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傻子。”九如輕輕的笑起來,莫說別人是傻子,她也好不到哪裏去,真的就信誓旦旦相信趙凌琪是為了她而來,不錯,是為了她,卻不是要與她成親,他口口聲聲說要帶她離開沈家,一步一步的伏筆,不過是為了在遊說另一門親事的時候,更加有利。
她不太記得,曾經和趙凌琪還說過什麼沈家的事情,他強調過母親的出生,母親連她都沒有詳細的提起過,外人又如何會得知的這樣詳盡。
不過是一場局,而她是其中一個比較重要的棋子,到頭來,還是遭人擺佈。
趙凌琪將她瞞得好苦,騙得好苦,要是她不從了這門親事,以後又怎麼會有更好的機會翻身,還以顏色。
“女兒想過了,女兒這一步沒有錯,為了沈家,也為了女兒有個出頭之日,父親請答應琪王。”九如沒有再多餘的話,給父親行了禮,徑直走出去,走到門口,大太太還用種詫異的目光看着她,彷彿她就是沈家的一個怪物。
###15:提點
守靈一直守到頭七,九如沒有再走出靈堂,沈府已經傳遍提親的事情,各色人等看着她的目光摻雜着不同的情緒,而她的目光只停留在燒紙的火盆邊,火舌一點一點舔舐掉的不止是紙錢,還有她心裏很重要的一些東西。
“如姑娘。”辛醅趁着晚上又過來見她。
九如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如姑娘,王爺要走了,有些話想對如姑娘說,不知方便嗎。”辛醅說的很小心,等九如揚起眼來看他時,他不免嚇了一大跳,才不過兩三日,怎麼一個人會憔悴到這個程度,“如姑娘,你瘦了很多,要是不方便,我去回了王爺。”
沒有想到九如淡淡的回答:“可以,我去見一見琪王。”
辛醅見她搖晃着站起來,整個人都晃悠的站不穩,想伸手去扶,被她給避開了,聲音輕輕的:“我沒事,可以走的,琪王在哪裏。”
“如姑娘請隨我過來。”辛醅也不敢多耽擱,匆匆帶路。
九如走得不快,幸好相約的地方也不遠,夜色中,她的孝服看着格外顯眼,可是她已經不在意別人看到,即便有丫鬟遇見,也是遠遠的先躲開她去,當她是個惹不起的主。
“九如,我以為你不會來的。”趙凌琪溫和的目光,似乎從來沒有變過,裏面隱隱流動着的波光,將那些更深處的情緒都掩蓋掉了。
“如果明知道我不會來,怎麼又讓辛醅來喊我。”九如想探手遮住他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給過她最大的希望,又讓她重重摔倒,遍體鱗傷。
“因為我要離開,臨走時,有些話要和你說,關於薛王府的事情。”
“是要提點我嘛。”九如沒有想到他的話題開門見山,十分明朗。
趙凌琪很輕一笑:“提點,也算是吧,薛王府人口諸多,霆嵐卻是獨子,不過他也不是大太太所生,他的生母是薛王府的四太太,不過那女子薄命走得早,他就一直由大太太照顧着,猶如親子。”
“那就是說,薛王府也有四位太太。”九如心裏盤算了一下,“那我也想問問,為什麼薛王府要急着給這位小王爺娶親。”
“沖喜。”趙凌琪直接給出了答案,“老王爺的身子骨最近非常不好,請了個有名的術士來算算,說是沖喜才最好。”
“這事情是在我們上次相遇之前。”
“我也不瞞你,確實是,我來沈府就是為了給霆嵐物色合適的人選。”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那個合適的人選,沈府的姑娘並非只有我這一個。”九如的話才出口,心裏面多少也有些知道,多半是因為她身份尷尬,覺得沈家才容易答應這門親事的。
“等你嫁過去以後,就是薛王府的小王妃,擔子很是不清,我希望你心裏有個底,不至於到了那邊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九如突然很是恭敬的給趙凌琪行了個禮,他立即回禮,不解地問道:“九如這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王爺今日找我與我談這一席話,想來也是不願意看到九如以後行事太過艱難,所以才先行謝過了。”九如出神的看了一會兒他,像是要記住什麼一樣,“那麼我就回靈堂去了,王爺,就此別過。”
###16:春琴
源源不斷的彩禮被送進了沈府,沈秋明把五太太身邊的丫鬟留給了九如,說是於其安排個陌生的,不如還是老的好。
這個丫鬟跟着五太太很多年,一直沒有嫁人,九如小時候還經常讓她抱着溜圈,儘管有六年沒碰面,九如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春琴,你怎麼一點都沒有變。”
春琴不避嫌的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面容清冷,目光里卻是含着溫情:“如姑娘都是大姑娘了,臉盤和眼睛都長得像太太。”
九如已經沒有再穿孝服,婚期訂的很近,迫在眉睫似的,她就將箱底里那些素色的衣裙都翻出來,盡量挑選顏色淡的,就在鬢邊貼着小白花,起先她還有些害怕春琴出現,會得絮叨出以前的往事,催淚的效果太好,變成主僕面對大哭的場景,沒有料得春琴隻字不提,很是妥當,有些明白父親安排春琴過來身邊的涵義。
“春琴,你願意跟隨我去薛王府嗎。”
“如姑娘問的可就孩子氣了,五太太在世時,就是我伺候的,如今她人不在了,我伺候姑娘,姑娘到哪裏,我就跟去哪裏,沈府還是薛王府並不重要。”春琴淡然的回答。
九如點點頭:“這樣子的話,就是最好了。”
“那個在小院伺候如姑娘的秦媽原本是要一起安排過來的,不過她家裏出了事情,老爺覺得不吉利就安排到其他地方去了,知會姑娘一聲。”
九如看一眼騰在屋中大大小小的箱子:“我不想帶太多東西過去,否則箱子裏裝着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如姑娘說錯了,帶多少東西過去,不是為了使用,而是老爺給姑娘出嫁的心意,姑娘要嫁的是薛王府的小王爺,從理上來說,是沈府高攀了,所以老爺想給姑娘一個風風光光的才好。”
九如十分喜歡春琴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以後嫁出去,身邊也是有個可以有商有量的人,她取過一支筆:“不如這樣子,我覺得需要放在身邊的,在箱子邊打個圈,其餘的就由你看着辦。”她在其中一隻上畫了個特別大的圈,“就是這隻箱子,你要貼身替我收着,到了那邊再交還給我。”
兩個人在屋中說話,有小丫鬟匆忙跑來,扶着門框說話:“如,如姑娘,老爺,老爺……”
“父親怎麼了。”九如將筆都掉落在地。
“老爺能下床了,喊如姑娘去說話。”
九如一顆吊著的心,才來得及放下,春琴已經走上前:“以後說話記得先說清楚,不能一半落一半,把姑娘嚇着怎麼辦。”
小丫鬟應着聲退下了,九如若有所思的看着門外,等春琴催促,她才醒轉似的,唇邊帶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真是快,這邊母親才過世,我已經要嫁人了。”
“姑娘以後這話不能在外人面前說起,聽說姑娘嫁過去也是為了沖喜的,要是被親家聽見會覺得不妥。”
“春琴,我在小院待了多年,已經不太會人情世故,以後全依賴你提醒我了,父親既然大好了,我去看看。”
春琴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很輕很輕嘆了口氣。
##風雨如磐暗故園
###17:出嫁
天,才蒙蒙亮,外面已經是鼓樂大作,鞭炮連聲,沈府上下都起來趕這趟熱鬧。
九如靜靜坐在妝鏡前,看着鏡面中那個唇紅齒白,明眸善睬的女子,有些恍惚,有些陌生,鮮紅的嫁衣做工精細考究,她微微側過頭來想,自己有多久沒穿過大紅色的衣衫,好像還是很小的時候,過年時節,母親親手給她做過的小棉襖是這樣的顏色。
“如姑娘,薛王府在京城裏,雖說路程不算遠,不過這個時候也要上路才能趕得及良辰吉時。”春琴難得也是一臉的喜氣洋洋,“姑娘起得早,氣色倒是很好,從今以後,我要改口,不能再喚如姑娘,應該是小王妃了。”
沉甸甸的鳳冠戴上頭,細細的珠簾隔開了大部分的視線,九如隱約聽到外面有人很長的吆喝了一聲,她眼前一片大紅色,是喜帕蓋下來,將她與外面的世界完全分開。
一路相隨的鞭炮聲,炸的耳朵再聽不見其他的,九如低頭能夠看到裙底,自己的鞋尖,上面繪着活靈活現的鴛鴦,這雙鞋是春琴拿給她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母親在生病的時候親手縫製的,母親,女兒以後一定會好好的,請不要擔心。
轎子走了多久,九如四平八穩的坐着都沒有移動,更沒有偷偷撩開喜帕看一眼窗外,她從來不是有那種好奇心的人。
等到再一次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轎子被放回到實地,九如知道,她已經到了。
轎子的門帘被掀起,微微的風吹進來,有人將喜綢交在她手中,她緊緊的握住,說不緊張那是笑話,她努力在嘈雜的聲音中辨認着春琴的聲音,按照步驟,跨過了火盆,跨過了門檻,走過門庭,站定了身。
“一拜天地——”
她在大紅的軟墊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二拜高堂——”
又是三個頭。
身子被撥浪鼓似的轉來轉去,九如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了,難怪有些頭重腳輕的。
“夫妻對拜——”
正面相對時,她還是抽空看了一眼,對方的鞋尖正處於她的視野之內,那個人會長得什麼樣子,除了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他會不會還有不足外人所道德陋習。
“你,長得什麼樣子。”
九如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哪裏來的幻聽,她的雙腳還跪在地上,難道是真的太餓才會這樣子。
“我問,你長得什麼樣子,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臉遮起來。”
九如倒抽一口冷氣,第三個頭差點忘記磕,說話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這個在與她拜堂成親的男人,這個磕完頭同樣沒有站起身,還在等她答案的人。
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沒有人會在拜堂時分,被問起這種問題的,她做過很多打算,要是遇到問題應該怎麼應對,但是,但是眼前這一項,她卻從來不曾想過。
新郎官問矇著喜帕的新娘子,你長得什麼樣子。
聲音清朗中有些許的軟,像是少年的嗓音,很好聽。
###18:揭喜帕
旁人笑着將他們攙扶起來,說小王爺成親,心裏歡喜,跪着都不會動了,小王爺不動,新娘子也不敢動,兩個人這麼跪着,都忘記要進洞房了。
九如比他起身稍微慢了一點,頭頂有微微的風,眼前豁然開朗,她的喜帕被人在喜堂上揭開了。
眼前的男子,十分年輕,一雙眼黑白分明,嘴唇微微上翹,穿着鮮紅的衣裳,正在微微側頭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樣:“原來,你長得這樣,很好看啊,為什麼要用布把臉遮起來,不會氣悶嗎,這樣子多好,你看得見,我也看得見你。”
一時間,喜堂裏面,鴉雀無聲,那些笑着的,說著的聲音,像是被只看不見的大手摺斷,阻攔了,而那個罪魁禍首手裏還捏着喜帕,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還孜孜不倦的問着:“你怎麼都不說話,難道說,你不會說話。”
九如眼見着那張俊秀的面孔已經湊近過來打量自己,一時不知道是該躲避開,還是該任由他來揣測個仔細,神情變得很尷尬,幸虧鳳冠前的珠簾擋去了大半,旁人看不真切。
“霆嵐,將喜帕還給新娘子,你太淘氣了。”趙凌琪撥開人群走過來,不知他方才站在哪裏,適時出現解圍。
“表哥,怎麼還給她。”霆嵐疑難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九如。
趙凌琪穿着寶藍色的錦袍,腰帶是一塊一塊玉牌銜接起來,整個人看着溫軟如玉,分外倜儻。
“方才什麼樣子,就還原成什麼樣子。”趙凌琪耐心很好,但是站得與倆人有些距離,只是從容指導霆嵐。
“好,那你過來些,我才方便給你。”薛霆嵐將喜帕舉了起來,佯裝要蓋在自己腦袋上面。
九如心裏明白,喜堂之上被掀開喜帕不是什麼好兆頭,不過事已如此,也不能補救,還是配合的靠近過去些,並且微微低垂頭,喜帕又重新回到了老地方,她能夠聽到歡聲笑語再次響起,這一次是花開富貴,早生貴子,大家很有默契的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手中的喜綢緩慢移動,她順從地跟着走,明白是要去洞房了,不知為何,她的心裏有些坦然,薛霆嵐這個只聽過名字的人,看起來,不算太糟糕,趙凌琪說過,他不過是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一個孩子。
她想,她有些明白趙凌琪的話了。
在床沿坐下來,她依然一動不動,任憑圍繞在身邊的人湊熱鬧般起鬨,薛霆嵐的笑聲摻雜在其中,在他看來,今天不過是場人多的喜慶聚會,九如猜想他壓根不知道拜堂成親是個多麼重要的日子。
“好了,好了,今日是霆嵐的大喜之日,你們出去喝酒。”又是趙凌琪的聲音,好像有小孩子纏着他要紅包,他也順應地一一發出去,大家皆大歡喜地漸漸離開,屋子裏變得安靜下來。
“表哥,你要去哪裏。”薛霆嵐問他。
“出去陪大家喝酒。”
“那我呢。”
“你陪着她。”
九如心裏一跳,她有點害怕薛霆嵐會不懂事的問,為什麼要陪她,我又不認識她。
“嗯,好,她會陪我說話的吧。”明顯是她多慮了,薛霆嵐很聽表哥的話。
趙凌琪笑着回答:“會,她很能幹,什麼都會。”
###19:悶氣
門,關起來了。
九如等了片刻,沒有其他動靜,她又不能動,只能呆坐在那裏,要是這位新郎官一直不理會她,那麼她就是坐一晚上的命。
又有輕巧開門的聲音,不知是誰進來了。
“你是誰。”薛霆嵐問的理直氣壯。
“回小王爺的話,我是小王妃的陪嫁丫鬟,小王爺以後可以喊我春琴。”
九如微微心定,春琴來了,她不是一個人了。
“春琴,春琴。”薛霆嵐叨念了兩聲,好像在吃什麼東西,嘴巴里含得滿滿,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你也是丫鬟嗎,我們府里沒有這麼大年紀的丫鬟,不過你說話聲音很溫和,想必是個好丫鬟。”
九如終於笑出來,或許是因為屋子裏沒有別人,她稍稍放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