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三十個籌碼被荷官小姐用一個托盤送來,路域隨手拿起其中一枚,打量了一番。
籌碼用一種廉價的黑色晶石製成,一枚的成本價大約等同於一個銅幣,但實際上的兌換價格卻是成本的幾十倍不止。它的正面光滑平整,背面則凹出一個精緻的十字架標誌,用血紅色顏料填充,本來代表聖潔的十字架頓時充滿了詭異感,像是惡魔的死亡印記。
而這種材質的籌碼除了廉價,還有一種好處,那就是聲音清脆。伴隨着一場場賭局的進行,整個大廳都回蕩着讓人心曠神怡的籌碼響聲,“嘩啦”,彷彿是碎冰碰到杯壁。
籌碼落下,“嘩啦”。籌碼推出,“嘩啦”。在這一聲聲的響動中,人們的心情變得更加愉悅,也更加肆無忌憚、毫無防備地沉淪。
路域的目光掃過一張張賭桌,不動聲色地把玩了一會兒手裏的籌碼。
然後他隨意走向了附近的一桌,看了一眼賭局的內容——比大小。
賭桌對面,一個叼着煙的老頭打量了路域一眼,看見他整齊乾淨的穿着與舉止間的氣質,眼裏不禁露出了點嘲諷。
來黑暗教堂的大多都是底層的平民,但偶爾也會來一些爵位較低的貴族,老頭在這兒呆了很久,自然也見過一些。那些毛都沒長齊的二世祖們,滿眼好奇中藏着一絲對底層平民的輕蔑,但只要在這裏待上幾個小時,他們就會連表面的體面都維持不住,那副衣冠楚楚的外皮被扒下,露出無能狂怒的內在,甚至紅着眼睛將全部家當都押到桌上。
“年輕人,要來兩把?”老頭兒掃了一眼他的籌碼,“三個還是五個?”
這群小貴族在開始往往都會有些緊張,所以得勾着他們先試試水,嘗到了甜頭,他們自然就會肆無忌憚地往下砸籌碼。
老頭兒對如何玩弄這些新人的心思熟練得很,不慌不忙地吸了一口煙,等着路域的回答。
路域跟每一個初來乍到的人一樣,他思考了幾秒,答道:
“三十個。”
老頭順勢點點頭:“好,那就先來三十個……”
話音未落,他突然意識到什麼不對,猛地抬起頭來:
“三十個?!”
路域眼睛一掃,淡淡瞥向他:“嗯,怎麼了?”
他在聖子殿下的身邊待久了,別的沒學會,一手面無表情倒是學了個七八分。他本身眼窩很深,鼻樑高挺,眼尾鋒利而微微上挑,笑的時候帶着一抹邪性,不笑的時候就彷彿一把未出鞘的刀,隱隱透出些許泛着血氣的攻擊性。
但下一秒他就又回到了一副懵懂無辜、什麼都不懂的模樣,讓老頭彷彿以為自己看見了幻覺,半晌才陰沉着臉將目光賭桌:“沒事。”
旁邊的荷官小姐見雙方都應下,便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宣佈:
“雙方押注,三十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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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去看了嗎,那邊有個新來的信徒,一上桌就押了三十個!”
“這麼大手筆,哪家男爵,還是子爵?”
“都不是,還沒人打聽出來。”
“那桌好像是莫里斯在玩?呵呵,遇見那老東西,真可憐。”
“這應該是莫里斯玩廢的第幾十個新教徒呢……”
“……”
“等、等等,好像是那個新信徒贏了,還不止一局!”
“什麼?!”
不知不覺中,許多人都涌到了這張賭桌旁,爭先恐後地看起了熱鬧。莫里斯鐵青着臉坐在桌前,而他的正對面,路域的籌碼在短短半個小時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堆成小山,而他本人則滿臉洋溢着無害的笑容,彷彿他真的只是個運氣好的愣頭青,此時正因為自己的幸運而沾沾自喜。
而莫里斯面前,那堆原本數目可觀的籌碼已然只剩了不到一半。他本來想先讓這個新人贏個一兩把,嘗個甜頭,然後再將輸掉的一次性都贏回來,讓這個小貴族知道什麼是人生的大起大落。
現在路域有沒有大起大落他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從一開始就沒起來過,一直在落落落落落落落。
莫里斯在黑暗教堂待了足足三年,這三年裏,他見過無數人跪倒在他腳邊,哭泣怒罵、哀嚎大吼,那些絕望中掙扎的神情,讓他渾身上下都充斥着滿足感,只是看着那些人面如死灰的模樣,他就能得到由衷的歡愉。
但如今彷彿位置置換,那個快被狠狠壓在腳底的人竟然要變成了他。
他怎麼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更何況那個要壓在他頭頂的,並不是那些和他勢均力敵的老人們,只是一個小小的新信徒。
那雙混濁的眼睛裏深藏着怨毒,周身的氣質也變得更加陰鷙,但他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咧嘴一笑,顯得愈發鬼氣森森:“年輕人,再來一把?”
“好啊。”路域應道。
莫里斯心裏冷笑一聲,區區新教徒,竟然敢看輕他!他得拿出看家本領了,今天必定要讓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饒,還得讓他一邊磕頭一邊喊莫里斯大人……
誰知還沒等他下注,路域又開了口:
“這把不賭30個了。”
莫里斯眯起了眼睛,這個不知好歹的新教徒,倒還挺謹慎,知道見好就收。
下一秒,路域的聲音響起:
“這些,全押。”
他把面前的所有籌碼都推到了前方,幾秒后,周圍的人群爆發了接二連三的驚呼,無數雙眼睛盯在路域身上,多數是看熱鬧的,還有一些大概是覺得他腦子有病。
那些籌碼少說也有上百枚,這個新教徒居然敢玩得這麼大,看起來是贏得太順暢,一時上了頭。他要是輸了,從天堂瞬間跌到地獄的感覺可不好受,在場的一些教徒或多或少都感受過,但沒有人提醒路域。
或者說,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睛不僅想看莫里斯的熱鬧,也想看路域是如何從崩潰到絕望,最後一敗塗地的。
他們像是吸食負面情緒為生的水蛭,聞着血味兒就一哄而上,直到看到了別人的悲慘結局,才能心滿意足地拍拍肚皮離開。至於最後失敗的到底是誰,他們並不關心。
“路……路大哥……”妮娜好歹也是見過惡魔群的人了,此時拚命忍住了心中的害怕,“路大哥,你放心跟他賭,輸了也沒關係!”
路域隻眼睛微彎,輕聲說了兩個字。
“放心。”
關霖一聲不吭地盯着他。自從路域在森林裏和他坦白身份后,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拉進了許多,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仍然無法看懂這個人。
這個人能溫聲細語地哄小姑娘,也能嬉皮笑臉地賴在他身旁,會因為一個輕薄他的醉鬼而生氣,也能在這裏悠然自得地扮豬吃老虎。關霖並不覺得路域在對他故意偽裝,相反,他覺得這些生動鮮活的模樣,每一個都是路域,最真實的路域。
也正因如此,關霖始終覺得自己始終無法了解真實路域。因為不了解,所以他有些茫然,自由成長的環境讓他對這種無法掌控的關係十分缺乏安全感,如同身在海中卻抓不到浮木。
冰藍色的眼睛分毫不眨地看着那個腰背挺拔的背影,像是想要從中窺破什麼一般,又像是害怕那人會突然變成一股青煙消失,就像他出現時的那樣。
而關霖並不知道,妮娜不敢打擾路域,但又慌張得很,手足無措之下本想來找他說說話,卻猝不及防地注意到了他盯着路域的視線。
小姑娘擔憂的話停在喉間,又囫圇咽了回去。
荷官的手上下搖動,三枚精緻的骰子在其中搖晃,眾人的視線熱切地盯在那一個小小的骰盅之上,一波齊聲喊着“大”,一波聲嘶力竭地喊“小”。
而在骰盅猛地扣在桌面上的那刻,莫里斯神色激動,臉因為興奮漲得發紅,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骰盅,喊出了自己的答案:“大!”
路域緊跟其後:“小。”
莫里斯的笑容幾乎無法壓住,他胸有成竹地看着那個骰盅慢慢打開,慢慢地露出裏面的骰子,還有上面的點數——
1,1,1。
一目了然的結果。
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眼神里的光芒瞬間消失,整個人都彷彿墜入了冰窟,渾身僵硬。
這怎麼可能?!他明明在骰盅扣下的那一刻,就已經以嫻熟而幾乎看不見影的手法,從桌底更換了骰子。作為一個多年不曾被發現的嫻熟老千,他十分清楚地記得自己放進去的骰子,分明是三個6才對……
怎麼可能?!
他“噌”地站起身,指着路域的鼻子,聲音尖銳:“你出千?!”
路域挑眉看他:“你這是,輸不起?”
他作為惡魔,感知力比人類強了數倍,自然知道莫里斯偷偷換了骰子。
但莫里斯能換,他難道就不能換?雖然不能動用惡魔的法術,但瞞着在場人類和聖子殿下做點小手腳,他還是做得到的。
他這一句話就將莫里斯的所有言辭都駁了回去,現在的模樣在外人看來,完全就是莫里斯一個賭場老手輸給新人,面子作祟不想承認。至於出不出千,這地方有多臟大家心裏都明明白白,也知道莫里斯一向是會這一手的。出千的慣犯指認別人出千,賊喊捉賊,堪稱滑稽。
周圍此起彼伏的譏笑聲讓莫里斯蒼老的臉漲的發紫,他還沒醞釀出下一句髒話,肩上突然一沉。
人群分開了一條縫,身着黑衣的男人們沉默着上來按住了他的手腳,這時他才驚惶而不敢置信地看向桌上——路域推出的籌碼比他多得多,他已經輸掉了所有籌碼,而賭博的籌碼必須等價,但他沒有再多的錢去賠給路域。
他曾經看着無數人從他的面前輸得精光,在絕望之中因為無法支付賭資而被拖走,但這一次,無力而驚恐地掙扎着的人,換成了他自己。
“不!”他的臉因為恐慌而扭曲,“我是黑暗之神忠誠的信徒!你們不能這麼對我!不——”
“莫里斯,你是教堂的老人了,要懂規矩,別讓自己那麼難看。”
一個帶着嘆息的男聲自人群之後傳來,路域挑起眉,看向聲音的來源。
身穿白色貴族禮服的男人自人群中走出,他看起來約莫三十歲,神色溫和,眉目間近乎透出一絲純良來,讓路域有種錯覺——這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裏,而應該在真正的教堂中,慈眉善目地帶着大家做禱告。
四周傳來一陣陣驚呼與議論:
“是子爵!”
“子爵怎麼來了……”
“嘿,這齣戲好看了。”
“子爵大人!願黑暗之神庇佑您!”
子爵微微笑着,他雖然嘴裏說著莫里斯,目光卻一直落在路域身上,那眼神讓路域渾身不舒服,並且直接上有一種不快,彷彿是領地被敵人盯上的狼一般。
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直覺了。
子爵的視線從他身上掠過,然後驟然頓在他身後的一道高挑身影上。
儘管那道身影全身被斗篷籠罩,但子爵卻像是發現了什麼珍貴的稀世寶藏,全身都微微顫抖。
“這位賭技精湛的先生,”子爵緊緊盯住路域的眼睛,“我能否和您來一場賭局?”
不等路域回答,他便揚起了嘴角,眼中是不加掩飾的貪婪,食指直直指向關霖:
“我用我的全部身家,來賭您的這位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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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域:淦,怎麼哪兒都有人想搶我老婆。
阿酒最近開學啦,可能會有些忙,不過會努力保持日更的
這個世界大概在20章出頭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