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甜珠師徒半路遇襲,耽誤了不少功夫。被沈浥的人安全送達青桐縣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師徒兩個從昨天中午出去,到現在已經有一天半的功夫不在家。再加上,一路折騰,也的確是疲乏不少,洪成想回家休息,便也讓甜珠回家去。
甜珠人才走進衚衕里,蹲在院子外面玩兒的牙兒看到甜珠了,搖搖晃晃地晃到甜珠跟前,小手拉着甜珠說:“姑姑,姑父來了,買了好多吃的。姑父在家裏等着你呢,你快回去。”
甜珠心頓了下,下意識里,是有些遲疑的。但是想着,她跟許致的問題,遲早是要解決的,逃避不是最好的辦法。
甜珠牽着牙兒小手進院子裏去的時候,許致正負手立在院子裏。旁邊大虎二豹兩個正伏在屋檐下的一張長木凳子上寫字,許致腰微微彎着,目光落在兩人寫的字上。似是沒聽見身後的動靜,偶爾發現不對勁了,許致還伸出手去點了點,道哪裏寫錯了,讓兩個孩子重新寫。直到大虎流着兩條清水鼻涕笑眯眯喊了聲“姑姑”后,許致才回過身來。
許致穿着雨過天青色的圓領直綴,在這漫天白雪的映襯下,越發顯得那抹青色耀眼。再加上他本就生得白,因為從小就念書的緣故,滿身都是書卷氣。
模樣似他娘,生得俊美溫潤。個頭像他爹,雖不說多高大壯碩,但至少是修長挺拔的。
像他這等家世容貌的人,當初到了說親年紀的時候,的確不少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想嫁給他。甜珠也承認,前世,她也是被這副皮囊給迷惑住了,以至於,到了許家后,任勞任怨,當牛做馬。
現在往回想想,其實自己都覺得,當初實在是太傻了。
“聽岳母說,你去遙城了?”見她不說話,許致先開了口。
“嗯,去了。”甜珠態度比較冷淡,看也沒有多看許致一眼,只撣了撣身上的風塵,而後跨腿往堂屋去。
許致蹙了下眉,抬腿跟着走了進去。
齊家屋舍年久失修,這屋裏,也不見得比外面暖和多少。甜珠手擱在嘴邊呵了幾口熱氣,然後挨着左右兩個房間看了遍。
“我給了她們點錢,讓她們買過年穿的衣裳,都出去了。”許致似是知道甜珠在找什麼一樣,索性都告訴了她,他目光淡淡掃了下甜珠,腮幫子漸漸咬緊了些,“怎麼好端端的,要去學什麼醫?”
“你給了她們多少錢?”甜珠不答反問。
打從甜珠重活回來那天起,就沒打算再要過許家一文錢。所以,聽說許致給了自己母親嫂子錢后,她本能就想把錢還回去。
許致薄唇輕輕抿了下,眼裏已經明顯有不耐煩之色,他就那樣目不轉睛看着甜珠。
“你真的打算一點餘地都不留?甜珠,好歹我們也做了近三年夫妻。”許致幾乎是壓着嗓音說的,他的確能忍,但卻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他自認為對甜珠的忍耐已經夠久的了。
甜珠態度也十分強硬,許致這樣說她,她倒是立即反駁了回去。
“你也知道是三年夫妻情分?”甜珠覺得可笑,冷冷哼笑了一聲,“我看我在你心裏,怕是連三柳一根手指頭都不如。許致,別跟我說什麼那日若是三柳她會怎麼做的話,我不是她,而且那日也不是她被人欺負。我只知道,那天你明明人就在那裏,眼睜睜看着我被欺負了,卻是一聲不吭。”
“你都做得這般絕情了,還想我怎麼顧及情分?”甜珠也很不明白,“我知你一開始就瞧不上我,之所以答應娶我,也是因為許老爺拿孝道壓你。現在我成全你了,怎麼你反倒是不幹了?”
甜珠知道,絕對不會是許致念着情分。因為他們兩個,是沒有情分可言的。
許致沒有說話,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甜珠。因為越發覺得,站在眼前的妻子,萬分陌生。打從那日她落了水生了場大病醒來后,他就覺得她跟從前不一樣了。
變得冷漠,對他也不似從前那般唯命是從。她有自己的主意,她開始違背自己的意思。
這種感覺不好受,尤其許致覺得,是因為二王子的緣故。許致心中認定,她之所以要跟自己和離,是因為看上了別人。
許致自尊心極強,忍受不得背叛。但見如此,便也不再說什麼,只拂袖而去。
甜珠朝着他離去的背影望了會兒,心中倒是有些怕的。因為她了解許致,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甜珠覺得,這件事情,許致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她也不知道,依着許致的手腕與狠辣,他到底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
許致回去后,許夫人立馬將人叫了過去問:“怎麼樣?齊家怎麼說?”
其實依着許夫人的意思,既然那齊氏親口提出了和離來,倒是不如就此將事情了結算了。她真是不明白,兒子不是不喜歡那齊氏嗎?何故這回又要挽留。
許致眉眼皆冷,目光黯淡,聞聲半餉不言語,只默默在一旁坐下來。
旁邊林夫人也在,見狀,望了眼自己姐姐,捏着帕子的手緊了幾分,她試探性地問:“可是……與那齊氏處出感情來了?若是如此,便就好好去說,將人請回來,好好過日子。”
“這不可能!”許夫人一口否認,“妹妹你是不知道,當初致兒,根本半點都瞧不上這齊氏。之所以應下這門親事,也是因為抗不過他爹,跨不去那個‘孝’字。”
林夫人心稍稍鬆了下,卻還是幫着甜珠說話道:“那齊氏,模樣真是一頂一的好看。別說是在青桐縣了,便是我往日跟着我家老爺見過些千金小姐,那都是沒有容貌賽過齊氏的。而且,相處過段日子,那孩子性情溫順,平時只知道做事情,鮮少說話,看着也蠻乖。致兒若是牽挂上,也是不奇怪。”
“致兒心高氣傲,他自己學富五車,便也喜歡會識文斷字的女子。”許夫人朝兒子那邊瞄了眼,繼而湊到林夫人跟前說,“他打小喜歡三柳,這是不會變的。”
林夫人心下歡喜,面上卻謙遜道:“這可真是三柳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怕是三柳配不上致兒。致兒如今在南山書院念書,將來,也是要去京里當官的。三柳的爹爹,始終沒考中進士,就是一介舉人老爺罷了。”
“你就別謙虛了。”許夫人還不了解自己親妹妹么,說這些話,不過就是面上的,“妹婿若是還在的話,就致兒現在這樣,他估計都瞧不上。三柳從小,你們都是按着大家閨秀的標準來培養的,我要是能有這樣的兒媳婦,做夢都得笑醒。”
林夫人便也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笑了笑。
那邊許致沉默思量半餉,似是做了決定,抬起頭來說:“過兩日,請齊家一家人去澤福居吃飯。和離這件事情,我算是答應了。但至少也別鬧得太難看,和和氣氣為好。”
“致兒說得也對,還是和氣些好的。”林夫人見許致鬆口答應和離了,整個人面上表情都不一樣,“致兒現在是秀才,馬上過完年,就要準備秋闈考試了。將來是走仕途的人,有些事情,還是需要顧慮的。與那齊家好好說,好說好散,至少,將來不能讓齊家成為致兒仕途上的一塊絆腳石。”
林夫人的意思,許夫人聽明白了。這個節骨眼上和離,是怕將來有人會說致兒拋棄糟糠之妻。
“我那還有些伴身的銀子,好歹嫁來三年,又是當年姐夫拍板做的主,不能叫她吃了虧。我看齊家,比起齊氏來,好似更在乎銀子。拿銀子堵嘴,也少惹些麻煩事。”林夫人自己雖然出身不算多好,但是到底也算是書香之家的媳婦,平時跟着林老爺,見過不少世面,言行舉止,自然不會多小家子氣。
許致心思在別的上面,所以後面自己母親跟姨母說了什麼,他也沒聽進耳朵里。
回屋裏寫了封信后,許致吩咐家裏唯一的長工趕馬車將信送往省城。並且掏出一粒碎銀子來,讓他越快越好。
~
當天晚上,沈浥吃完晚飯,正坐在客棧里看書。他住的是這青桐最好的客棧,要的也是最上等的一間房,不過,屋內擺設,也還是過於簡單了。基本上除了一張床,一個吃飯用的四方桌,兩把椅子,再加一個長條書案,也沒什麼了。
沈浥坐在書案前,案頭點着燈,他身穿墨綠色常服,玉冠束髮。那雙修長素白的大手,輕輕握住冊書。似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他黑眸從書卷後面往門的方向探了下,繼而曲指在案上輕輕敲擊兩下,門外立即溜進來一個全身黑衣打扮的男子。
“主公,屬下截獲一封信。”那黑衣男子單膝跪在地上,將手中信件舉高至頭頂,遞送到沈浥跟前。
沈浥擱下書冊,稍稍彎了下腰,這才用兩根手指頭夾住那信件。緩緩展開,黑眸只迅速掃了眼,便笑起來。
將信件重新塞回信封,而後遞給那人道:“原封不動送回去,並且盯着,直到這封信落到陳沖手上為止。陳沖若是往青桐縣趕來了,讓你手下的人不必攔着,讓他來!”
“是,屬下明白。”那黑衣男子應聲后,立即轉身躍了出去,瞬間沒了蹤影。
不過片刻功夫,沈浥腦子卻轉了好幾個彎兒。甚至,他連怎麼對付陳沖許致等人,怎麼幫甜珠順利和離、且髒水全潑在許致身上,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想好了。
不由得心情大好起來,沈浥起身,往窗戶邊走去。
目光朝甜珠家所在的方向探去,他單手背負在腰后,心想,若是她和離了,他倒是可以帶她在身邊。好生護着,給她一份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