”
九如已經卧下,身體多少是有些力不從心了,她不會硬撐着,迷迷糊糊才睡着,就聽到外頭傳來的動靜,彷彿潮水一樣叫人不能安息,連忙披衣而起,急聲問道:“春琴,外頭出了什麼事情。”
春琴連鞋子都趕不及穿,赤腳進來回道:“大太太那邊的屋子出了事情,火光一片,沁月閣的人都趕着去撲火。”
九如頓時明白過來:“我要去看看。”
春琴抓了披風在後面追她:“你慢些走,當心着涼。”
九如走出沁月閣,見到火光朗朗,府里更是人聲鼎沸,等她急急忙忙趕過去,被霆嵐一把攬住問道:“你怎麼又出來了,天氣涼,手像是冰一樣。”
“到底怎麼回事。”
“有人在屋裏放火。”霆嵐將她大半個人抱在胸口,“春琴怎麼跟着伺候的,你快些回去,這裏有我照應着。”
“是不是大太太,是不是大太太。”九如一疊聲地問。
“是,她將府里的賬冊本子讓丫鬟都搬到她屋子裏,說要仔細看過,等到夜深人靜,便將那些紙張用火點燃了,幸虧碧痕不放心,發現地早,火勢已經撲得差不多。”
“大太太,她人呢。”
“沒有見人跑出來。”霆嵐沉聲道。
九如心中雪亮一片,顫聲道:“她早就想好要這樣做的。”
“父親一走,她已經盤算過要跟隨其後的,你沒有見她連靈堂都沒有來。”霆嵐輕聲嘆道。
九如見霆嵐臉上淡淡的,覺得背後更加發涼:“老爺走的時候,已經原諒她了不是嗎,她為什麼還要做傻事。”
“父親是原諒她了,可惜她不能原諒自己。”
“那也不用尋死。”九如的嘴唇一直不停哆嗦,整個人往霆嵐懷中縮了一縮,也許在大太太心裏,老爺生病不起,讓她能夠天天相伴左右的日子,才是她覺得最寬慰的,可以假裝老爺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再沒有後來娶的那些女子,也沒有那個住在老爺心中,念念不忘的四太太。
霆嵐的手指搭在她的髮鬢,沒有說話,一雙眼看着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大屋:“大概這是她覺得最好的結局,我們會將她和父親同時下葬,生同衾,死同穴。”
“碧痕呢,碧痕有沒有事。”
“你不要一直想着別人,她沒事的。”霆嵐握住她的手,朗聲道,“春琴,送她回去休息,這裏已經沒事了。”
“我想看看碧痕。”九如覺得一顆心突突跳,根本沒辦法安心去睡回籠覺。
霆嵐見她堅持,知道她性子,不忍強迫她,隨手招了幾個小丫鬟,叮囑把碧痕找來才好。
春琴扶着九如在旁邊坐着等,九如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看着天,喃喃道:“老爺說過要照顧好幾個太太的。”
“這個不能怪你。”春琴見她神色凄涼,嘆口氣道,“這是大太太自己想隨着老爺走的,不能怪你。”
###263:何來方圓
坐了半柱香的時間,碧痕被人推搡着送過來,大概是在火場待過,整張臉孔被煙灰糊得看不清五官,九如拉過她的手,發現倆個人的手一樣冰冷冰冷的,碧痕一抬頭,看着她,眼淚撲撲往下掉。
“大太太是遂了心愿的。”九如反過來安慰她,“你也儘力了。”
碧痕越哭越傷心,但是口中發不出任何聲響,無聲的,只有大顆大顆的眼淚連線似的不停滾落,神色倉惶,站在九如身邊,目光依然看着大屋的方向,不肯收回。
霆嵐已經回身走過來,沉聲道:“外頭看着還好,裏面的東西都燒燼了,大太太的屍首也找到,她生怕不能遂願,先點燃了屋子,再懸樑自盡。”
九如站起身來:“我要去看看。”
“燒得不像了,我已經命人抬下去,你不用過去看了。”
九如見方才火勢甚大,知道被處於火場中央,一定是燒得面目全非,便是去看也於事無補,不再堅持,低聲問道:“賬冊都燒完了?”
“是,燒得乾乾淨淨,全府上下的所有都在裏面成了一堆灰。”
“那些賬目,我看過的,多半還能夠背錄出來。”
“不需要這樣的辛苦。”霆嵐看着並不太在意,“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東西,燒乾凈也好,明天開始都重新開始了。”
九如搖了搖頭道:“你說得輕巧,沒有舊賬就沒有規矩可守,不守規矩何來方圓,以後有你鬧心的時候。”
“我有你這本活賬本在身邊,沒有要擔心的,你們都先回沁月閣,這裏自然安排人手整理,明天一早來府中祭拜父親的人更多,誰也別想抽空再休息。”
九如多看他一眼道:“你當心自己身體。”
“我沒事的。”霆嵐在她肩頭輕輕推一把,“你照顧好自己。”
兩個人無語對視,隨即分開,九如帶着春琴和碧痕回到沁月閣,梳洗過後,誰都沒有睡意,九如見碧痕一雙眼都哭腫了,想必自己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讓春琴沏了茶,喝過兩口道:“碧痕,上一回是你救了我,我還沒有謝過你,要是沒有你的話,我已經不能夠坐在這裏,同你說話。”
碧痕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比劃手勢。
“老爺臨終前將羊脂白玉簪重新交給我,說這是四太太的舊物,我當時有些奇怪,簪子明明是我還給大太太的,怎麼又轉回到老爺手中,應該也是你找機會找出來的,對不對。“
碧痕聽她提及大太太,才止住的眼淚又往下掉。
“以後,你跟着我身邊可好。”九如問她,碧痕抬起頭來怔怔地看人,隨即搖了搖頭。
“我明白,你跟着大太太多年,大太太對你也是極好的,雖說你心裏偏袒當年救你回來的大太太,其實也不願意背叛大太太的。”九如放下茶盞來,正色道,“大太太最後落得這樣,不是你我所想看到的,不過結局是她自己選的,她覺得這樣才是最好的,所以你也不用自責,在府里跟着我,你擔心被別人在背後說話,我也懂得,所以明日一早,你收拾東西,我讓你送你去莊子上,蘭心會得照顧你的。”
碧痕緩緩地點了點頭,沒有再異議。
###264:憂思忡忡
接下來的日子,像是連軸的軲轆,被霆嵐一語中的,府里上下忙得連喘氣的時候都是有限的,九如邊幫忙打理老王爺與大太太的喪事,邊抽空偷偷將一部分的賬冊憑藉自己的記憶默錄出來。
春琴陪着左右,見她兩頭辛苦,每每睡一兩個時辰就起來,在莊子裏補回來的一點精神氣又被消耗得差不多,偷偷心疼她,背地裏抹了幾次眼淚,燉了補湯進屋,見她手中執筆,像是有什麼在腦子中滾過,又抓不住的糾結,眉頭皺得很緊,上前兩步,索性將她的筆奪下來:“要是姑爺知道你每天回到沁月閣也不吃飯也不睡覺,只在這些賬本數字上折騰,一定又要責罰我的。”
九如揉了揉手指道:“這些都是我自己要做的,他不會埋怨你。”
“姑爺不埋怨,我自己也要埋怨的,回頭老爺還要埋怨。”
九如的腦子不夠用,需要想一想才明白春琴口中說的老爺是指自己的父親,當即問道:“春琴,那一次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問的是哪一次。”
“我說要回娘家問個清楚,結果沒有走到後門就被大太太給攔截住,扔進了柴房,若非後來父親為我解開心結,我會以為是你出賣了我。”九如接過她遞過來的補湯,皺着眉喝,“我想到四太太的話了,我喝的不是補藥,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那件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不知道老爺會為我開解。”
“父親說,你在母親沒有嫁進沈家的時候就跟在她身邊,母親出事後,也是你一直在照顧左右,跟着她進了沈家的門,一輩子沒有再嫁人,說要懷疑誰都不該懷疑你。”
春琴呆了一呆道:“老爺真的這樣說。”
“是,父親親口說的。”
“那一次你喊我去準備車子時,就被大太太的人攔截住,我實在沒有想到她後來會對你下狠手,但當時形勢逼人,我想如果假裝投靠了大太太,至少可以留下機會,找到姑爺救你出來。”
“大太太這樣精明的人,怎麼會得相信你。”九如的話語被她自己適時打斷,她一揚脖子將湯藥喝得乾乾淨淨,“人都不在了,我還問這麼多做什麼,讓你反而為難。”
“不是,不是那樣的。”
“好了,過去的事情,我再不問了,都不問了。”九如掐指算算,“明天老爺的喪事過五七,府里會得逐漸安靜下來,我要趕着時間將賬目再多默錄下來一些,我多做一些,以後霆嵐就會得輕鬆一些,我自己也容易在其他人面前辦事。”
春琴卻不肯將手中的筆還給她:“今天無論怎樣都不能再想這些,我看着近日裏,你想這些想得多了,憂思忡忡的,有時候整個人走神很久,喊你幾聲都聽不到,別說是你吃過前頭那樣大的苦頭,就是沒有吃過,身子也經不起這樣消耗。”
“過了五七,府里又要恢復每日報賬的規矩,就這一兩天。”
“一兩天也不行。”
門外頭有丫鬟敲門回話:“小王妃,有客人說要見你。”
“都這個點,怎麼還有客人。”九如多問了一句,“是什麼客人。”
“小王妃的娘家人來尋。”
###265:尋人
九如還以為是父親託人來說話,見到站在面前的爾容時,第一個念頭是,爾容怎麼憔悴如此,臉色蒼白,下巴尖尖,倒像是生了一場大病的樣子,春琴半步都不肯離開,站在她身後,一臉的有所堤防。
爾容也在上下打量着她,撇撇嘴角道:“你身體看着也不好。”
“才生了病,府里又出那樣的事情,忙不過來。”九如沒有任何的情緒,爾容依然是爾容,登門拜訪依然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態,不過成婚以來,姐妹倆都沒有任何交集,她怎麼會突然找來,上一回也是這樣,不打招呼,冒冒然地出現,這位姐姐總像是要送些驚喜過來,“春琴,給姐姐上茶。”
爾容見到屋中的第三個人離開,輕咳一聲道:“我問你,趙凌琪去了哪裏。”
九如聽她直呼夫婿的名諱已經是不妥,找人居然找到表弟府中來,還理所當然的樣子,一時之間,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我找到這裏來,就是確定你們知道他的下落。”
“姐姐的話,聽着奇怪了,他是你的夫婿,怎麼來薛家找人。”
爾容的眼睛眯了一眯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暗地裏動得那些手腳,父親明明已經很相信他的能力,要把生意都交給他來做,不知道你回了一次你娘家怎麼蠱惑了父親,居然將已經放手的那些路子都又給收了回去,九如,你心裏一直嫉恨我,所以從來見不得我過好日子。”
“請問姐姐,他要做的那些生意,他要經手的那些錢財都是哪裏來的,父親的東西總是父親的,就像是薛府的東西總是薛府的,難道經過他的手,就都姓了趙,入了趙家不成,姐姐,我從來沒有嫉恨過你,你心裏比誰都要清楚的多。”
“我只知道你是個災星,剋星,是我沈爾容的剋星。”爾容拋開了閨秀的樣子,恨不得用指甲抓破她的面孔,心生恨意,五官都跟着扭曲起來了。
春琴端了茶進來,爾容這才有所收斂,恨恨地將面孔轉向另一邊。
九如從容地退後一步,根本沒有要和她正面衝突的意思:“爾容姐姐,我不想與你爭的,我與父親說的那些也都是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