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媽的,小賊。”

兩個小時后,朱韻和田修竹發現錢包不見了。當時他們剛好吃完飯,服務生手持賬單來結賬。

“先生,女士,請問是現金還是刷卡。”

田修竹靠在椅子裏神遊太虛,朱韻沖服務生笑笑,“再上份甜品,我們還要再坐一會。”

服務生離開,田修竹感嘆,“真厲害啊,撞一下就能偷走,拍電影一樣。”

“你還佩服起他了?”

“反正裏面也沒多少錢。對了,你的證件在錢包里么,給他打個電話讓他留一下。”

“田修竹,他偷了我們錢包。”朱韻特地咬住‘偷’這個字眼。“你怎麼像東西忘在朋友家了一樣?”

田修竹努努嘴道:“那報警抓他們?”

朱韻頓住。

田修竹笑道:“所以嘛,算了吧。”

手機響起,朱韻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聯繫人,瞬間從座位上彈起來,到一旁僻靜的角落接電話。

“任迪。”

“嗯?”

“你到底怎麼想的?”朱韻捏着手機,“李峋出來你至少跟我提一句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們見面的時候他——”

“他怎麼樣?”任迪不慌不忙地問,“有沒有氣死?”

“……”

任迪咯咯笑,“就是我故意的,怎麼著。”

朱韻:“為什麼?”

任迪:“看他不爽。”

這理由真是充分得讓人無法反駁。

“你不覺得很奇怪么?”任迪反問道,“你跟他什麼關係,或者說你們之前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出來的消息需要我告訴你?”

朱韻靜了靜,問:“他什麼時候見的你?”

“昨晚,他剛出來沒多久,第一個去的是高見鴻那,估計是見到姓方的受刺激了,馬上就跑來找我要錢。話說回來,你看他那張臉了么?”

“什麼?”

“好像天上天下全宇宙都欠他的一樣。誰欠他,誰他媽也不欠他。”任迪漠然點煙。

“你當初樂隊是靠他資助……”

朱韻發誓她只是“偶爾”想到,“隨口”一提,誰知任迪瞬間就炸了。

“你這是在怪我了?”

朱韻立馬澄清,“沒,絕對沒。”

“那你什麼意思?”

朱韻發現自己在兩個人面前只有認慫的份,一個是李峋,一個是任迪,至始至終,從未改變。

“我就是,”朱韻編不出理由,只能實話實說,“……我就是有點開心。”

“什麼?”

一天下來,所有的跌宕起伏慢慢歸於平靜。朱韻終於意識到,在那些無奈的百轉千回和物是人非下,還掩藏着一件最普通卻最應該被關注被慶祝的事情,那就是他自由了。

早了兩年,兩年時間或許對於別人不算什麼,但對於李峋來說,變數太大了。

任迪:“你就不生氣?”

朱韻:“生什麼氣?”

任迪:“他出來也沒打算找你,還這個態度。”

朱韻說:“他本來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自大,貪婪,破壞力極強。就像個強盜,總要最先保證自己的手裏有足夠多的東西,在此之前,他對什麼都沒興趣。

“你換個角度想,”朱韻勸任迪,“他能這樣也說明他不會一蹶不振。”

任迪哈哈大笑。

“我他媽就算相信他跟方誌靖結親家了,我也不信他會一蹶不振。”

有些人跟有些詞生來無緣。

燒殺搶掠,風捲殘雲,要麼侵略,要麼死。

說不好是對是錯,但他一貫這樣。

“對了,”朱韻想起一件事,提醒任迪說,“你先不要給他錢,他身邊跟着一個獄裏認識的,我覺得那人有問題,我怕他再衝動。”

“你怎麼覺得沒有用,問題是他怎麼想,他要幹什麼誰能攔住。”任迪冷冷道,“這麼一看,那畜生好像也有點沒變的地方。”

“沒事的。”朱韻靠在餐廳一塵不染的大理石牆面上,“他剛知道方誌靖的事情,情緒很容易激動,只要冷靜下來就好了,給他一點時間。”

*

“還不吃飯?”

侯寧跨坐在凳子上,沖洗手間嚷道:“一天都沒吃了,去吃飯吧。”

洗手間門打開,李峋赤着上身出來,坐到窗檯邊擦臉。

這是他們臨時租的房子,從窗子往外看,對面樓頂堆着廢棄傢具,還有盤得亂七八糟的電線。下午六點半,天邊是稠膩的濃黃,餘暉透過陳舊的木窗,在李峋的背上映出黑色的十字影。

他頭上蓋着一條白色毛巾,看不到臉孔,水珠順着身體的輪廓滑下,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水漬。

“去吃飯吧。”侯寧說。

李峋將毛巾扔到一邊,“你自己吃,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李峋沒有回答,他起身,頭髮還沒有完全擦乾,一縷一縷支着,看起來異常頑固。

“去哪啊?”侯寧又問一遍。

李峋套上體恤,走到門口隨手拿起鞋柜上的黑色棒球帽往頭上一扣,這讓他的臉孔更看不清楚了。

李峋推門而去,侯寧沖那背影喊:“到底去哪啊?”

李峋打了輛出租車,四十幾分鐘后,車拐進城西一個普通住宅區。

小區里亮着路燈,種着花和楊樹,草叢裏不時躍過一兩隻野貓。院子裏有打牌的老人,還有散步的夫妻,最中央最亮的地方有群打鬧的小孩,叫喊聲很大,可不會讓人心煩。

李峋認了一下最近的樓的門牌號,然後低着頭順着小路往裏走,沒過一會,視線里多了一個展架。

李峋抬頭,看到展架裏面印着一個男人的宣傳照,男人穿着包臀褲大V領,身段扭得激情無限。照片是等身高的,李峋微微仰頭,他很久沒有見到需要他用這種角度看的人了。

院子門半開着,李峋走進去,院子鋪着一條石板小路,兩邊是明顯經過修建的草坪和松樹。再往裏是一段台階,台階上面有一扇關閉的木門,連着一間小陽台。屋裏拉着簾,什麼都看不到。

李峋看着那扇門,掏出煙。

他剛要點着,門碰地一下開了。李峋心裏一跳,抬眼,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從裏面露出頭,她看到李峋,冷不防嚎了一嗓子,劃破長夜。

“春麗小姐,都說了不要開門,到時候進蚊子你又來怪我。”

男人嗓音磁性,不急不緩,那名“春麗小姐”尖叫着要跑,被一隻大手拉住。

“還沒下課你往哪跑?”

隨着聲音漸漸清晰,一個英俊的男人從屋裏走出,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穿着一件暗紅色的襯衫,領口敞開,隱隱露出健壯的胸肌,下身是一條黑色長褲,包裹着修長結實的雙腿。

他單手將春麗小姐抱起來,春麗小姐又開始嚎笑,指向院子裏的那個人。

付一卓轉頭。

最近的路燈在門口展架後面三米的地方,光芒走到這裏已經微乎其微,那人整個沉在黑影里。

“春麗小姐。”付一卓視線落在那頂棒球帽上,跟肩頭的女孩小聲打商量。“你把那人的帽子摘下來給我,明天我給你買娃娃怎麼樣?”

春麗小姐精神起來,付一卓給她放到地上,春麗小姐大大方方來到李峋面前。她的身高勉強到李峋襠部,一手拉着他的褲腰帶,另一隻手使勁往上探,連胸都夠不到。

李峋紋絲不動。

春麗小姐仰着頭,跟棒球帽下默然的視線對上,漸漸眼淚汪汪。

“給我帽子。”小女孩聲音稚嫩委屈。

李峋手裏還夾着剛剛沒點的煙,他垂眸看了她一會,終於收起煙,摘了帽子給她。

春麗小姐興高采烈地將帽子拿給付一卓。付一卓攬過她,看着院子裏的人,低聲說:“春麗小姐,你看那個人。”

春麗小姐扭頭,付一卓接着問:“你覺得他帥嗎?”

春麗小姐盯着李峋的臉,紅着臉點頭。

付一卓也笑了,“我們倆眼光很像,進去吧。”

春麗小姐傻笑着沖回教室。

“還有你,進來。”付一卓沖李峋道,李峋猶豫了兩秒,邁開腳步。

舞蹈教室面積不算大,地上鋪着整潔光滑的地板,牆上掛着一面大鏡子,上面亂七八糟貼着好多照片,還有女孩子喜歡的飾品。此時教室里還有四五個小孩,鬧成一團,根本沒人跳舞。

付一卓帶李峋來到窗檯邊,這裏堆着一摞練功墊,付一卓指着墊子。

“坐。”

他自己坐到一個小板凳上,因為體型實在高大,大腿部位綳得快要裂開一樣。

“出來多久了?”

李峋輕笑。

“怎麼每個人的開場白都一樣。”

付一卓:“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們。”

李峋沉默。

付一卓:“有點變樣了,讓我仔細看看。”

李峋的視線落在面前的地板上,付一卓彎腰注視,看了一會,說:“沒變,還那樣。”

那邊小朋友打鬧得太凶,酸奶灑到地上,付一卓哭喪着臉。

“哎喲我這地板哦……”

他起身去後面的小房間拿出拖布和手紙,蹲在地上把酸奶擦乾淨,春麗小姐趁機吃豆腐,抱着他不撒手。可惜她手太短,付一卓的背像棵粗壯的大樹一樣,她根本抱不住,付一卓一站起來她就掉下去了。

付一卓回到板凳上。

“為什麼到這開舞蹈班?”李峋低聲問。

“你問的是為什麼開舞蹈班,還是為什麼到這?”付一卓看向李峋,李峋移開視線。

“開舞蹈班是因為我喜歡,至於到這……”付一卓笑了笑,“也是因為我喜歡。”

李峋道:“盈利么?”

“你說呢。”付一卓悲慘地說,“慘不忍睹,要喝西北風了!”

又是一陣沉默。

付一卓:“不過我對未來一點都不擔心。”

李峋看向他,付一卓靠到背後的鏡子上,靜靜地看着李峋,問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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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機與公主裙·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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