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陣悅耳的鋼琴聲，穿過學校展示大廳旁邊的池塘，來到行政樓附近。曲子剛開始像一個低聲哭訴的少女，卻一點也讓人反感不起來。因為，這份哭訴不含怨念，而是將傷心的事攤開。漸漸地，越攤越薄，哭訴之音沒有了。音樂開始有了起伏，像是對命運的不屈服，更像是對自我的挑戰。

行政樓三樓，一間畫室門口。兩個青蔥的少年，正在憑欄遠眺。

“常晟哥？你真的要走了？”說話的是個子稍微矮一點的少年，他穿着嘻哈的服裝，看起來就是一個叛逆不羈的男生。可能是剛剛進入變聲期，他的聲音帶着一點點沙啞。

“嗯，我這個身子，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如果母親希望我去京城的話，我還是去吧。”這個叫做常晟的少年，臉色蒼白，比他身上的白襯衣看上去還要白上幾分。他的聲音非常有磁性，就如大提琴一般低沉，但是卻格外好聽。

嘻哈少年，還想說什麼，卻被常晟哥豎在嘴角前的食指打斷了。

“噓，你聽！”這一刻，常晟的聲音充滿了期待。

縈繞在耳邊的鋼琴曲似乎已經完成，它旁邊的人開始了下一首曲子的演奏。常晟之所以這麼激動，是因為這是影子最新的單曲《不服》。影子是一個最近兩年來非常紅的詞曲創作人。只不過，從來都只有他的歌曲問世，他本人從來不唱自己寫的歌，也從來沒有露過面。

獨具特色的曲調，還有如同故事一般的歌詞，吸引了很多年輕的粉絲。單單他的微博，就有一千萬的粉絲。然而，到目前為止，他只關注過一個人。那就是世界級的鋼琴演奏家莫少林！甚至，大家連影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雖然，微博上顯示的是女生。但是，大家還是非常懷疑。因為，他的作品非常大氣。一點也沒有女人的溫婉、柔弱。

常晟從不追星，但是他喜歡影子的歌曲。無論是由誰來演唱，它都是影子的感情詮釋與表達。很多時候，引起了常晟的共鳴，讓他覺得這首歌，就是為他而寫。其實，跟常晟有一樣感覺的年輕人很多。只能說，影子表達了大部分年輕人心中的渴望。所以，他才會這麼紅！

“哎，常晟哥，你不能跑。等等我！”嘻哈少年名叫劉越，是常晟的表弟。他剛才專註聽這首《不服》的演奏去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表哥居然大步跑下了樓梯。完了，完了！表哥?硤宀緩茫荒芫緦以碩?

在這所國家重點高中的展示廳中，一雙纖細而修長的雙手，在鋼琴上舞蹈着。她的手指，快速的變換着舞姿。似是不滿意這樣的速度，手指翻飛得更快了。直到夕陽中，只看到它躍動的殘影。

陸嘉應滿意的落下手指，這首曲子的最後一個音就這麼結束了。但是，它的迴響，還在空氣中傳播。陸嘉應對這所高中，最滿意的地方，就是這個展示廳的鋼琴了。它是全天候無條件對學生們開放的，只要你有興趣，都可以來彈奏。

對於她而言，一天沒有摸到鋼琴，她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渾身不舒服。現在，連續彈奏了好幾曲，心癮也解了，應該回家了。背起靠在鋼琴凳上的書包，陸嘉應抬腿走向學校大門。夕陽已經有一半都躲進了雲朵里，只剩下半張臉還露在外面。

常晟氣喘吁吁的跑到鋼琴邊上的時候，發現鋼琴蓋子已經合上了。顯然，剛才彈奏它的主人已經離開。四處尋找着，沒人，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了。明明鋼琴的尾音剛剛落下一會兒。終究，他還是過來晚了。

突然，鋼琴凳旁邊躺着的一個校牌，引起了他的注意。彎下腰，常晟將它撿了起來。

“常晟哥，你跑這麼快乾什麼？你不能劇烈運動。要是被姑媽知道了，你就死定了。”劉越的聲音從常晟的背後傳了過來，路上他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麼常晟哥這麼激動了。因為，這是截止目前為止，他聽過的《不服》彈奏得最好的一個人。

“陸嘉應，你認識嗎？”

“啊？什麼？你是說這個是剛才彈鋼琴的主人遺失的？沒聽過這個名字，明天我去問問吧。常晟哥，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劉越擔心的看著錶哥，因為他發現表哥的嘴唇已經變成了紫色的。

常晟熟練的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葯，然後倒了兩顆藥丸出來。脖子一仰，手心裏的藥丸順着他的喉嚨，滑進嘴裏。這個動作，他已經做了無數次了，熟練到現在即便是黑夜，他也不會喂到鼻子裏面去。摸了摸有點疼痛的胸口，常晟有一種預感，他似乎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擦肩而過了。不過，沒關係，還有明天。

然而，不是每一個被錯過的機會，都有明天！

陸嘉應剛走到學校門口，一輛跑車嗖的一下，如同利箭一般，從她的面前飛馳而過。她推了推自己鼻樑上的平光黑框大眼鏡，真是的，居然在學校門口飆車，還有沒有點公德心了。這人多半腦子有病！

九月份，秋老虎還沒有過去。曬了一天的地面，熱氣騰騰。陸嘉應一邊走，一邊撩起自己額頭前的劉海。真是自作自受啊！知道自己的長相，和身處的家庭環境可能會給自己造成麻煩。早在初一的時候，陸嘉應就給自己剪了一個厚厚的鍋蓋劉海。再搭配上老氣十足的眼鏡，足以讓一個仙氣飄飄的美女，變成沒有絲毫存在感的無顏女。

“嘉應，你放學回來啦？”巷子口賣香煙和零食的王婆婆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因此，每天看到陸嘉應，都會主動招呼她。小姑娘非常有禮貌，又懂事。都不知道陸城那個兔崽子，積了幾輩子的德，才會有這麼一個乖巧的女兒。偏偏，孩子都這麼大了，他還不成器！

凡是知道陸家情況的人，都會說一句。陸嘉應身上，沒有一點像陸家人。而且，大部分人都會同情嘉應。因為，她有一個嗜賭如命的父親，和一個愛喝酒、愛泡吧的母親。家裏沒有一個人上班，全部靠着死去的陸家爺爺奶奶留下來的一個商鋪的租金度日。

外人不知道的是，要不是陸嘉應自己會賺錢，她應該是早就輟學在家了。陸爸爸和陸媽媽已經很多年沒有給她一分錢了，他們似乎對這個女兒怎麼可以上學到現在，一點都不關心。反正，只要自己玩得高興就好。

不是每一對父母都是稱職的，當然，陸家爸媽可以算得上最不稱職的父母之一。

“王婆婆，您今天生意還不錯吧？天氣熱了，多喝點水。注意身體，別中暑了。”王婆婆的小賣店面積很小，而且正好朝陽面。所以，夏天的時候就算是扇着風扇，也是不怎麼管用的。

“嘉應，婆婆知道。我們嘉應最是體貼人了。來，婆婆告訴你一件事。”王婆婆衝著嘉應招招手，她還不忘左右看了看來人。似乎，有什麼秘密要告訴她。

陸嘉應好笑的看着王婆婆，難道又是巷子裏面的八卦？可別小看了這家小賣店，這裏可是他們這一片區的八卦集中地。而王婆婆，自然是這裏的消息王。東家長，李家短，西家打架，東家糾紛。這個片區，就沒有王婆婆不知道的事。不過，她還是配合的靠了過去。

“我告訴你哦，今天太陽簡直從西邊出來了。你爸爸半個小時前，買了很多菜回家。剛才，聽說他還打掃了家裏的衛生，提了一大袋垃圾下來倒掉。重要的是，他一臉的我家有喜事的表情。一路上都在哼着歌！嘉應，你回去的時候小心點。知道嗎？事情不對，就往外面跑。”

這還真不是王婆婆小題大做。陸城在這一片區，是出了名的懶王。能夠坐着，絕不站着；能夠躺着，絕不坐着。重要的是，他醒來的時候，不是在麻將桌上，就是在去打麻將的路上。他做飯？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就算是他打牌贏了，也是自己跟着牌友在外面吃吃喝喝。更別提，他居然打掃了衛生！連掃把倒了都不回扶起來的人，會打掃衛生？

因此，事情反常必有妖！

陸嘉應聽了，皺起了眉頭。這似乎真的很異常！要知道，她放學回家，從來家裏都是空蕩蕩的、亂糟糟的。以往，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衛生。現在，陸爸爸竟然第一次沒有去打牌。而且行為舉止非常異常！

隨即，嘉應笑了起來。就算是鍋蓋和眼鏡遮蓋了她的美貌，這個笑容還是讓王婆婆感到如同花兒綻放的美好。

“王婆婆，謝謝您的好意！我會注意的，您放心。”已經生在這樣的家庭了，她除了面對，還能怎麼樣？

告別王婆婆，陸嘉應懷着好奇的心，打開了家裏打大門。嗯，客廳里的燈亮着，四下一看，果然家裏是收拾過的。而且，餐桌上，還擺了很多道菜。聽聲音，陸爸爸還在廚房忙碌。

“爸爸，我回來了！”這句話，陸嘉應從記事之日起，第一次說出口。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

“嘉應，你回來啦？來來來，看看，爸爸給你做了好多好吃的。”陸城繫着圍裙，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如果換做任何一個人的爸爸，這句話可能都是滿滿的愛意。但是，在陸嘉應聽起來，說不出的怪異。

走到餐桌上一看，得了，全部都是買回來的涼菜、滷菜。聞了聞從廚房裏飄出來的味道，陸嘉應無語了。她就知道，爸爸怎麼可能會做飯做菜？廚房裏正在加熱的是冒菜的味道。看來，陸爸爸全部都是買的現成的。

“怎麼樣，香吧？馬上就可以開飯了！”陸城說完，立刻將冒菜從廚房裏端了出來。用自己還油膩的手，將陸嘉應手上的書包接了過來，硬生生的將嘉應按在餐桌前坐下。陸城搓了搓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陸嘉應看着滿桌的肉啊，油啊，一點食慾都沒有。她只想喝點小米粥，吃點青菜而已。抬起頭，看着自己對面的爸爸。陸嘉應直接的問了出來：“爸爸，你有什麼事？直說吧！”

“被你看出來啦？”陸城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自己臉上表現得這麼明顯？

不知道為什麼，陸嘉應突然有點難過。這個場景，很多次出現在她的夢裏。現在，居然夢想成真了！可是，為什麼，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有一點鼻酸。

“陸嘉應，我就是想要告訴你，明天別去這個學校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