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路域並不想進教堂,那裏面傳來的神聖氣息讓他生理性地抗拒。
他試着離開庭院,但一推開門,就只能看見漫無邊際的濃霧,顯然他只能在這片區域活動。
一邊是走不出去的霧,一邊則是如同惡魔處刑台一樣的教堂。光明神像聳立在中央,注視着他的模樣彷彿在嘲笑:選擇吧,你會選哪一邊呢,惡魔?
路域在原地思考了一會,慢吞吞地邁開了步子,向著教堂的方向走去。
在即將踏上門口的石階前,他突然一轉身,拐上了旁邊那條通往教堂後院的小路。
光明神像:“……”
你可真他嗎的不按套路來。
路域細細地打量着周圍的每一處細節,既然是發生在教堂之中,那麼這應該是一位教廷修士的回憶。但不知為什麼,從他來到這裏后,就沒有遇見任何一個人。
一直走到後院的花園,他才終於聽見了人的聲音。
幾個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孩子正在草地上玩一個皮球,玩着玩着,皮球蹦到了一個紅髮小女孩的懷中。她還沒來得及拋出去,旁邊的棕發男孩就一把將球搶了過來,還把女孩推到了地上。
小女孩愣了幾秒,坐在草地上放聲大哭起來,不遠處的修女聞聲連忙趕過來安慰她。
“是她抱着不放嘛!”男孩不屑地哼道,“女人就會哭哭啼啼,真是煩死了!走,我們去玩別的,不帶她了。”
路域的腦門上青筋一跳,他大步走上前,企圖給男孩來一通愛的教育,誰知他的手一挨上男孩的后領,就像是空氣一般從對方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男孩趾高氣揚地帶着一幫小弟離開,修女依然在哄着哭泣的女孩,沒有人能看見他。
“我、我不要跟他們一起……”女孩抽抽搭搭地跟修女說,“我要去找小霖,小霖才不會像卡羅德那樣欺負人……”
修女面帶為難地哄着她:“可是教皇冕下說了,殿下要在房間裏讀書,在學習結束前都不能隨便外出的。”
小女孩的哭聲更大了。
路域突然感應到了什麼,扭頭向教堂的樓上看去。只見一扇半開的窗邊,金髮的男孩露出了一個小小的腦袋,那雙澄澈的藍眼睛中泛着似曾相識的冷漠,如同極北之地的冰雪。
他淡淡向樓下看了一眼,關上了窗。
路域心裏一動,莫名覺得男孩的那一眼是在看他。
教堂是雙樓的設計,前一棟樓是做禱告的大廳,后一棟則是住所。路域一口氣走到后樓的最高層,根據自己剛剛的記憶,找到了金髮男孩的房間門前。
猶豫片刻,他禮貌地敲了敲門。
房間裏沒有傳來回應。秉承着沉默等於默認的不要臉原則,路域直接推開了房門,差點被旁邊堆得快到天花板的書砸到。
這裏到處都擺滿了書,床上,地上,桌子上,窗檯衣櫃。房間面積本來算是寬敞,卻因為書佔據了太多空間而顯得有些逼兀。金髮小男孩正坐在桌前,手持一根羽毛筆,路域湊了過去,發現他在看一本《論局部氣候導致的人類部落衝突》,還在旁邊的空白處作了批註,小小年紀就已經寫得一手好字。
那張精緻的小臉結合了西方人五官的深邃與東方氣質的柔美,雖然還不像長大之後那樣有了些許稜角,但路域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關霖。
他所身處的,竟然是關霖的記憶。
系統告訴他,法陣內的時間流速與外界的比例是陣內一天、外界一分鐘,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裏,路域都一直跟在小關霖身邊。
看他的衣食住行,看他每天做什麼、學什麼,從無數的細枝末節中,一點一點地拼湊出後來的聖子殿下。
年幼的關霖擁有着超出年紀的穩重與自制力,每天天還沒亮,他就已經洗漱完畢,去前面的教堂做禱告,再回來跟着魔法導師學習課程。午後,他用一刻鐘午休,然後開始跟體術老師進行□□的鍛煉,一直練到傍晚。晚飯前他會先去沐浴,飯後則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閱讀那些房間裏的書籍,一直到深夜零點,上床睡覺。
在此期間,其他的孩子也會來一起上課,他們要麼弔兒郎當,要麼呼呼大睡,能完整地聽完一堂課的從來都只有關霖一個。經常有修女在背後誇讚,說聖子殿下不僅天賦異稟,還天生就這麼努力,簡直是完美的教皇繼承人。
一開始路域也這麼覺得,聖子殿下的自控能力與努力都是與生俱來的,是他天生的性格使然。可他跟在小關霖身邊,寸步不離地走過了好幾個日夜,恍然間發覺有什麼不對。
這幾天裏,關霖從來沒有笑過。
再成熟的孩子到底都還是孩子,應該有孩子專屬的天真、單純與喜怒哀樂。但關霖的身上,絲毫看不到這些東西。
他像是個機械人,日復一日地完成着老師佈置的內容,聽從他人的安排,規規矩矩做好每一件“聖子殿下”應該做的事。他不會和別人有學習之外過多的交流,也不會有任何的要求與願望,彷彿他只是為了完成他人要求而誕生的存在,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
那張精緻臉龐上的表情從來都只有冷漠與木然,不管是面對修士修女,還是面對他的同齡人們。
唯有在睡夢中,他才會依稀露出幾分孩子氣,說兩句含糊不清的夢話,嬰兒肥的小臉看起來軟軟糯糯。鬼使神差地,路域想伸手捏一把,也這麼幹了。
當然是碰不……唉。
路域的內心os戛然而止。
小孩子的臉頰像是棉花糖,柔柔軟軟很有彈性,路域一臉驚訝地與驟然睜開眼睛的聖子殿下對視,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茫然。
“你是誰?”
關霖質問道,可能是因為年齡太小,他還無法營造出嚴肅感,皺起來的眉頭總憋着股可愛的勁兒,連聲音也是奶聲奶氣的。
路域拚命忍着笑意,無辜地沖他眨眨眼睛:“我是光明神。”
“騙人,”關霖從床上坐了起來,緊緊盯着他,“你是幽靈吧,所以別人才看不到你。”
果然,從一開始關霖就能看見他。
“你怎麼知道的,”路域笑道,“其實我好久之前就死了,一直在這裏飄啊飄啊,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有你能看見我。”
“為什麼只有我?”
路域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咱們倆之間有緣分吧。”
關霖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思考的模樣:“我問過老師,緣分是一種不能被準確形容與估算的東西,所以你不能隨便對我們之間是否有緣分下定義。”
“殿下,你這麼聽老師的話,”路域坐在了床邊的地板上,這樣的高度剛好能與床邊的小關霖對視,“你很喜歡學習嗎?”
關霖愣住了,漂亮的小臉上浮現一絲茫然:“……喜歡。”
“那你喜歡玩嗎?”
“冕下說了,我是聖子,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用的事情上。”
路域挑起了眉:“教皇冕下?”
關霖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年幼的殿下未免也太過乖巧,事事都聽教皇的話,孩子都辛苦得快要自閉了,也沒見教皇親自來關懷一下。
路域默默在心裏給那教皇老頭兒記了一筆,彎起眼睛,好聲好氣地哄道:“其實學習累了的時候,放鬆一下也是可以的,聖子殿下也擁有休息的權利,對不對?”
路域花里胡哨地誇讚放鬆休息的作用,關霖卻只是盯着他,皺着眉頭沉默。在路域快把話題扯歪的時候,他突然問道:
“你不會是惡魔吧?”
惡魔們最會誘惑人類,他們讓人類走向無知與懶惰,最終墮落。
“唉?”路域滿臉受傷,“殿下,我長得這麼善良,怎麼可能是惡魔呢?而且惡魔無法進入教堂不是嗎,他們最討厭的就是光明元素。”
不聽前一句,這倒是公認的事實,關霖點了點頭:“好吧,那現在開始你不要說話。”
路域:“?”
關霖躺回了床上,蓋好小被子:“我要開始睡覺了,不然會耽誤明天早上的學習。晚安,幽靈。”
路域:“……晚安。”
原來是他的魅力比不上學習。
他確實沒想到,關霖在這麼小的年紀,就已經對自己聖子的身份抱有這麼強烈的責任感。讓他小小年紀就如此自律的,並不只是教皇的要求,還有他給自己施加的壓力。
他是人類的聖子,代表人類的希望,是下一代教皇。這樣的人必須足夠優秀,天賦能超過所有人;足夠博學,擁有巨大局觀與前瞻性;足夠強大,讓所有惡魔都畏懼。
唯有這樣,他才能成為能夠讓所有人都信服、依靠的聖子,在未來成為一個能夠引領人類信仰的教皇。
所以他不能停下來休息,他必須向前。
“殿下睡了嗎剛剛好像聽見了聲音……”
“是在說夢話吧,殿下這幾日好像睡得都不怎麼安穩,明天做些清熱安神的飯菜吧。”
外面傳來修女們路過的竊竊私語,路域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殿下,悄悄走出了房間,跟在那兩個修女身邊聽牆角。
個子高些的修女嘆了口氣:“殿下太辛苦了,要是瓊斯伯爵還在,肯定會特別心疼吧。”
“小聲點!”她的同伴忙捂住了她的嘴,“冕下禁止我們在殿下面前提及他的父母,光明神在上,咱們可是發過誓言的。”
高個子修女忙點頭:“是我說錯話了。走吧,明天的早點食材還沒有準備好……”
修女們的腳步聲遠去了,路域摩挲着下巴:“系統,你有關霖身世背景的資料嗎?”
系統:【查詢結果為無數據。】
路域:“那外面有其他惡魔的動靜嗎?”
系統:【暫時沒有其他惡魔氣息出現。】
路域鬆了口氣。
系統:【宿主,你難道不打算尋找破陣方法了嗎?】
“這個啊,”路域十分淡定,“我應該已經找到了。”
系統:【?】
系統:【那你為什麼不出去?】
路域笑得輕鬆愉悅:“你猜。”
系統:【……】
今天也是被狗比宿主噎到數據流紊亂的一天呢。
與此同時,關霖的房間裏。
原本已經熟睡的聖子殿下突然睜開了眼睛。他半坐起身,目光落向那扇虛掩的房門,神色在黑暗中晦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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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喝到了好喝的奶茶!還被太太誇誇了!!
阿酒的碼字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