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紅豆醒來時才六點,昨晚鬧得太晚,反而睡得不踏實。
天未亮,光線從窗外透進來,昏蒙的一縷,分不清是月色還是曦色,庭前梧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好像比昨天又冷了。
她揉揉眼睛,想起今日有許多事要忙,睡意消散了些,仰頭看向賀雲欽,他眼皮闔着,看樣子睡得正沉,天尚早,那麼乾脆她也再睡一會,這麼一想,放鬆下來,將額頭抵在他胸膛上,閉上眼。
他冷不丁捉住她的手。
“哎?”她一愣,“你醒了?”
他閉着眼睛笑道:“早就醒了。”
說著把她的手放到嘴邊,不輕不重咬一口。
“你怎麼又咬我。”她佯怒,輕輕推他一把。
他順着她的手勁翻了個身,變成個“大”字形對着天花板,故意“嘶”了一聲。
她想起昨晚盛怒之下曾打了他好幾下,微驚:“還疼嗎。”
他抬胳膊擰開床頭燈,解開睡衣,指着肩膀、胳膊以及胸膛上的幾處淺淺的傷痕,看她:“你看你凶起來成什麼樣子。”
紅豆忙爬到近前細細地看,好在傷處不多,大部分只略紅,無一處破皮。
她心疼地輕輕摸撫,嘴裏卻道:“誰叫你那麼氣人的,下次再這樣欺負我,我還咬你。”
“還咬?”他挑眉,“‘君子動口不動手’——這道理你懂不懂?”
她哼一聲:“我不懂,又不是君子。”
“對,你不是君子。”他點點頭,一把抓住她的手,毫不客氣地咬住,“你是只胖貓,來,我先把你這雙撓人的胖爪子咬掉。”
她又扭又躲,驚笑着要抽回手:“你才胖,敢欺負我我就撓你,不許說我胖,我一點也不胖。”
他翻身壓住她,埋頭到她胸前,先咬這邊,再咬另一邊:“這不胖?還是這不胖?明明哪都肉很多。”
白嫩飽滿像豆腐,咬着咬着,動作就變了味。
她笑得喘不上氣來,拚命掙扎:“你再咬我我又要咬你了。”
他求之不得:“給你咬。”
兩人在床上打了許久的仗,最後到底讓他在她的胸口和屁屁上咬了幾口,眼看快七點了,再磨蹭就會遲到了,只得穿上衣服從房中出來。
用早膳時,紅豆看報上新聞,鋪天蓋地全是議論白海立之死的。
一夜過去,報上風向又與昨日不同,不再一味主張白海立是被仇人所暗殺,而是多了很多五花八門的猜測。
賀雲欽淡淡看了看報紙,對這些議論不置可否,吃完飯,一徑出了門,對紅豆道:“時間還早,我們先回趟賀公館,晚上再安排完岳母和大哥搬家之事。”
此事昨晚後半夜就商量好了,紅豆遲疑道:“那邊房子打掃起來還需些時間,今日搬是不可能了,而且催得太急的話,母親和哥哥也會起疑心。”
賀雲欽道:“反正那邊傢具都是現成的,我這就讓人去那邊打掃,能早搬就早搬,免得夜長夢多。”
紅豆想起白海立的死狀:“那洋房果真有問題么。”
賀雲欽摸摸下巴,面露疑惑:“格局上沒看出什麼問題,就是座普普通通的洋房,怪就怪在那棟洋房據說是一位白俄貴族建的,可是我們查了許久都沒查到這白俄人的來歷。”
紅豆一怔,的確如此,從來只聽說這洋房是位白俄貴族建的,然而任誰都叫不出這人的名字,這人後來去了何處,也無人能說得上來。
賀雲欽給她拉開車門,等她坐好,從另一邊上了車:“要是你擔心說服不了岳母,我來跟她老人家好好溝通。”
紅豆看他一眼:“我倒不擔心這個,但問題是從前虞家的下人都散了,新房子比同福巷那寓所大上許多,若真搬了家,周嫂一個下人忙不過來,得另雇下人來做事,可如今打仗的傳言甚囂塵上,下人一時也不好找,何況我們家家當雖不多,搬起家來也極麻煩,就算手腳再麻利,起碼也得三四天才能搬完。”
她扳着手指頭一件一件數着,聲音又清又甜,他聽了一晌,不自覺摸摸耳朵,仍覺得癢,乾脆道:“這些事都交給我,只要岳母和大哥不反對,兩天之內就搬完。”
紅豆只得道:“好吧。”
到了賀公館,一家人剛用過早膳。
看賀雲欽總算回來了,賀孟枚肅容對賀雲欽道:“我正要找你,你同你大哥到我書房來,我有要事要跟你們商量。”
賀雲欽默了默,應道:“好。”
溫聲對紅豆:“你回房等我。”
紅豆點點頭,上午第一堂本就無課,之所以要去學校,是因為話劇換了男主角,她身為主角,必須跟對方重新對戲,說來並未定死時間,晚去一會也無礙。
於是上了樓,剛要進屋,賀太太身邊的下人過來道:“二少奶奶,太太請你過去。”
紅豆只得歇了回房的打算。
賀竹筠也在,婆婆坐在沙發上,賀竹筠倚着扶手,母女倆像在商量什麼事。
一見她來,賀太太便招手:“好孩子,你來看看這個。”
紅豆近前坐下,含笑看婆婆手裏的東西,一愣,上面竟全是英文,再一看,原來是美利堅的大學介紹。
賀太太讀女子大學的時候學過英文,以她的程度,勉強能看懂英文字報,看紅豆望着報紙,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現在世道不太平,家裏就你和竹筠最小,萬一打起仗來,書是念不下去了,我和你父親的意思是不能耽誤你們的學業,這裏是美利堅幾所名聲甚佳的好學校,說來各有千秋,你看看你屬意哪所大學。老二這孩子倔得很,如今內憂外患,論起主張,跟他父親和大哥一樣,一定是要實業救國的,到底如何拿主意,還得你們小兩口自己商量。”
紅豆萬想不到婆婆竟是要同她商議這件事。
賀竹筠笑道:“二嫂的功課這麼好,不申請一流大學就太可惜了,我么,選學校還是其次,原來學的是外文專業,若真到美利堅去,只得另換專業,可我到現在還沒想好換什麼專業,二嫂,你有什麼好建議。”
紅豆雖有申請留洋的打算,但前提是不跟賀雲欽分開,聽了這話,笑道:“還得看你自己的興趣,你二哥認識的美利堅教授多,回頭跟你二哥商量商量。”
賀太太微笑道:“上月潘太太他們一家才從美利堅回來,說起那地方樣樣都很方便,咱們將就着住個幾年,等國內形勢好了再回來也不遲。我常對老二說,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何處不是救國?非得拿血肉之軀來救才叫大英雄?修鐵路、運貨資都叫救國。當然,這件事並未說死,先看看局面怎麼變化再說。”
賀竹筠親親熱熱摟着紅豆,壓低聲音道:“反正我知道,二嫂在何處,二哥就在何處。”
而後又揚聲道:“何況還有我和母親呢,二哥必定捨不得跟我們分開的。”
賀太太道:“早上看報紙說,橫豎這仗今年是打不起來了,所以這事也沒急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回頭你和老二再好好商量,晚上我約了幾位太太來家裏打麻將,到時候再問問誰家千金在美利堅念書。對了,你大嫂說近來你們學校要排話劇,紅豆,你們在排什麼話劇?“
紅豆靜了幾秒,笑道:“教育系和國文系合演一幕戲,叫畫皮,母親要帶幾位伯母過來看么,我要同學給您在前排留座位。”
賀太太臉上笑意漾開,這孩子性子極討人喜歡,從不扭扭捏捏的,話還說得坦蕩漂亮,笑道:“你們年輕人排的戲,我們這些老婆子就不去湊熱鬧了。對了,新沙遜洋行送了幾雙小羊皮做的高跟鞋來,樣式做得不錯,就是顏色太鮮嫩了,像我這種年紀,穿出去難免讓人笑話,我們幾個鞋碼相同,我這就讓他們送來,你和竹筠挑着分了。”
這時下人送茶進來,賀竹筠慢條斯理喝着茶,想起一事,問紅豆:“二嫂,我聽說原來的男主演不演了?”
紅豆點頭:“那人家裏有事,臨時換了上海大學的一個學生,台詞已背好了,今天到我們學校來對對戲,晚上就要開演了。”
“這人演得如何?”賀竹筠往嘴裏放了粒茶梅。
紅豆只覺得那茶梅極好吃,一粒又一粒,竟怎麼也停不下來,搖搖頭:“不知道,聽說是上海大學余校長的長孫,平時總在學校演話劇,行與不行,等會去學校對戲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