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

特寫

姜懲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直球性子,不作奸不犯科,每天早八晚六,勤勤懇懇為人民服務,他堅信組織不會因為一次偶然的誤會就否認他這麼多年的付出,之後還是該吃吃該喝喝,請了幾天長假安心養傷,為了靜享安寧,連手機都開了飛行模式,大有與世隔絕的意思,怕的就是周密一個電話轟炸過來,吼破他的耳膜。

照理說抓錯人這種事在局裏是很難隱瞞下去的,不過事發那天湊巧是深夜,只要管住狄箴那張嘴,問題就只在宋公子那邊了。

說實話,姜懲根本就沒指望這事真能瞞住,畢竟這種富家少爺嬌貴得很,擦破個皮都得住院三天,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不可能不回家找爹媽哭訴,他都已經做好了上級被施壓,非得給他停職幾天的準備了,然而處分遲遲沒來不說,這事也就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就這麼匿了。

自從奧斯卡回來,他一直對當天洗手間外的“程哥”念念不忘,總想從過去的卷宗里找出些蛛絲馬跡,但怎麼都找不出這個人。

他也擔心着馬仔那幾句狠話,這幾天一直盯着雁息市內的一舉一動,賊窩裏的耗子吱兩聲他都得關心一下是受了風還是吞了葯,活活把自己折騰成了居委會大媽。

安安生生老實了一周,他的生活終於因為那一晚的失足出現了轉折。

一個平靜的下午,姜懲閑來無事,泡着秦數支援的紅棗枸杞,正捧着保溫杯在內網上衝浪,就見周密拎着兩個牛皮紙檔案袋進了門,腳下生風,像要給人跳上一段芭蕾似的,飄到了姜懲面前。

“懲兒!”

姜懲嘴裏還含着泡軟的紅棗,被他這一嚇,直接連核吞了下去,當場翻了白眼。

狄箴趕緊幫他捶了捶後背,下手也是真不留情,三兩下把異物震了出來,好險把人打背過氣去。

“嘖,小姜,你這心理素質有點差啊,這就嚇着了可不行啊,年輕人,多練練膽。”

姜懲順了順氣,心道承受能力再強的人也禁不住您老人家這麼嚇啊。

硬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姜懲接過周密遞過來的檔案袋,看了眼上面的名字,有些陌生,但似乎……又有點眼熟。

“懲啊,上個禮拜高局說公大分來了兩個新人到咱們隊,一個見習,一個實習,都挺年輕的,精明幹練,學歷還高,一看就是好苗子,咱可得想辦法給人留下,所以啊,栽培新人這樣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聽了這話,姜懲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狄箴先激動了,跟打了雞血似的,根本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的。

“什麼什麼!老大,有新人要來嗎?男的女的,長得漂不漂亮,可不可愛,單不單身啊?”

三連追問讓周密有些難以招架,只能報以尷尬卻不失禮貌的笑容,不過狄箴的興奮勁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跌回椅子上,一臉失落。

“不過讓姜哥去帶新人,八成是沒戲了,我估計能挺半個月都是好的,唉,當我沒說吧。”

換了往常,姜懲沒準會把狄箴從樓上扔出去祭天,不過這次,連他自己也覺着這話說得有點道理,居然認了。

“懷英說得對。”

隊裏的人對於去年懷着一腔熱情到隊裏的兩個實習警可是記憶猶新,也記得當時發生的一件惡性大案,隊裏人手不夠,實習警被抓來當壯丁,連續三個月沒休過息,直接一盆冷水給這兩根苗子的熱血澆涼了去,產生了深造的動力,緊接着又考了博。

可以說,自從四年前狄箴來了之後,隊裏就沒怎麼注入過新鮮血液了,無論是周密,還是隊裏各位早早步入老年的前輩,都期待着新人增添活力,而姜懲又恰恰是勸退新人的另一重大因素。

他這個人,永遠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不和他處上三年五年很難得到他的信任,這一點狄箴深有體會,也非常理解那兩位新人在姜懲這裏碰壁時的心情。

……絕對會懷疑人生的。

“不管,你要是不肯帶,可不得全指着我來了,我都這一把歲數了,你也不知道尊老愛幼,唉,世風日下啊。”周密按照慣例,先哭了一通,“我都五十來歲的人了,精力不比從前,就想着早早把你們鍛鍊出來,我也好退休了,看看你們,一個個不懂事的樣,真是氣死大爺了。”

姜懲心道這位“周大爺”平時可是最討厭別人用年齡來衡量他的戰鬥力,真以為哭完這一通,他就不知道昨天把局裏沙袋打破的人是誰了嗎?他去送膠帶的時候可沒覺着這位健壯到能一拳打死一頭牛的支隊長已經快退休了。

拎着補給進來的千歲見了這景象,笑眯眯地提議:“不如我和副隊一人帶一個吧,這樣都不至於太累。”

周密暗地裏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暗指計劃順利,殊不知這一幕全都被姜懲看了去,精明如他又怎會看不出這兩人一唱一和是打着什麼主意,無非是想安慰前些日子“相親失敗”的自己,把新人女警推到他這裏促成一段良緣。

……這老傢伙,一天到晚就知道往他被窩裏塞人,他看起來就那麼缺愛嗎?

第二天,兩位新人起了大早來局裏報到,剛好千歲要提交文件,只能姜懲去報到處把新人領了回來。

他拿着檔案袋,對着上面的名字喊人,還對跟來看熱鬧的狄箴念叨:“宋玉祗……這名好聽啊,溫柔又不失霸氣,沒準是個大美……”

狄箴似乎察覺到了一絲絲的不妙,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兩人同時懵了,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直奔一米九,警服筆挺,笑容可掬的年輕人站到他們面前,笑說一聲:“到!”

“不是女警嗎?怎麼變成男的了。”姜懲似乎有些不滿,狄箴卻是嚇得臉都白了。

“姜、姜哥……”

“哦,另一位才是女警,白餃餃!”

“到!”

人群里鑽出一個長發及肩的纖細女孩,舉着報到證跑了過來,還沒站定,姜懲就摘了她的帽子。

“披頭散髮像什麼樣子,把頭髮紮上。”他說話的聲音不大,特意把人拉到身後,沒在眾目睽睽下訓斥是給新人留了足夠的面子。

白餃餃忙捂住亞麻色的頭髮,往後退了幾步,飛快地而熟練地綁起頭髮,“抱歉領導……我下次一定注意。”

“你這發色不太對吧,干公職的不能染髮,學校沒教過你們?”

“對、對不起領導,我這是天生的,我媽是德國人……”

姜懲“哦”了一聲,“你的頭髮,很好看。”他嘴上誇着人,臉上卻是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反而讓白餃餃更加不安。

說完便把兩人帶回了隊裏,一路上,狄箴都在設法暗示他事情不妙,可姜懲愣是沒看出他想表達的意思,對他張牙舞爪的德行還一臉茫然,“擠眉弄眼做什麼呢,眼裏進沙子了?”

他這個記性能記清一周之前的事已經很不錯了,狄箴也不指望他能記住宋玉祗這張臉了,可也不至於連名字都忘了吧?

狄箴悄悄回頭,正對上宋玉祗的笑顏,對方悄悄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嚇出了一身冷汗,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正想着要不要用其他方式提醒姜懲時,就見抱着一打報告的秦數迎面走了過來。

“喲,姜副,帶新人啊,我聽說你們隊裏來了兩個實……”話還沒說完,看見宋玉祗的秦數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是啊,痕檢那邊沒人嗎?要不分你一個。”

“還是……不了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像只兔子似的,說完就溜了,姜懲只覺着他是見了隊裏新來的混血美女不好意思,也沒多問,回辦公室時千歲才慢悠悠地踩着點進來,見姜懲把白餃餃安排在自己邊上的空位,眼神有點尷尬。

……他知道周密是想牽段紅線才搞了這麼一出,但目的可能過於明顯,被姜懲給看破了,所以這傢伙正以拆招的手段來反抗呢。

“怎麼了廠花,說好一人帶一個的,別反悔啊。”姜懲一臉意味深長的笑意。

千歲:“……”

千歲是早些年借調到隔壁長寧市的二級警司,曾立過二等功,在一次事件中被暴起傷人的持槍歹徒打中了腿,雖然骨肉已經恢復,陰天下雨還是隱隱作痛,年紀輕輕就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因此調回市局的時候他也謝絕了上級的提拔。

平時沒外人,隊裏的人都喜歡叫他一聲“廠公”,他自己也很喜歡,總說不是老奸巨猾的魏忠賢,而是武功蓋世的雨化田,清心寡欲許多年了,身邊也沒個伴,總讓姜懲覺着他或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所以遇到這種事,他也想幫千歲一把,畢竟跟他比起來,年長几歲的“廠花”才更着急解決終生大事,雖然年紀差的是多了點,但沒準讓他蕩漾了春心,從此開了頭,也能趁早領證,告別單身了。

“這,不好吧……”

“介紹一下,這位是千歲千哥,隊裏的老人,以前在技偵待過兩年,最擅長定位追蹤,技術方面有什麼問題可以請教他。這位是狄箴,小字懷英,體力是一流的,以前協勤的時候有人醉駕后撞了交警逃逸,就是他追去把人拖下車的。”

提到光輝事迹,狄箴又補充道:“不過當時動手的可是姜副,他上去照着那酒蒙子就是兩拳,鼻子都打出血了。”

白餃餃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也行?可是執法記錄儀……”

宋玉祗見識過姜懲的脾氣,堅信那人絕對能做出這種事,對這話絲毫不懷疑,只是禮尚往來地對狄箴拱手作了個揖,頷首道了一聲:“原來是狄大人,失敬。”

這樣的舉動極大地緩解了“豐功偉績”被講給新人的姜懲的尷尬,他清咳兩聲回歸正題,把隊裏的規矩念叨了一遍,本來千歲還囑咐他不要讓女同志跑太多外勤,多少照顧着些,哪成想這人直的就像根棒槌似的,掰都掰不動,開始還裝得像那麼回事,開口就原形畢露。

“干咱們這行的什麼場面都得見識,你們在課本上學的那些東西都是最基礎的,在現實中還是實戰經驗更重要,這也就是為什麼干咱們這行的總是越老越中用,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接下來這幾個月可能風平浪靜,幾篇舊案的研究報告就能讓你們順利拿到實習證明,也有可能一天都閑不下來,泡麵香腸勉強度日,還要跟犯人鬥智斗勇,總歸一句話,付出未必會有回報,但一定會有收穫。”

此時周密進門,一句“聽懂掌聲!”帶動了氣氛。

狄箴從見了宋玉祗就時不時往他那邊瞥上一眼,生怕他把那天晚上的事抖出來,一個驚雷炸得他們幾個興風作浪的屍骨無存。

可他見宋玉祗臉上的笑意從見了姜懲就是只增不減,隱隱覺着這位新人不止是憋着壞,恐怕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他心想:完了,來了個瘋的,比姜哥還瘋。

千歲提議:“周隊,姜副,今天日子特殊,要不要叫上痕檢技偵,還有法醫那邊一起吃個飯,給新人接風,也互相了解一下。”

“插個嘴,我六點要回家,最多六點半。”姜懲舉了手,明顯是拒絕的意思。

隊裏的人都知道他的情況,只要不影響案子與工作,他一定會把所有的私人時間用來陪重病的妹妹,因此周密也沒勉強。

就在眾人默認今晚的接風宴上姜懲八成不會出現時,沉默始終,將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宋玉祗卻開了口:“我覺着,姜副可以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話還沒說完,姜懲就被口水噎了去。

眾人只見宋玉祗把手機送到了他面前,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麼,這位鬼見愁的副隊居然破天荒地改了口。

“……是,我覺得我可以一起。”

沒人看到那一刻宋玉祗的手機屏幕映出的,是一張兩手被銬住的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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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一下,見習警察是有正規編製的,通常來說見習一年就能轉正,而實習警察只是實習三個月,沒有正規編製,實習期滿后就會離職。這裏給宋小公子的身份留了個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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