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離京三十里的寶堰亭,位於進京的官道上。
從南邊往京城來的旅人必要經過這裏。
顧白顧侍中帶了御前侍衛總管廖勇撥給他的一小隊人馬一大清早就趕到寶堰亭,到了之後便擺開隊伍,翹首以待。
因覺得陛下交代下來的事情太難辦,顧白有些愁眉苦臉,暗暗擔憂。站在官道旁一邊等一邊在心中琢磨這事兒該怎麼解決,連累都不知道了,硬是直直站了一個多時辰。
身邊的侍從看不過眼,大膽上前勸道,“顧大人,葛侍郎一行人說是今天能進京,但還不知到底什麼時候能到,看來咱們來得早了,您還是先去那邊亭子裏坐着歇歇,喝口熱茶吧。”
顧白這才覺出自己腳酸口渴,反手捶捶腰,“不錯,去亭子裏坐着等也一樣。”又罵道,“你怎麼不早說,干看着本大人站了這麼久!本大人要你這奴才何用!”
那侍從十分冤枉,心道你從昨晚就開始陰沉着臉,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麻煩一樣,早上夫人好心勸您喝點粥再出來,結果被您一頓呵斥,嫌她多嘴多舌打擾您考慮事情了。夫人都無故被罵,我們這些下人誰還敢隨便多嘴啊!
結果不多嘴也被罵了,可見顧大人的情緒正十分不佳。
顧大人確實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所以心裏煩亂。
他在苻祁做太子的時候便投身太子府中效力,陛下登基之時也鞍前馬後的立下了擁立之功,本來前途一片大好,誰知家人不爭氣,異母弟弟顧青在要緊時刻被武毅營提督莫思遠查出來私通判黨作亂。
顧白因此受了連累,很是沉寂了一段時間,今年年初才被陛下想起來,重新啟用。
陛下是很有魄力之人,懲治的時候毫不含糊,真到用人的時候,也敢放手重用,對顧白委以重任。
顧白感念天恩之餘,自然更加珍惜這失而復得的機會,兢兢業業,輔佐君主,不敢用半點差錯。
只是人無完人,陛下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私情方面略為不檢點。全天下的美女都能任他予取予求,他不要,偏偏看上了莫提督那個宦官,與之廝混不說,還寵溺縱容,幾乎沒將莫提督寵成了京城一霸,朝臣們談之變色!
顧白曾和莫提督共事過一段時間,竊以為他為人還算豪爽磊落,手段狠是狠了點,但沒有大家傳言的那般陰霾暴戾,只不過比較倒霉,沾上了皇帝寵佞的身份,世人評說這類人時自然說不出什麼好話,往往一分狠也被說成十分狠。
不過此事也與顧白沒什麼關係,他那兄弟當初可就是被莫提督的手下抓出來的,兩人雖然沒有因此成仇,但隔閡總是有了。莫提督名聲受損,顧白聽聽就算,打着個事不關己,千萬別要趟了渾水的主意,並不去多管。
沒成想昨日陛下忽然派了個萬分棘手的差事給他,讓他想躲都躲不開了。
苻祁命顧白今天出京來迎從南疆全身而退的葛俊卿葛侍郎一行。同時給派了一隊侍衛並一套厚重結實的枷鎖鐐銬給顧白,讓把和葛俊卿一同從南疆回來的武毅營提督莫思遠給他鎖拿回去!
不必客氣,捆結實點,直接送進宮!!
顧白這個為難啊,不知莫提督因何事惹惱了陛下,前一向竟下旨懸賞通緝,這剛找到了又要鎖拿回京了!
悄悄抓回去倒算了,這樣帶着枷鎖鐐銬進京可是十分折辱人,萬一過後陛下氣兒消了,又念起舊情從輕發落,莫提督緩過勁兒來不敢找陛下尋仇,保不定會把這個帳算在自己頭上,認為他是挾私報復當初兄弟被查辦之恨,那可如何是好?這個人得罪得萬分冤枉不說,隱患還大大的有!
莫提督那是好惹的人嗎?
因此顧白從昨晚一直愁到今日,想不出要怎麼辦才好。
直到葛侍郎一行人風塵僕僕地到了面前,顧白也還是沒能想出一個既不違背陛下旨意,又不會太得罪人的兩全之法兒,只好硬着頭皮上前,先對葛俊卿一拱手,“葛侍郎辛苦了,此次勞苦功高,回去后皇上必然重重嘉獎。”然後又問,“莫提督何在?”
葛俊卿不答,先道,“有勞顧侍中遠迎,在下愧不敢當。”冷峻的眉眼向顧白身後掃視一圈,問道,“顧侍中如何帶了這許多人來?若是下官沒看走眼,這些應該都是宮中的侍衛才對。”
顧白心想既然要做惡人,那就先把情況說個明白,起碼要讓眾人曉得自己這是在奉旨行事,於是咳嗽一聲,朗聲道,“奉陛下旨意,鎖拿罪臣武毅營提督莫思遠回京查辦!”
一揮手,有侍衛捧着枷鎖鐐銬上前,找一圈卻沒發現莫提督的身影,疑惑問顧白,“顧大人,這——???”
葛俊卿緊鎖眉頭,臉帶憂色,“顧侍中,我們路上不慎,兩日前被莫提督悄悄走脫了。”
顧白吃一驚,“怎會這樣?!”
吃驚過後心裏暗自鬆口氣,這可解決了他的棘手難題!人是在葛俊卿手裏走脫的,總怪不到他頭上,略一沉思便道,“那隻能先回京向皇上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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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以北五十里,檀樹堡。
武毅營提督莫思遠的幕仲方凱風方先生帶了個長相清秀的小公子又去了他那親戚家暫住。
方先生的親戚正在替他擔心,只恐莫提督被通緝,方凱風作為莫提督的手下也要受牽連。待到見方凱風悠然從容地又登了門才放下心來。忙忙地給收拾出乾淨院落讓他與友人先住下。
方凱風面上從容,心裏其實也頗為擔憂,安撫了他那親戚之後便去敲思歸的門,“大人住着可還習慣?”
思歸的房裏十分整潔,被褥都是新換的,她挺滿意,招呼方凱風坐下,因沒有侍從,便自己動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杯熱茶,“不錯,方先生的親戚是位實誠人,招呼得十分周到。”
方凱風問,“大人準備在這裏停留幾天?”
思歸答道,“我也說不準,三五日吧,等順平來之後我再走。”
方凱風,“大人可打算好了去哪兒?你這趟出來得匆忙,幾乎就是迥然一身,什麼都沒帶!日後江湖漂泊,還要躲避緝拿,維持生計只怕都是個大問題!”
思歸一笑,“你放心,等離開檀樹堡后我就先回一趟金陵。我早有準備,在那邊存放了一筆銀兩,生計肯定不成問題的。”翹起二郎腿晃一晃,“我一直有意遠行西域,帶商隊去走一趟,看看那邊的異域風情,胡笳酒娘,再販一批稀罕貨物回來,可惜總是不得空,現在正好可以成行。”
方凱風搖頭嘆息,又有點羨慕,年輕人當真是意氣風發,好生瀟洒!
費了偌大的精力,付出了不知多少艱辛努力,甚至連自己人都賠進去了,才爬到今日的高位,剛剛算得事業有成,到手了的高官厚祿,轉眼間化為烏有。換了旁人只怕得吐血,莫提督竟然還有這個去西域遊玩的興緻!!
提醒道,“大人別嫌我啰嗦,你既然有此打算,其實應該直接去金陵才是,且要走得越快越好,速速離去方才穩妥,不該由着性子又來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
思歸收起了洒脫神情,輕嘆口氣,望向窗外,看着清涼夜色有些神傷,“我也知道,只是不聽聽順平傳來的消息就走,總不能放心。”
方凱風認為迅速遠離是非之地,別被人抓住才最重要,但思歸執意要等順平來,他勸說不動,也只得做罷。
順平直到六日後才到了檀樹堡,見思歸便道,“您放心,葛大少爺一點事都沒有。”
方凱風奇道,“怎能一點事兒都沒有?他雖然去南疆立下大功,但是回來時咱們提督大人也是在他手上走脫的,皇上怎麼著也得意思意思給個小罰才是。”
順平看眼思歸,思歸對他點點頭,“你說吧,不妨事。”
順平便解釋,“大人料得她沒和葛侍郎一起回去,皇上必然要拿我們這些人去查問,提前留了封信給我,讓我呈給陛下,陛下看了后就偃旗息鼓,既不追究葛侍郎也不再追問咱們大人的下落了。”
方凱風睜圓眼睛,“大人在信里寫什麼了?這般管用?”
思歸含糊道,“對他動之以情,外帶曉之以理。”
方凱風不好再多問,估計思歸還有些話要私下裏問順平,只好滿心疑惑的先出去。
思歸立刻問順平,“陛下怎樣?”
順平,“不怎樣,瘦了好多。”
思歸嚇一跳,“生病了?”
順平搖頭,“沒有。”
思歸皺眉,“那無緣無故怎麼會瘦好多?”
順平撇撇嘴,“那肯定是因為您嘍。”
思歸愣住,默默無語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順平言語無狀,斜睨他,“順平,我怎麼聽着你這口氣似乎是對我十分不滿,這是怎麼回事?!”
順平大膽直言,“我實在看不過去阿,您這次可真是有些過份了,陛下被你氣得人整個瘦了一圈!他好端端的,成日裏養尊處優,過着全天下最尊貴舒服的日子,若不是心裏實在難受了,怎麼會無緣無故瘦那麼多?也不知您那封信里寫了些什麼,陛下看完手都在抖!那眼神,那眼神,唉,我實在形容不出,反正看得我都挺難受的!他後來還忽然想起來問我,在項郡陵豐城時,有一晚你借故不去陪他,回房后都和我說了些什麼。您自己想想啊,若不是傷心難過得顧不得了,陛下怎麼會當面問我這麼傷顏面的事兒!”
思歸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忽然覺得自己這身體也未見得就那麼年輕健康,她怎麼覺得隱隱有點心絞痛的癥狀了!
半晌后跳起身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推門就去找方凱風,“方先生,方先生,我要回京城幾日!”
方凱風暈倒,“大人!不行!皇上雖說不再追着讓人查找您的下落了,但也沒撤銷對你的懸賞通緝,這樣貿貿然去京城太危險了!!”
思歸道,“曉得,曉得,所以才找你想辦法。我得去見見陛下,但又不想被人抓住押送去他跟前。”說著一瞪順平,“這小子危言聳聽,說得我心裏怪緊張,不親自去看看實在不放心。”
順平輕聲嘟囔,“我才沒危言聳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