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
“姓名。”
“宋玉祗。”
“年齡。”
“九六年生,今年二十五。”
“性別。”
宋玉祗攤手聳了聳肩,連帶着腕上的手銬都跟着一起“嘩啦”作響。“不明顯嗎?”
姜懲“啪”的一聲把筆摔在桌上,要不是顧及了因為計劃失敗,此刻正咬牙切齒在審訊室外啃泡麵的秦數的心情,他真想把桌子一併掀在這小子頭上。
四十分鐘以前,姜懲蘇醒在奧斯卡的大床房內,雖然傷口已被妥善處理,可他一身價值不菲的行頭都不知所蹤,就連身上僅有的內褲都是陌生的觸感,當時的心理陰影面積大概是80%,而當不知為何和他出現在同一個房間的宋玉祗腰間只圍了一條浴巾從浴室里走出來時,則直接覆蓋了99%。
緊接着那人一句話就讓他血壓飆升到了180。
宋玉祗說:“你的衣服都染了血,不方便就這麼走出奧斯卡,如果還想借我的衣服就得加錢了。”
靈性的一字“還”讓姜懲意識到自己身上這件遮羞的破布很可能是別人用過的二手貨,想想套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說不定還帶着曖昧的體溫,當場精神潔癖作祟,揮刀自宮的心都有了,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二話不說,抬腿一腳踹翻了宋玉祗,罵罵咧咧把人踢回了浴室。
“變態吧你,老子寧可不穿也不想穿別人穿過的!”
之後發生了什麼,宋玉祗並不是很想回憶,還在市局值班的狄箴只知道他剛開了一局5V5競技,隊裏的二把手就銬回來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額角橫着一道青紫的傷,看起來十分眼熟,只瞥一眼,狄箴就知道那是出自他們這位姜副之手的傑作。
想當年他剛進市局的時候身手最差,為了鍛煉他一身傳統藝能,姜懲可謂煞費苦心,久而久之,被打習慣了的狄箴可說經驗老道,看一眼就能猜出是誰幹的,比局裏的法醫驗得還准。
“姜哥,什麼情況?這哪撿回來的?”
“別問,給他尿檢,直接送化驗室去,再找個審訊室,五分鐘之後我過去。”
說完,姜懲拎着手銬把人交在狄箴手裏,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後者和一臉無奈的宋玉祗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姜懲直奔洗手間,淋着冰冷刺骨的自來水洗了把臉,總算是清醒了些。
他盯着鏡中面色蒼白,略顯憔悴的自己,藉著手上殘留的水珠一抹垂下的額發,露出了左側額角,藏在髮際線邊緣的傷疤。
如果不是宋玉祗碰巧傷在了和他一樣的位置,也許那段仍在隱隱作痛的回憶就要隨傷痕一併淡化了,如今再次撫過舊傷,耳畔依舊會迴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灼熱滾燙的氣息撲面而來,火舌似要將他吞噬殆盡……那是折磨了他八年的夢魘。
支離破碎的殘片拼湊不齊一幅完整的畫面,烈火、血腥、殘肢……似有亡靈惡鬼從深淵盡頭伸出白骨化的手,哀嚎撕扯着將他拖入煉獄深處。
八年……原來,已經八年了嗎。
嗡——嗡——
就在姜懲沉淪在往事中時,褲子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叫囂着不滿,他被嚇了一跳,猛然回神,驚覺自己坐在洗手池邊的摺疊椅上,已經與鏡中的影像對視許久,臉上的水痕都徹底乾涸,在振動的催促下稍稍平復心情,接聽了電話。
“喂,姜副,我到市局了,你在哪裏?”另一頭是秦數略顯不安的聲音。
“二樓,抓了個癮君子而已,沒事,等下問問情況,爭取明天就給他送戒毒所去,老子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見他了。”
說完,姜懲掛了電話,掀起襯衫下擺,看了看腹下的傷口。
折騰一路,傷口仍在作痛,但沒有開裂的跡象,可見為他處理傷勢的人手法十分高明,還省了他跑趟醫院,跟大夫解釋受傷原因的時間和力氣。
長出一口氣,姜懲放下因為血跡乾涸而略顯干硬的衣擺,轉身上了二樓。
審訊室亮着燈,屋內只有狄箴和宋玉祗兩人,一個為了避嫌閉口不言,默默轉着水性筆做着筆錄的準備,另一個則單手撐着下巴,另一手被手銬束縛着,只能不當不正地垂在半空,看起來還真有點小娘子受委屈的意思。
姜懲推門而入,坐在主審的位置,輕咳一聲,令宋玉祗端正了態度,兩手收在桌底,一臉禮節性的笑意。
本以為對方這反應是配合之意,姜懲還稍稍鬆了口氣,不成想才問了三個問題,這小子就原形畢露。
“問什麼就答什麼,哪那麼多廢話!不清楚自己因為什麼進來的嗎?”
宋公子心說還真就不知道……如果可以,他也想好好問問用了七八年都沒事的□□,怎麼今天就吸進了局子。
但是面前這位的性格和長相實在不搭,看上去斯斯文文一表人才,該是文質彬彬出口成章的學者,誰又能想到這位脾氣極差,從頭到腳一身行頭不少於五十萬,就差把金條貼臉上炫富的“鈔能力者”會是位光榮的人民警察呢?
“身份,住址,聯繫人。敢隱瞞一個字就別想出去了,想好了再說!”
“宋……咳!”鼻腔發癢,兩眼微脹的宋玉祗終於忍不住打了噴嚏,這一瞬的緩和時間讓他改變了主意,咽下了老實話,舉手答道:“我申請見我的律師。”
姜懲恨得牙根直癢,抽了口冷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好小子,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非得把尿檢結果拍你臉上才承認嗎?”
跟着做筆錄的狄箴不明所以,哪敢說話,根據以往的經驗,錄取口供時總要有一位唱黑臉的刑警,既然姜副隊捨己為人做出了犧牲,那勉為其難,好人就只有他來做了。
狄箴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地勸道:“咳咳,宋……先生,沒有人是平白無故到這種地方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抵賴也沒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應該也不想因為現在嘴硬幾句耽誤了未來吧?你還年輕,以後還有大好的前程,早認錯早改正還是有機會的,犯不上一錯到底。”
宋玉祗嘆道:“救人救進了局子,我可是竇娥再世。警察叔叔,你已經問了我半天了,其實我也有個問題,可以給個機會嗎?”
姜懲一挑眉,兩手環胸靠在椅背上,好奇他究竟能扯出什麼鬼話來,大有看他表演的意思,卻不成想對方接下來一句話就讓他後悔選擇了沉默。
“所以,您現在穿了嗎?”
一股冷意從股下順着脊梁骨攀了上來,直衝天靈蓋,姜懲氣得當場起身,卻因為動作過大牽扯了傷口,疼得彎下身去,咬牙按着傷處,有氣無力地拍了兩下桌子。
“你這是碳基生物能說出來的話嗎?”
被半路拉來的狄箴還沒反應過來,宋玉祗便先他一步扶起姜懲,順勢在那人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隨即後者的臉色稍有好轉,脾氣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暴躁。
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審訊室的門,姜懲擺擺手示意無礙,跟狄箴對過眼神,起身開門,臨出去之前還丟下一句狠話:“在這耗一個小時就足夠咱們多長一根白頭髮,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好好琢磨琢磨自己該說什麼!”
出門就見秦數在外面等得臉都綠了,他想說這次是個意外,下回還有機會,秦數直接把兩張報告拍在了他臉上。
“姜副,馬有失蹄人有失足啊,抓錯人了。”
“不可能!我親眼看見他吸粉,這還能有錯?”
秦數了解姜懲這個倔脾氣,也是無奈,“嘶……那是和氏東巴鼻炎粉,根本就不是白末,估摸着是酒吧里燈光太暗,看走眼了吧。”
“那尿檢結果呢?”
“常規的試劑盒都用了,結果全是陰性不說,血檢都沒看出來他喝酒,姜副……你確定這人是從奧斯卡撿回來的嗎?”
秦數算是說了句大實話,馬有失蹄人有失足,姜懲把那檢測結果前後翻了幾遍,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他望了一眼審訊室里小口抿水的宋玉祗,雖說後者的神情表現與方才沒有任何差別,可心虛的姜副在心理作用下就覺着這小子憋着什麼壞……剛才他還提到律師,指不定是打算報復一筆大的……
“秦科,這梁子我是結下了,看在這回犯事咱倆都有份,幫幫忙,安撫一下這位心靈受傷的無辜群眾吧。”
“等等,你還沒解釋清楚失聯的一個小時裏發生了什麼,就一個嗑藥的值得你浪費這麼多時間?你知不知道我怕你被那盤絲洞裏的妖怪吃了,就快找菩薩去救你個肉包子了啊!”
秦數純粹是被一身熱血沸騰的姜副隊拖下水吃了瓜落,但這回姜懲為了幫他才惹了這檔子事是事實,於情於理都該一起兜着,況且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這種時候姜懲的確不適合再到“被害者”面前晃悠,無奈,秦數只能暫時壓下火氣,硬着頭皮進了門。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四個小時,姜懲心裏忐忑,如果不能趕在六點來人前擺平了這事,等老大發現不止要寫萬字檢討,恐怕還要被處分。
不過結果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不知是秦數的安撫起到了效果,還是“被害人”理解了人民警察的艱辛,宋玉祗十分好說話地接受了秦數的道歉,沒有胡攪蠻纏,沒有提出賠償條件,更沒有以此要挾,從秦數進門到他出門全程只用了兩分鐘,臨走時還充分表示了理解。
忙活一大宿還抓錯了人,半夜值班被拉來撐場面的狄箴連個哈欠都顧不上打,屁顛屁顛地跟過來八卦,“秦科這嘴真是太厲害了,說是雁息談判專家都不為過。哎,姜副,什麼情況?你可別是濫用職權,以公謀私,報復情敵吧?”
“少貧了,這事可不能讓老大知道,聽見了沒。”
狄箴點頭如搗蒜,可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就讓姜懲覺着准沒好事,不如趁早準備好那萬字檢討,以備不時之需。
“成啊,等下早飯請我吃兩個茶葉蛋,這事我就當不知道了。不過姜副,你這身打扮看着就不便宜,聽秦科說你們是從奧斯卡過來的,你怎麼突然去那種地方開屏了,是隊裏的兄弟們還不夠滿足你嗎?”
這話說得隱晦,壓根沒往歪處想的姜懲反應半天才回過味來,直接一腳蹬了過去,狄箴嘻嘻哈哈地退了開,卻聽一聲脆響。
兩人同時看向掉在地上的金屬鑰匙,心下一沉。
“壞了……忘了給人解銬了。”
宋玉祗悠哉悠哉地邁着方步逛出市局,秦數送他到了大門,見他這副平淡至極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安,總覺着能在奧斯卡消遣的富家公子遇事不該這麼平靜,換了別人早就該跳着腳把局裏掀個底朝天了。
這人在酒池肉林里待了大半宿,非但沒有被周遭的環境感染,幹些縱情聲色違法亂紀的事,甚至滴酒未沾,可說乾淨到了可疑的程度,在局子裏坐了兩個小時都是從容淡定,絲毫不擔心自己的清白,這反倒讓秦數心裏不安起來。
他這個人性子溫和,脾氣不比姜懲,相對疑心卻很重,不由聯想到今夜他和姜懲出現在奧斯卡的原因,難免有些懷疑。
“警官不用送了,來接我的人就等在門口,別擔心。”
“別這麼說,今晚的事實在對不住……”
“不用放在心上,為人民服務,能理解。對了,今晚那位警官姓什麼?改天我來送面錦旗,好好感謝一下這位盡職盡責的人民公僕吧。”
宋玉祗的語氣真誠,但秦數卻從中聽出了一股子陰陽怪氣的感覺,想到這人沒準是想秋後算賬報復一筆,打個哈哈便想圓過去。
“這怎麼好意思呢,今天的事多有得罪,等他接受處分之後,一定會親自道歉,實在抱歉。”
“也好,那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秦警官,再見。”
說完,宋玉祗兩手插在袖裏便走了。
直到這時,秦數才發現他身上穿的居然是件道袍,頭上還束着髮髻,在一般人眼裏看來就是奇裝異服的怪人,打扮成這樣道骨仙風的模樣到奧斯卡去蹦迪……難道不會覺得違和嗎?
秦數緊跟着追了過去,彎腰藏在市局大院的伸縮門后,透過縫隙窺視着宋玉祗的一舉一動。
只見那人幽幽走到停在市局門口的黑色奔馳旁,從主駕駛位下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與他短暫交談幾句,二人便上了車。
看着大奔疾馳而去,秦數趕忙掏出手機連拍幾張,還沒來得及確認畫面是否照清了車牌號,就被人從身後拍了肩膀,做賊心虛的他被嚇了一跳,“嗷——”一嗓子就喊出了聲,把門口警衛室里打更的老大爺都嚇得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姜懲也沒想到無意之舉能把他嚇成這樣,趕緊給他拍拍心口,幫他順了口氣,“沒事吧秦科,你在這躲着做什麼呢?”
秦數嚇得臉色發白,一時沒說出話來,姜懲又問:“剛剛那小子呢?可別說人已經走了。”
“……不走,不走留他下來和周隊一起吃早飯嗎!”
“不是……他那手銬還沒解呢,怎麼就把人放了?”
“什麼手銬?”看着姜懲手裏的鑰匙,秦數受驚之後心裏又是“咯噔”一下,轉頭望向奔馳離去的方向,“壞了,那小子果然不是什麼好人。”
車內,宋玉祗靠在後座上把玩着解開的手銬,時不時套在手指上轉幾圈,愜意得很,完全不像是剛從局子裏走了一遭,從容地接受着司機的盤問。
“剛回來就惹事,這回要是沒我,事情可不會這麼容易平下,你小子可記住了,就這一回。”
宋慎思對自己這個弟弟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趕在他夜間運動中場休息期間打了個意味不明的電話不說,緊跟着又發了個位置共享,連屁都沒多放一個。
原本還打算裝看不見的,就在第二輪炮響前,唐潤的電話打了進來,哭哭啼啼地說什麼一起出來喝酒的小玉玉出去上了廁所就再也沒回來了,打了好幾通電話都不接,懷疑是被人給拐走了。
他本來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想着宋玉祗挺大一個人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真要有人敢綁架他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值不值當,這弟弟丟了也就丟了,早晚能找回來,又不急於一時。
他也純粹是沒事找事才多看了一眼定位停留的位置,一見是雁息市公安局,就知道這小子絕對是闖了禍,不得不拋下意猶未盡的床伴,跑來市局給宋玉祗這廝擦屁股。
“知道了哥。”
“你小子可真能耐啊,剛落地就干一票大的,說,因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我長得太帥,被人覬覦……”
宋慎思一腳剎車踩了下去,好險把宋玉祗甩到副駕駛,然而這位兄台完全沒有顧及他被顛得頭暈眼花的感受,一指彈得他腦殼都要裂開,毫不留情給他推回了原處。
宋公子只得說明了自己因為吸□□被抓進局子的前因後果,講到一半,宋慎思就聽不下去了,又是一腳油門衝出去,打斷了他聲情並茂的講述。
“還當是你破了道心,涉嫌乘機猥褻被拘,原來就這點破事,也值得大半夜把我叫出來?”
“哥,在你眼裏我居然是那種人嗎?要是真惹了事,也不至於兩個小時就把我放了。說到這個,晚上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律政精英宋慎思餘光瞥見他一臉正色,就知道他准沒好事,“為了咱們兩個的人身安全,我勸你最好還是閉嘴。”
“襲/警要判多少年,視情節量刑嗎?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你還有一整套完備的刑法。”
“我已經想到他被我玩亂的樣子了,無期以下都可以接受。”
宋慎思:“……”
道心已破,罪過罪過。
——果然,他剛剛就應該身體力行讓這小子閉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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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起步,無期不虧,我有興趣了解一下宋小公子大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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