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苻祁泡在馨香溫熱的浴水中閉目休息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拍拍手掌。
從屋角閃出一名暗衛,單膝跪倒,“陛下?”
苻祁吩咐,“你去看看莫提督在幹什麼。”
李固奇怪,“皇上,這點事直接派個小內侍去看看不就行了,何須動用您的暗衛?”
苻祁道,“朕現在覺得沒那麼累了,先派他悄悄去看看莫提督睡了沒有。若是睡了朕便不吵她,若是沒睡你再派個人去叫她過來。”
陛下說這話時明明沒笑,但李固卻能明顯感覺到他那語氣里從內而外透着股溫柔笑意。
李固伺候陛下日久,從沒見他像現在這般滿心愉悅,彷彿一副極品的水墨畫被丹青妙手塗著上了顏色,整個人都生動鮮活了起來。愣了一愣后,忽然間覺得陛下這段時間的各種反常作為也不無道理,自己總是在心裏對此暗暗的不以為然實在很沒必要。
以前陛下美則美矣,但一直高高在上,嚴謹克己,周身縈繞着一股清冷疏離之意,如今終於有血有肉的走下了神壇,願意做一回這世間的凡俗之人。
對於真心希望陛下好的人來說,此種改變未嘗不是好事。
………………
那暗衛行動很快,過了一盞茶功夫就迴轉來,在苻祁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后便又退下去。
李固靜待着苻祁讓他派人去請莫提督,等了半天卻沒動靜。
一抬頭,頓時被嚇了一跳,只這麼一會兒功夫,苻祁身上剛剛才讓他欣慰感嘆的那股鮮活溫柔氣息就蕩然無存,只留下了眼神中的一絲狠厲。
面沉如水的靜默了半天後才對李固道,“歇息了吧。”語氣平淡,聽不出一絲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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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思歸聽陛下說晚上還要看摺子,不用她陪,如得大赦,十分慶幸的走了,回到房中后也一屁股癱在椅子裏,“我的老天爺!累死我了!”
癱坐了半天之後方有力氣起來命人送熱水來洗漱更衣,準備睡覺。
因還惦記着早上順平來同她說的那兩件正事,所以還不能睡,洗漱完換上一身潔凈柔軟的衣服,先讓人去將順平找了來,問問辦得如何,聽他說早上之事已經請方先生撰了兩道公文發出去后才放下心。
亂沒形象的往床上一攤,還是那句話,“累死我了!”
順平已經納悶了一整天,“您今天到底在幹什麼?硬把自己累成這樣?估計皇上那邊也被您累得不輕。”
思歸道,“還能幹什麼?早上不是和你說過了,今晚陛下要是還讓我晚上陪他,我肯定是應付不來的,所以就拉着他一起去做些其它累人的事情,把他那點精力消耗掉。咱們明日就啟程,還有十多日才能到京,將今晚應付過去,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順平紅了臉,諾諾道,“您,原來您是怕陛下今晚繼續招您侍—侍寢阿,您早上沒跟我說這個。”
思歸一挑眉,“沒說?”閉上眼,貓洗臉一樣在臉上用力揉搓一把,“大概是當時我自己心裏想了想,但沒顧上和你說,真是累糊塗了,腦子都不清楚。”
她搓完臉之後就閉上眼睛假寐,順平在一旁等了半天沒動靜,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正準備悄悄過去給把被子蓋上,就聽思歸閉着眼輕聲自語,聲音低沉清澈,淡然悠遠,無端透出些曼妙意境,“真情動人阿!!你可知道,這世間最難得的莫過於真情,人生一世,不過匆匆數十年,能碰上一次就是緣法,是老天對你的眷顧厚愛。”
順平摸摸腦袋,傻乎乎問道,“您在說什麼啊?”
思歸睜開眼,看着他一笑,眼光閃爍,“我在說陛下的這份情意十分動人,本大人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順平實在沒能忍住,使勁兒撇撇嘴,說了句粗俗直白的大實話,“您連陪人多睡一晚都不肯,想出這種餿主意來折騰人家,那一位可是皇上!!您都敢這樣,還好好珍惜呢!”
思歸伸出一根白細的手指朝他搖一搖,“話不是這麼說,我並非故意折騰人,這是個習慣問題——我對此實在是不習慣。在你看來陪他多睡一晚不是個什麼難事,但對我來說卻真的是難比登天了,我這一路上已經在盡全力去對陛下好,隨你怎麼看,反正我自己是問心無愧的。”
順平替她發愁,“成,您幹什麼都有理,都問心無愧!但是照您的說法,連着陪皇上兩晚都要難為死您了,那回到京城以後怎麼辦?難道還沒事就帶他去大街上逛店鋪買東西?我恐怕皇上到時候會直接將那些鋪子都買下來送給您,然後他就能省事了。”
思歸聽着好笑,“有這個可能。”
雙手枕在腦後,望着床帳頂悠然道,“沒那麼麻煩,都說了這只是個習慣問題,為了陛下我努力去改改就是了。其實床上那樁事兒若是做得好了,該當是人生一大享受才對,說誇張點是人間至樂都不為過。等本大人這一路好好動動腦筋規劃規劃,要怎麼做才能他舒服我也舒服,……其實可以藉助些外物增加情趣……回頭你幫我去找找……我聽小侯爺說京城中有個地方能買到那種軟玉做的絕妙好物件……還有七王爺上次那葯,其實也蠻好用,就是不知道傷不傷身,回頭找周太醫驗驗…………唔,兩人的姿勢也很重要,我記得…………”
她大概確實是累了,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一句含在嘴裏,順平面紅耳赤的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湊近一看,提督大人一張小臉白裏透紅,呼吸沉沉已然睡着。
搖搖頭,輕手輕腳拉過被子來給她蓋上,然後悄沒聲息退下去。心道老天爺保佑,皇上不會知道提督大人平時都如此豪放不羈,對身邊人連這些話都說,否則他定然要吃不了兜着走。
出門在外,思歸不方便帶丫鬟,她又情況特殊,不能隨便讓人貼身伺候,順平只能既當副將又兼職干貼身小廝的活兒,因此第二日一大早就又趕過來,看看是不是要招呼大人起床了。
過來一看,發現思歸已然自己早早起來,穿戴整齊,正蹲在房門外研究地上一根幾近透明的細韌絲線,絲線的那一頭栓着一個輕巧的花架子,花架上面擺着一盆蘭花。
這是思歸上次洗澡被鑫赫大王子衝撞后給自己住處新設置的一個保險。
她這宦官做得還算愜意,打算一直做下去,若是很容易被人撞破身份,一傳十十傳百的,她就沒法再繼續幹下去了,所以身份還是要掩藏得好一些才行。
因此在卧房外設置了這麼一道東西,若是晚間有外人硬闖,一腳絆到絲線就會扯翻花架發出響動。
順平過去一起看,“這線怎麼了?”
思歸沉吟,“好像是被動過,但花架並沒有倒,奇怪了。”
順平道,“也許是這莊子裏的貓兒晚上亂跑,無意間過來蹭到的。”
思歸想想,估計也只能是這麼一回事,“大概是,我昨晚睡得沉也沒聽到什麼響動。”拍拍手站起來就走,“我這裏沒事了,你去吃早飯吧。我去看看陛下。”
來到苻祁的住處,隱約覺得怎麼大早上這麼安靜,伺候陛下的侍從們連走路彷彿都是惦着腳尖的,迎面遇到李固,攔住問道,“李總管,這是怎麼了?一大早怎麼個個看着都不敢喘大氣的樣子。”
李固咧咧嘴,像是要擠個笑容,但硬是沒能擠出來,“是嗎,莫總管,你趕快進去吧,我趕着去催催皇上的早膳。”說完急匆匆就走掉了。
思歸在他身後聳聳肩,不明所以,進到內室,只見苻祁也已經穿戴好了,正坐在桌旁看一份奏摺,便快步過去送上她的早安吻,“陛下起得早。”
不想苻祁像嫌棄般,仰臉往後一躲,推開她,指指一丈開外的位置,淡淡道,“莫提督,大早上的你斯文些,站那邊回話。”
思歸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看着苻祁,皺眉道,“陛下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