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進入瑞中
安陽是個小鎮，鎮裏有三所知名高中，其中以瑞陽中學聞名遐邇，在市裡排得上名號。簡稱瑞中，也稱一中。一中每年考入重點大學的學生不計其數，升學率一直遙遙領先，其餘兩所學校望塵莫及。因而家長們擠破腦袋紛紛想讓孩子去一中念書，因為他們堅信一句話："考入瑞中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作為父母和老師時常在孩子們耳旁念叨着，孩子們耳朵聽得都起老繭。
許多暴發戶猶如洶湧澎拜的潮水蜂擁而至，在學校附近買了房子，只為子女去一中念書方便些。一時間瑞中周邊的房價翻了好幾番，曾一度被人調侃為貴族學校。按理說，羅錚是沒資格到這所學校念書的，他爸既不是暴發戶，學校里又沒關係。
他爸羅實人如其名，老實本分，安分守己。窩窩囊囊一輩子蹲在廠子裏，兩點一線的上班回家，回家上班，颳風下雨都沒偷過懶。
廠里偶爾有人請假個一兩天是常有的事，廠里不跟他們計較，睜一眼閉一隻眼照樣按月發工資。
羅實一根筋從不偷奸耍滑，以這種不良行為為恥，可惜他憑藉兢兢業業的工作態度，所有家當只有這間小二樓。念及自己多年來的品性，給兒子取名錚，希望他將來像自己一樣堂堂正正做人，鐵骨錚錚。
羅母對他爸這種渾渾噩噩的過日子頗為不滿，總是擠兌他道："你瞧鄰居老李買了輛大貨車，這才幾年蓋起四層樓。還有那老張開了早點鋪，生意如火如荼。再瞧瞧你，真沒法說你。"他爸不吱聲，任憑羅母絮叨，聽得多了也麻木了，不以為然了。
有時他嘿嘿一笑，要不說句無關痛癢的話："算命先生給我算過命，說我這輩子勞碌命，掙不了大錢。"羅錚印象中爸爸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打從他皮箱廠下崗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他嗜酒賭博喝多了大吼大叫，有時還動手打人。
他媽哭哭啼啼地說，日子沒法過了。由於他爸的緣故，羅錚獲得了去一中念書的機會，他做夢都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去人們都夢想的高中。
事情還得從幾天前說起。那天他回到家，媽媽哭成個淚人，他隱約感覺事情蹊蹺。
他慌忙問："媽，出了什麼事？"
他媽一直哭不說話，羅錚急得團團轉，她眼淚嘩嘩直流，像傾泄直下的瀑布。
她抹了抹眼淚，哽咽地說："你爸……他因為救落水小學生，跳進河裏，之後……"
羅錚腦袋轟隆隆響着，時間定格在這一刻，整個人渾渾噩噩。他想着爸爸怎麼說沒了，早上不是好好的嗎？感覺跟做夢似的。
"怎麼會這樣？我不相信。"羅錚發了瘋似的跑出去。
葬禮上他媽哭得肝腸寸斷，羅錚看着他爸的遺體下葬，他才四十齣頭正值壯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儘管他嗜酒賭博，偶爾還會罵人，起碼他還活着。羅錚心裏思忖着："他一個人在下面該多麼寂寞啊！"
他爸走了沒幾天，他媽興高采烈地回來，拉着她的手眉開眼笑地說："羅錚，告訴你個好消息。"羅錚面無表情顯得很平靜，此刻沒什麼事值得他高興。
她沒在意羅錚臉上的表情，自顧自說著："瑞中劉主任跟我說了，你爸英雄事迹作為全鎮楷模，理應受到表彰，作為烈士遺孤破格錄取你去瑞中念書，學費全免。"看得出媽媽滿心歡喜，全然忘了剛沒了丈夫。
能進瑞中念書他打心裏是高興的，但他又好面子，擔心別人那些閑言碎語。人家不是學習成績比他好，就是家庭條件比他富裕。
羅錚對他爸的回憶一點點浮現。他以前在皮箱廠上班，那時還沒有嗜酒賭博的毛病，除了日常開支，家裏還有些富足。
當別人吃了粗糧時，他們家吃着白面，引得鄰居羨慕。那時他家有了第一輛自行車，他得意洋洋地騎着自行車，繞着院子轉悠了一個早晨。
他們家緊挨着火車道，夜裏時而能聽到火車的鳴笛。六歲那年他騎在爸爸肩膀上，用手指着一閃即過的列車歡呼雀躍，爸爸臉上洋溢着笑容。
羅錚印象中那時的爸爸還會笑的，自從下崗之後再也沒見過他笑，整日愁眉苦臉，哀聲喪氣。
他時常喝得爛醉如泥回來，羅錚和媽媽很吃力地把他抬到床上，身上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惡臭。
"以前背着他看火車的爸爸再也回不來了。"羅錚望着火車道喃喃自語道。想到這裏羅錚黯然傷神，不禁流下了淚水，這些天他從未流過眼淚。
開學在即爸爸走了，家裏全靠媽媽支撐。她從廠子裏接了納鞋底的活，這些私活一個鞋底沒幾個錢，一般人看不起眼，不計其數的鞋底就是一筆可觀的數目。儘管學校免去學費，書本費和學雜費還是需要的，還有平日裏的日常開支。
羅錚有個可怕的念頭："不想念書了，想出去打工，這樣即可以貼補家用，媽媽也用不着受累了。"可他不敢開口，媽媽自打知道他去瑞中念書後，開心地合不攏嘴，每當他想說出心裏想法，總會想起媽媽語重心長的話："羅錚啊！去瑞中得好好念書，你爸這輩子沒多大本事，臨了還替你某了個好學校，你可不能辜負他的在天之靈。"
他終究還是開了口："媽，我不想念了，我想出去打工。"
她張大嘴巴，捏着手中的鞋拔，彷彿鞋拔都變了形，她從凳子上緩緩站起來，臉色煞白，羅錚大感事情不妙，渾身瑟瑟發抖。
她走了過來，怒目圓睜，惡狠狠地說："你說什麼？你才多大，能去哪打工。"
羅錚帶着哭腔說："我真的不想念了，我……"
"啪。"她一掌摑到他臉上，泣不成聲地說："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除了上學什麼都別想。"
羅錚捂着滾燙的臉回到書房，他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要走。他流淚寫了長長的一封信，信的大致內容："媽媽，我覺得自己不是念書的料，以後不能陪在你身邊，您自己得多保重。"羅錚把信翻來覆去讀了一遍，反覆修改直到滿意為止。
徹夜未眠，輾轉反側。他心裏不斷問着自己："走，還是不走？"天微亮，他背着行李箱躡手躡腳下了樓，行李箱裝了幾件平常換洗的衣物。
臨走前回頭望了眼那間拉着窗紗的卧室，羅錚想了想坐汽車方便，趕往汽車站，到了車站又犯了難，眼下不知該去哪!只聽人說，廣州那邊有很多工廠。掏出錢包看了眼，錢包癟癟的，僅剩一些零錢。
正當他猶豫不決，廣播廳有人呼喊他的名字："羅錚先生，有人找，請聽到廣播後到廣播室來一趟。"
羅錚來到廣播室見到了媽媽，她眼睛紅腫，顯然剛哭過一場，看到羅錚平安無事。她拍打着羅錚的後背，邊哭邊說："你爸離開我了，難道你忍心丟下我一人嗎？萬一你有個好歹，你讓我怎麼活呀！"
廣播室的阿姨聽了為之動容，抹了抹眼淚。羅錚動情地哭了起來，嚷嚷着說："媽媽，我怕您辛苦，怕您受累，我心疼您啊！"
她擦了擦眼淚，斬釘截鐵地說："媽不嫌累，媽就怕你沒出息，你可得念出個名堂來。"
廣播室的阿姨也在一旁苦苦相勸道："孩子，快隨你媽回去吧！別讓她為你擔心了。"
在她媽苦口婆心勸說下羅錚最終打消原先的念頭，靜下心來去瑞中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