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他們又隨隨便便聊了一會,很快後半夜三點了。朱韻漸感睏倦,聲音越來越輕。李峋注意到,對她說:“早點回去吧。”
朱韻眼皮不停打架,剛要起身,李峋又說:“算了你在這睡吧。”
朱韻回頭看他,李峋說:“你這樣不能開車。”他起身走向沙發,把之前亂糟糟的鋪蓋重新整理了一下,“在這湊合一下,明早再回去。”
朱韻跟過去,在沙發前站了一會,說:“我睡這你睡哪?”
李峋:“你不用管我。”
朱韻躺倒在沙發里,李峋隨手將一條薄薄的被子蓋在她身上。朱韻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這被子應該是他用過很久的,上面的氣味跟他一模一樣,算不上香,但很獨特,像煙熏過的松節,赤/裸裸的男性味道。
朱韻不自覺地把被子拉到上面,埋住半張臉。這個舉動讓她想起那些小貓小狗,它們用氣味來記憶和分辨,簡直太會享受生活。
“你睡嗎?”朱韻躺在沙發上問李峋。
李峋又開始敲鍵盤,說道:“你先睡,我等一會。”
於是朱韻便在這股熟悉氣味的的包裹下沉沉睡去。
清晨,窗外的晨光叫醒了她。
朱韻生物鐘很准,不管幾點睡覺,六點半肯定會醒。她被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晃得眯起眼,看了片刻,意識到外面下雪了。
朱韻盯着外面白雪皚皚,覺得世界安靜宛如道場,她轉頭,看見暴虐乖戾卻又登峰造極的大師傅正靠在椅子裏睡覺。
朱韻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去洗手間,先照鏡子整理頭髮,又簡單洗漱了一下,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她發現天花板的燈還亮着。
朱韻輕手輕腳去門口關了燈,回到李峋身旁坐着。
李峋還在睡,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夢裏也不踏實,眉頭偏緊。
以前朱韻聽說,如果看一個字時間太久,會漸漸覺得不認識這個字,那舉一反三,看一個人太久會怎樣?
她會覺得自己不認識他嗎?
應該不可能。
不管這段路最終的結果如何,他於她而言都太過清晰了。
窗外雪花飄飄,落得不溫不火。
大年初五的清晨,所有人都在夢鄉之中,朱韻不知昨晚李峋到底幾點睡的,她不想吵醒他,打算出門待一會。剛打算起身,李峋動了動,眼睛慢慢睜開。
他也被外面的白晃了一下,眼睛眯着。
朱韻見他醒了,拿起杯子接了半杯熱水給他。李峋看着冒着熱氣的杯子,維持着剛剛的姿勢一動未動。
朱韻問:“不舒服?”
李峋緩緩搖頭,眼睛又閉上了。
她上一次見他睡醒是在董斯揚破舊的麵包車上,那次他也這樣,臉色黑沉,嘴唇泛青。
大概十幾分鐘后,他重新睜開眼,這次狀態比剛剛好了一些。他拿過水杯,聲音嘶啞道:“……你起這麼早。”
朱韻:“我習慣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你沒早睡。”
“那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李峋笑了笑,但剛清醒沒太有力氣,笑得有些敷衍。
朱韻說:“真的有蟲吃,我現在要出去買早餐,你想吃什麼蟲?”
李峋皺了皺眉,朱韻見他剛醒腦袋轉得慢,建議道:“要不還吃鹹菜麵包蟲?還挺順口的。”
李峋扶着膝蓋起身,“年還沒過完,外面怎麼可能有賣早餐的。”
朱韻才想起,現在連初六都沒過呢。
李峋打着哈欠往洗手間走,說道:“門口箱子裏有方便麵,你餓了就自己泡。”
朱韻去門口翻,果然有箱方便麵,二十四盒一箱,現在就剩八盒了。
朱韻回頭沖洗手間喊:“你平時都吃方便麵嗎?”
李峋正在洗臉,沒聽到。
朱韻把箱子扣上,忽然靈光一閃。想起昨晚從家裏帶來的一大堆東西,不知道有沒有糧食儲備。
幾個袋子一拆,裏面幾乎全是營養品,名貴的如燕窩花膠蟲草,便宜的如大棗阿膠固元膏,還有各種各樣的鈣片,魚油,維生素ABCDE……應有盡有。
朱韻看着這一大兜的補品,啞口無言。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裏,朱韻覺得自己跟家人完全生活在兩個世界,她覺得她永遠不可能跟母親進行深入溝通,也無法與她在一些實質性的問題上達成一致。而時至今日,雖然她很多想法還是與母親南轅北轍,但她至少學會了盡量求同存異,那些不能溝通的部分,她會試着忍耐和迂迴。
洗手間的門開了,朱韻回頭,看見李峋從洗手間出來,臉和頭髮都是濕的。
朱韻轉頭看他,後者回到桌邊抽煙醒神,她從袋子裏挑了幾樣管飽的食物分給他。
李峋吃東西巨快無比,撕開包裝袋,兩口吞了棗糕,然後便坐在電腦前,噼里啪啦不知在打些什麼。
工作狂。
這個詞曾經被田修竹用在她身上,但現在朱韻覺得自己根本不配。
什麼樣的人有資格被稱工作狂?一天二十個小時在工作,剩下四個小時在準備工作,不做成這樣連提名的機會都沒有。
朱韻看李峋正在做《花花公子》,問道:“你不找侯寧了嗎?”
李峋:“不找了,找也找不到。”
朱韻:“那你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李峋手下不停,說道:“為什麼一定要管,又不是我的項目。”
朱韻被他頂得無話可說。
這是精神起來了,都能氣人了。
李峋都沒有看她,直接發言道:“別一清早就瞪我。”
朱韻冷哼,把他面前另外兩包棗糕搶了回來,李峋無聲地笑,評價道:“小心眼。”
朱韻義憤填膺。
“誰小心眼,你才小心眼。我的項目我負責,你不管我管,我就不信我抓不着他!”
“祝你成功。”
“你給個大概方向。”
李峋手指停下,咯咯笑起來。朱韻惱羞成怒,質問道:“你笑什麼,這裏就你認識他,本來他也是你招惹來的。”
李峋看着她按在桌面上的纖縴手掌,笑意未消,感嘆道:“你真變了不少啊。”
朱韻:“沒變。”
李峋抬眼,“你以前敢跟我這麼說話?”
他眼神平靜揶揄,朱韻心口一抽,說:“我這是有感而發。”
李峋叼着煙,不咸不淡地看着她說:“對誰都不錯,就知道跟我厲害。”
這話朱韻有點聽不下去了。
你賴可以,但得尊重客觀事實吧。她把棗糕扔到李峋面前,惡狠狠地噴了句“天地良心”,扭頭就走了。
朱韻在心裏默默罵了李峋一個上午,後來想到他大過年還在加班,覺得他放棄侯寧的原因可能是怕《花花公子》的日程受到影響。
心情平復后,朱韻開始自己彌補損失,找漏洞,試圖追蹤侯寧,但什麼方法都無濟於事。
而且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最最可恨的事——侯寧竟然挑釁她。
大年初六的清晨,朱韻打開電腦,看到屏幕上被留了一個詞——
“IDIOT!”
下方還有中文譯版——
“蠢貨!”
久違的神經痛再次光顧朱韻的大腦,她指着屏幕問李峋,“他為什麼還幫我翻譯,是覺得我不會英語?”
李峋抱着手臂笑。
“誰知道了。”
朱韻怒髮衝冠,就在她焦頭爛額無計可施的時候,董斯揚來了。
大年初七的時候,飛揚員工陸陸續續回來上班。董斯揚是初八來的,過了個年,他看起來更壯了,推門而入,臉帶殺氣,一身風塵。
朱韻本想過去彙報情況,結果董斯揚進來后直接無視朱韻,跟李峋打了個照面,一同進會議室。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董斯揚從會議室里出來,一句廢話都沒有,磨刀霍霍地離開了。
朱韻一頭霧水,找公司里的八卦小能手詢問情況。
“張放同志。”
“嗯?”
“問你點事。”
“休想。”
“……”
張放森森笑道:“你趁我不在偷喝我可可粉以為我不知道?”
朱韻:“再給你買。”
張放:“我是這麼容易被收買的人嗎?”
朱韻看了他三秒,說:“我要把你運營報告做假的事告訴董斯揚了。”
張放瞬間就從椅子上彈起來,緊緊捂住她的嘴,憤慨道:“我什麼時候做假了?就改了幾個數字而已!”
朱韻撥開他的手。
“董斯揚和李峋研究什麼呢?”
張放不耐道:“猜也該猜到啊,現在什麼最棘手啊。”
朱韻凝眉。
張放:“就過年我跟你說的事唄。”
朱韻:“黑客?”
張放說:“對,李組長找董總去處理了。”
朱韻轉頭,看見李峋跟往常一樣窩在椅子裏寫代碼。
他之前不是說他不管這事了?
又騙人……
朱韻衝著那黑色背影在心裏罵了三聲“畜生”,回身問張放:“董斯揚怎麼抓,他又不懂電腦。”
張放坐下,翹起二郎腿,一臉無奈地看着她。“我說朱組長,咱們腦筋能不能不要這麼死板?”
朱韻:“什麼意思?”
張放大喇喇道:“董總他老人家朋友多了去了,只要有名字和照片,這座城裏沒他找不到的人。”他見朱韻仍蹙眉,好心提點道,“早在圖靈出生之前,有些行業就已經很成熟了。
“……”
朱韻無語過後,又心生疑惑。
先不管董斯揚之前究竟是幹什麼的,既然他有能力找到侯寧,為何李峋沒有第一時間直接將事情交給董斯揚做?
張放下一句話給了朱韻答案。
他幽幽地說:“找是能找到,就是不知道抓住之後會怎麼處理了,我們董總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