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第2章 (2)

“父親,是不是,是不是母親她不好了。”沈九如的手,緊緊抓住沈秋明的長衣下擺,她聽得見,儘管風大雨大,但是她聽得見,前院傳來哀樂聲聲,每一下都是直接敲擊在她的胸口,讓她痛得兩眼發花,簌簌發抖。

“關了這麼久,還是這般的不懂規矩,女兒家出行不打傘,全身遍濕,成何體統,來人,把姑娘先扶起來。”沈秋明向後退了一步,正好避開來九如伸出的手,衣擺處已經落下痕迹。

“父親,你先告訴我,母親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沈九如的嗓子因為焦急變得高亢尖銳,完全不似平日的淡然。

隨後跟來的秦媽,蹲下來去攙扶她,壓低聲音勸慰:“姑娘,老爺說的是,姑娘趴在這邊總是不妥,先起來說話。”

沈九如卻紋絲不動,只用一雙眼與沈秋明對視着:“父親,回答女兒一句話,有這麼難嘛。”

“是,你母親昨晚過世了,你起來換了衣服,就回前院來。”沈秋明扔下這句話,沒有再多看她一眼,被幾個家僕簇擁着離開。

秦媽見沈九如的樣子實在狼狽,怕她聽得噩耗傷心過度,只能絮絮叨叨的說了幾句,沈九如沒有假借她的手,自己站起身,低垂着頭,死死看着腳下的門檻,良久才自言自語一樣:“母親,她,走了。”

###6:質問

沈九如覺得心口空出很大一塊,飄散開的雨絲涼颼颼的往身體裏面鑽,她忍不住想抱住雙臂,給自己些暖意,心中明白這種寒冷,是怎麼捂都捂不熱的。

走出十多步,停下腳來,她以為自己眼花,看出了錯覺,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在此時此地此處。

抬手再揉揉眼,頎長的人影依然站在那裏,沈秋明正站在他的面前,低聲在說著什麼,沈九如聽不見,她的眼中留下來的,只有這個人,這個像是察覺到什麼,轉頭看向她的青年男子,半張面孔被雨傘遮住,露出的側面,眉眼如峰巒起伏,自有一股風流韻致。

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要避開目光去的,但是視線根本不聽她的話,千絲萬縷的膠着在對方身上,恨不能在上面書寫出他的名字來。

“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麼。”沈秋明厲聲問話,“怎麼還沒有去換好孝服,你母親的靈堂又讓誰來守。”

他一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強忍着扭過頭去,小步走開,明明已經不能回頭,分明還察覺到那人的目光,溫潤地跟隨着自己,將心口的空白慢慢修補一新。

回到小院,整套的孝服已經穩妥的送了過來,放置在桌邊,那隻折損的金算盤委屈地躺在台階,沈九如彎身將算珠一顆一顆拾起,這是母親留給她最後的念想,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留在身邊。

沈九如換好孝服,將長發放下,梳理整齊,鬢邊拈上白花,再看向窗外時,雨已經停了,只有屋檐下還留着一排水珠。

鏡子中的人,雙頰血色盡褪,卻顯得眼珠子更黑更深,沈九如的手指按在鏡面,低聲道:“母親,你這一去,只留下我一個人了,我什麼都不會再害怕了,因為這沈府上下沒有值得讓我害怕的了。”

她筆直走過小院,走過那道祖訓檻,走過長長的迴廊,六年了,沈府大院的變化讓她有些分辨不出方向,不過這些又有什麼關係,耳邊越來越大的哭聲,會告訴她,母親的靈堂在哪裏,沈府五太太的靈堂在哪裏。

當她出現的一瞬間,靈堂里變得非常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她,彷彿來者是個格格不入的外來人。

沈秋明從後面走上前,在離她兩步之遙的地方站定,沉聲道:“這是沈家的九如姑娘,前些年住在別處,如今她回來守靈,任憑是誰也不能怠慢她,聽到了沒有。”

一片喏聲響起,沈秋明才轉身對她說道:“過去見你母親最後一面。”

九如緩緩上前兩步,見沈秋明舉步要離開,雙臂張開攔截在他面前:“父親,母親屍骨未寒,您不陪陪她嗎。”

沈秋明沒有動怒,正色回答她道:“前廳還有重要客人,脫不開身,你照理靈堂就可以,你母親看到你在,自然會得欣慰。”

九如直視着父親,正面望去,發現父親也老了,原本烏黑的雙鬢顯出花白的顏色來,她心底的酸楚滋味更濃,輕聲問:“母親一輩子在等的人都是父親,難道父親不明白嗎。”

她很清楚前廳重要的客人是誰,不是明明說好還有十多日才會回來,這下子非但提前,還正好遇到母親新喪,不待她細想,沈秋明將她的手臂撥開,匆匆離去。

###7:守靈

九如根本不記得自己在靈堂跪了多久,燒紙磕頭,再磕頭,再燒紙,來的賓客都是面容模糊,根本分辨不清誰是誰,不時有丫鬟在旁邊遞過來茶水,讓她喝一口,再繼續跪着回禮。

等到有時間喘口氣,外面天色都漆黑一片,沈老爺始終沒有回來,靈堂里的人都漸漸散去,有人過來詢問她是不是要去吃點東西,九如搖搖頭,一雙腿已經因為跪得時間太久,根本站不起身來,她只得用手撐地,坐在地上,用手指輕輕拍打雙腿。

“如姑娘。”很輕的一聲。

抬起頭來,背着光,她還是能夠認出對方的臉:“辛醅,你怎麼會過來,你們家……”

辛醅長了張圓圓的小臉,唇角微翹總是像在笑,他用手指橫在嘴唇中間,噓了一聲,壓低嗓音:“如姑娘,王爺不方便過來,又怕姑娘累着,所以讓我過來看看。”

“王爺,他……”九如心中藏着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哪一句才適合這個時候問出口,她想問那個人好不好,那個人怎麼會突然來沈府,還有太多太多,都化成了嘆息。

“如姑娘看着很是憔悴,令堂已經過世,請節哀順變。”辛醅環顧四周,“不過偌大的靈堂怎麼只留下姑娘一個人,也沒人送水送飯。”

“我什麼都吃不下,所以讓丫鬟不用送過來。”

“吃不下也必須吃飯,靈堂之內,親女必須守足七日,這個道理,誰都很明白,九如,你何必要折磨自己的身體。”清朗的聲音如同徐徐清風,將靈堂中陰鬱的壓抑輕輕撥開,趙凌琪換過素色的衣袍,玉簪束髮,愈發顯得發色墨黑,眼瞳沉靜,緩步從容走進來,站停在九如面前,微微俯身,將一隻手遞給她,“晚上了,天氣涼,雖說是為靈堂守靈,也不要坐在地上,寒氣太重。”

九如看着近在眼前的那隻手,指節修長,膚色瑩潤光澤,和他的人一樣,丰姿綽約,十分好看,一時精神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初初相遇,每次都是她仰視着他,隱隱覺得自己的卑微。

趙凌琪的視線從自己落空的手,滑落到九如被長裙蓋住的腿,瞭然地輕輕笑:“是不是跪得太久,站不起來。”

知道這樣盯着個男人看總是不妥,九如卻捨不得收回目光,看到他的笑容,聽到他的聲音,接觸到他目中忽閃而過的某些東西,讓人抓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被吸引,

覺得身體裏面緊繃不放的一根弦用最輕柔的方式鬆開來,雙腿的酸軟同時緩解開來,這一次她沒有猶疑,將手交到對方手中,他看似沒有用什麼力氣,已經將她攙扶起來,低聲道:“辛醅,去搬張凳子過來讓如姑娘坐。”

辛醅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不知想到什麼,徑直走了出去,順手將門給掩起了。

“你……”

“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又怕搶了對方的話機,閉上嘴,看着彼此。

“九如,我回來了。”安靜片刻后,趙凌琪開了口,“而你的狀態比我想的更加糟糕。”

###8:閑言碎語

“不是說要下個月才會回來嗎,怎麼提前了。”九如輕聲問道。

“行程有些變化,不過我很慶幸自己適時到來,或許我不該說,這裏是沈府,你也是沈府的姑娘,不過看到你的處境,我覺得提前來的沒有錯。”趙凌琪深深望着她。

早晨見她時,大雨中,衣裙浸濕,髮絲凌亂,那種狼狽的樣子叫人心疼,這一整天鬧騰下來,更是雙眸赤紅,唇角崩裂,整個人看着要搖搖欲墜一般,但是等他再仔細看九如的目光時,卻知道那裏頭藏着的倔強與堅韌不是尋常女子所能擁有的。

九如,九如,終究是與眾不同的。

九如想起他上一次臨行前的話,嘆了口氣道:“或許,你來的不是時候。”

“前幾日,我已經書信一封給予令尊,想來令尊心裏多少明白我這次來的意圖,雖說趕上令堂的喪事,不過該說該做的,我也不會放開。”趙凌琪的聲音不大,每個字又是鏗鏘有力,落在九如的耳中。

九如想到他話中另有一層深意,不知怎麼,覺得雙頰有些發燙,聲音都不自覺地放軟:“你知道我這尷尬的身份作祟,我原來也沒有敢多想。”

“你的身份,你從來沒有瞞過我,不用擔心這些的,我會替你解決好。”趙凌琪的話無疑是給九如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安撫的味道更濃,“九如,你只要等着就好,記得我曾經同你說的話嗎。”

怎麼會不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是牢牢記在心裏的,你說沈家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而我總會飛出去找回屬於自己的天地,而你是不是那個能為我打開明暢之窗的人,九如沒有作聲,她低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指尖,指甲被煙熏得一色烏黑,像她的心境。

“王爺,如姑娘,有人過來了。”辛醅推開門,壓着嗓子警示。

“沈府還在出喪,我在這裏被人看到多有不便,閑言碎語傳出去對你也不好,我先走了。”趙凌琪的聲音綿長平穩,走的時候,步子不快,像是在等待着九如未說盡的話。

可惜,九如不過是若有似無的唔一聲,他已經和辛醅一同走出門去。

時間趕得真巧,前腳出門,後腳果然有人過來,像是掐准了時間似的。

沈爾容見她安分守己的跪坐在靈堂邊,臉上是藏不住的詫異,一副恨不得將圍住棺木的白色帘子都掀開來,看看裏面有沒有藏着什麼人:“怎麼,這裏就你一個人。”

“天色已經晚了,等會兒會有換班的老媽子過來相陪,多謝三姐姐的關心。”要是平時,九如大概又要同爾容爭鋒相對,可是這會兒,她覺得累,身體,心裏,哪裏都累得發慌。

爾容走近一下,仔細地上下打量她,眼中微微流露出不忍之色,將說話的聲音放低幾分:“五姨生前喜歡安靜,你就多陪陪她,我來給她燒幾張紙。”

九如將放置在身邊的黃紙傳遞過去,爾容跪下來,將紙錢都燒了,火光閃爍跳躍,印在兩個人眼中,爾容的面容變得溫和起來:“我娘曾經說過,沈家的女兒中,我和你長得最像,我今天想看看到底像在哪裏,可你這個樣子,別說是要和我搶什麼,怕是連鬼見了都會害怕。”

###9:半枯半榮

九如燒完一疊紙錢,聲音不見喜怒:“三姐姐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我這個常年住在小院的庶出之女又怎麼能和你搶。”

爾容猛地揚起下頜,目光爍爍:“王爺來府里的事情,你不要說,你不知道。”

沒等九如回答,她後面的話噼里啪啦像是爆豆子似的往外倒:“王爺趕在這個時候來沈府,如果是提親,必然是要等你守孝的日子過去,當然如果等不及,也可以趕個熱孝……”

“三姐姐,我母親才剛過世。”九如聲色俱厲的打斷了她的話,“這是靈堂,三姐姐,即便她不是你的母親,她也是沈府的五太太。”

爾容倒也沒有動氣,慢條斯理的站起身,嘴角一邊歪着,像是笑,又像是譏諷:“我是覺得你可憐才來同你說這些,你不要不識好歹。”

“好或者歹,都在我心裏,不用別人來說。”儘管坐在地上,仰視着爾容,九如心裏卻沒有半分退卻。

“你果真是什麼都不知道,果真都是瞞着你,你不要覺得我們平時不合,我就一定會害你的。”爾容收斂起臉上所有的不肖,對着靈牌又拜了拜,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揮袖而去。

九如又氣又急,不知她從哪裏得來的道聽途說,要是在母親的遺容面前說了,無論真假,都是對母親的不敬,自從見過趙凌琪,聽到他的信誓旦旦,她已經沒有什麼好懼怕的了,沈府如果不給她回頭路,那麼,她就不會回頭。

等丫鬟老媽子回來,九如想一想還是去吃了幾口飯食,儘管沒有胃口,但是不吃的話就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就無法守夜,今天不過是第一晚,她需要氣力才能支撐下去。

混混沌沌過了三天,沈秋明來了,站在那裏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九如。

九如沒有迴避,直接回視着這個在印象中模糊的父親,不知為何他能夠看自己這樣良久,又不知道他為何選在夜晚才出現,難道說是那個人已經離開了沈府。

“九如。”沈秋明出聲了,“你換件乾淨的素服,來我書房。”

她沒有多問,在沈府一貫如此,老爺的話沒有人可以反駁,她慢慢的起身,正要離開。

“你不要回小院,暫時住在你母親房間裏,你的東西都給你送過去了,還有小院的牆上你畫著什麼,一股妖氣。”沈秋明皺着眉頭問。

她從來不是能讓父親展顏的乖巧女兒,每一次父親看着她的時候都是不滿的,皺着眉的,九如輕聲說:“那是一朵牡丹花,父親。”

“半枯半榮的,看着讓人覺得不舒服,改天把那面牆重新都塗白。”

“父親做主就好。”九如順從的應聲,母親,你也不喜歡看到我們父女在你面前鬧得不快,沒有我陪你的六年,你是不是過的很辛苦,是女兒不孝了。

想到什麼要緊的事情,九如的步子加快,回到母親屋中,果然見到自己的衣裳行裝都打包放在那裏,她打開裝書的箱子,捧出帶鎖的小盒,仔細打開,破損的金算盤安好的躺在裏面。

###10:不堪

等到九如走進書房,意外的發現,不僅僅是沈秋明,坐在上座的是趙凌琪,燈火之色融融地映襯在他臉上,一派貴氣,濃眉長睫,唇若朱丹,她忍不住想,難怪三姐對他念念不忘,這樣十分的人才,又有顯赫的家底,真正是任何未出閣姑娘心中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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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一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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