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醋意

她先是一愣,爾後大笑起來。

兩人姿勢緊密,她坐在他的膝上,雙手自然地環着他的脖子。近到他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長睫毛,還有那烏黑的瞳仁中他自己的影子。

許是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她笑了一會兒,把頭埋進他的脖頸中,拚命忍着,以至於渾身都在顫動。

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嗎?

他蹙着眉,不明白她因何發笑。

笑了好大一會兒,她才生生止住。伸手抹去眼中的笑淚,抬起頭,“侯爺,我可沒有惹什麼麻煩。而是突然想到一件的事情。”

至於是什麼事情,她總不能說發現了他的來歷吧。

她之所以好笑,是因為他的誤會。

“什麼好笑的事情?”

顯然,他沒有那麼好糊弄。今日她的舉止太過異常,他心頭泛起怪異的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脫離掌控。

“嗯…就是我想討好您,想做一個賢惠的好妻子。可是您卻認為我是惹下麻煩,所以才會變得乖巧聽話。看來,以後還是做一個閑妻吧,什麼都不用做,免得您又覺得我想讓您善後。當然,這個閑可不是賢惠的賢,而是輕閑的閑。”

他眼裏閃過狐疑,半信半疑道:“你不用刻意,以前那樣就挺好。”

“好吧。”

她點頭,調皮一笑。身體往他身上貼緊,吐一口氣在他的耳邊,“侯爺,我們安歇吧。”

他眸色一深,就勢抱起她,走到床榻…

良久,室內的香靡之氣散開,床上的紗帳被重新掛起。她暈乎乎地想着,這個男人在床第間如此勇猛,以前有沒有過女人?

如此一想,累極而生的困意傾刻間跑得無影無蹤。

思及他們第一次,他雖然有些生疏,但很快就…

算年紀,李山和大司馬是同時代的人。大司馬已是要做曾祖父的人。那在他重生以前,應該是有老婆孩子的。

他以前的老婆是誰,孩子是誰,會不會還有後代?

“怎麼,睡不着?”身邊的景修玄感覺她翻了兩個身,勁瘦的身子壓過來,問道。

“沒,睡著了。”她趕緊閉上眼睛,努力裝死。萬一他還要再來一次怎麼辦,她可有些受不住。

他眼眸幽深,嘴角泛起笑意,“若是還有體力,就留到明天。明天我有空,早起教你幾招出其不意的招式。”

她骨碌地翻過身,貼着他的臉。

“侯爺,難不成您想將我培養成文武雙全的女子?”

又是教練字,還要教習武。她是找了一個丈夫,還是找了一個老師?居然還在兩人濃情密意那啥過後來這麼一句。

這男人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她覺得,就他這性子,前世說不定是個光棍。

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梳撫着她的頭髮,“文武雙全不可能,以你的資質,便是練上二三十年,都達不到那個高度。”

“誰稀罕,我睡著了!”

她氣呼呼地側過身朝向裏面,誰願意當什麼文武全才。

他身體靠過去,從背後環住她。眼眸黑如墨汁,濃到化不開。倒還有些孩子氣,他要她習武,是為她好。

她體寒,藥物調養固然有用,可若加上強身健體,豈不事半功倍。孩子他可以不要,但他要的是與她一起百年終老。

不到一刻種,聽到她的呼吸開始均勻綿長。他緩緩露出一個笑意,將她的身子輕輕轉過來,摟在懷中。

第二天,夫婦二人出現在校場。郁雲慈是頭一回正視這個地方。以前都是旁觀者,自是體會不到身在其中的感受。

那兩排擺放整齊的兵器,像兩列守衛的士兵,莊嚴肅穆。

不知不覺,她的手摸過那些兵器,感受到股冷蕭的寒氣。

身邊的男人眼眸一沉,道:“細劍比較適合你。”

兵器之中,算起來劍是最輕巧的。可是她記得再是輕巧的劍,對她來說,還是重了些。莫說是舞劍,便是拿着都有些吃力。

雖然昨天夜裏她有些賭氣,可她知道,習武對她來說,確實是好事。在這樣的時代,女子還是有些防身之術的好,若真是再遇到什麼事情,也可保命。

他腳一挑,挑起地上的一根木棍,“過來。”

她先是以為他開玩笑,不是說選劍嗎,怎麼弄一根木棍?見他神色認真,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木棍。

男人把着她的手,一招一試地教起來。一個認真的教,一個虛心地學,把左三采青等人看得面面相覷。

以樹為敵,練了一遍。當然與正經的傳統習武不同,他教她的是一些速成的技巧,全都是攻擊和防身的招式。

練了一會,由她一個人接着練習。她想起當日自己剛穿過來時,那種沒有生路的絕境,姓沈的步步緊逼,差點將她逼進死路。

手中的木棍朝樹上刺去,無奈沒控制好力道,木棍應聲而斷。

“……”

她回對看着抱胸而立的男人,臉露無辜。

男人一言不發,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柄細劍。

看到面前遞過來的劍,她愣了一下,伸手接過。比印象中的輕一些,想來他特意挑選了最細的。饒是輕了不少,她還是差點沒提起來,便是一個簡單的拔劍,都弄了半天。

景修玄站在她的背後,捉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指導。

然後讓她站在一邊,自己演示了一遍動作。

劍在他的手中,輕如樹枝。男人拿劍的姿勢很帥,那種帥不是耍出來的,而是刻在骨子裏,與生俱來的。

她的眼神有些發痴,有夫如此,自己何其有幸。雖然穿越之後頗多艱難,好在否極泰來,一直有驚無險。而且她看中的男人潔身自好,沒有通房,甚至連丫頭都沒有。

就算他重生之前有妻有子又如何,他現在是她一個人的。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毫不遮掩,教劍術的男子動作稍有停頓,眼眸沉了沉。

“你準頭不好,若想一擊即中,還要多加練習。待你能握穩劍,我再教你幾招,好讓你下次再看到不順眼的人,能一劍結果他們的性命。”

她點頭,重新從他手中接過劍。

此時,左四疾步走過來,道:“侯爺,公主,郁家來人了。”

郁雲慈立馬想到,這次撤掉所有封賞的不止程家,還有郁家。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對方眼神冷漠。

“侯爺,怎麼說他也是我父親,我去看看。”

“今日就到這裏吧!”

說完他伸手把劍拿過去插進劍鞘,隨手一飛,穩穩地落進兵器架中。

其實郁亮這個父親的身份她根本不在意,她對郁亮,唯存着一顆同情心。頂人軍功是有錯,但她更相信主謀是程司馬,而郁亮只是被動接受。

因為安妃,她覺得郁亮有些可憐。

景修玄默認,她便帶着采青去到前廳。

來的是郁亮的隨從,看到她現身,忙跪在地上請安。

“公主殿下,將軍府被查封了,老爺和姨娘還在大街上站着呢。”

郁亮本就是沒有根基的人,將軍府一查封,他連投靠的地方都沒有。除了來找自己這個女兒,她相信他根本沒有其它的辦法。

她略一思忖,便命人套了馬車出門。

郁亮和桃姨娘就站在將軍府的角門處,連正門都不敢獃著,生怕別人指指點點。桃姨娘穿着平常的衣服,郁亮像是從剛起身的模樣,寢衣外罩是着一件披風。

府中的下人全部遣散,除了報信的隨從和一個婆子。

“公主殿下。”

桃姨娘喚着,就要跪下行禮。

“好了,你身子重,這虛禮先放一放。”

郁雲慈說著,看向郁亮。郁亮臉有愧色,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神。

“你們可有什麼打算?”

她收回目光,問桃姨娘。

桃姨娘能有什麼打算,自己一個姨娘,本就是奴籍。從小因為窮得沒飯吃,才被賣來賣去,最後進了將軍府。此次查封幾乎等於抄家,他們除了身上的穿戴,什麼都沒有。

一看錶情,再看他們光站着,身邊連個箱籠都沒有。郁雲慈就能猜到大概,他們怕是直接被趕出府,已身無分文。

幸好她早有準備,她招來跟來的侯府管事,問道:“你去看看,哪裏有合適的宅子,不用太大。”

桃姨娘立馬露出感激的神色。

那位管事的動作很快,對城裏各處的牙行頗為熟悉。不到一個時辰,便找到了合適的宅子。位置不是很好,但也不差。

對於此時的郁亮來說,根本不可能挑剔,桃姨娘更是千恩萬謝。

宅子不大,僅是二進的。好在現在的郁家,就郁亮和桃姨娘兩個主子,加上一個隨從和一個婆子,不過四口人,住着應是綽綽有餘。

安頓好宅子,又留了三百兩銀子讓他們置辦家什物件。

桃姨娘緊緊地捏着銀票,送她出門,淚水盈眶,“公主殿下,奴婢替老爺謝謝您。”

郁亮已不是將軍,只能稱呼老爺。

郁雲慈看着她的肚子,這一家子,以後看樣子要靠自己養活了。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前,或許她根本就不會搭理他們。

但是現在…

罷了,就當是做好事吧。

“不用謝我,你們以後好好過日子,有什麼事情就去侯府尋我。”

“奴婢省得。”

上了馬車,郁雲慈靠坐着。想了想,讓車夫調頭,先不回侯府,轉去匡家。

匡家的門口寂靜無聲,古樸的大門依然緊閉着。采青前去敲門,報上名號,門房驚訝地睜大着眼,忙把人請進去。

那邊匡大夫人得了報信,扶着匡老夫人急急來迎接。

“臣婦參見公主殿下。”

郁雲慈一把扶起她們,“二位夫人快快請起,我本就是私下來探望一下,不必行如此大禮。”

“禮不可廢。”

匡老夫人說著,就她的勢起了身。

她細細看去,匡老夫人身穿縞色的禙子,身上還帶着檀香,應是從佛堂出來。比上次見的時候似乎老了許多,眉宇間那種哀氣沉沉的感覺更強烈。

而匡大夫人也是一臉的倦色,眼下都是青影。

整個匡家,瀰漫著一股死寂,比上次更甚。

匡大夫人身後站着的是兩個女兒匡如月和匡如歌,而那位匡二夫人,則不見蹤影。若是她記得沒錯,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

她眼神閃了閃,沒有問起匡二夫人。程世萬的事一出,最難做人的就是匡二夫人,一邊是娘家,一邊是夫家,夾在中間的出嫁女無論做什麼,都是不對的。

寒暄過後,她讓匡老夫人回去歇着。匡老夫人推遲幾下,見她真心體恤,感恩萬分。

老夫人走後,匡大夫人主動提起匡二夫人。

因為程世萬忘恩負義,匡老夫人要替子休掉匡二夫人。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多年來一直未曾改嫁。

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對自己丈夫的忠貞全成了笑話。昨天夜裏,她一根白綾懸樑自盡,並留下遺書,生是匡家的人死是匡家的鬼。

半夜,下人們才發現她已死。那遺書被匡老夫人當場撕得粉碎,說匡家沒有這樣的媳婦。天還未亮,屍體就被匡家送還程家,還附上了休書。

郁雲慈想起那個年紀不大,卻死氣沉沉的女人。也有些不忍,說起來,她也是犧牲品。或許程司馬在把她嫁進匡家時,就視她如棄子。

她苦苦守在匡家,定是想死後能與自己的丈夫合葬。誰能想到,一切到頭來竟然成空。除了死,或許她已沒有更好的選擇。

匡如月低着頭,抹着眼淚。

“公主,二嬸這麼多年來,一直守着二叔的屋子。她的情深義重,便是身為侄女的我,都心生佩服。可是程家…祖母堅決不肯原諒她…”

匡老夫人的態度很堅決,匡二夫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能佔着匡家兒媳的名頭。

匡老夫人的做法在情在理,她先失夫,再失子。且兒子死後的軍功還被家奴瞞下,怎麼不令她生恨。可是匡二夫人的一生也是悲慘,令人唏噓。

都是苦命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忍苛責任何一個人,讓人更難過。

孰對孰錯,已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怪只怪她是程家女,誰知道她當初嫁進咱們家來,是存着怎樣的心思?”匡如歌性子烈些,對程家已恨之入骨。

匡大夫人嘆口氣,看着兩個女兒。

“她也是個可憐人。”

匡如歌聽到這句話,紅了眼眶,沒有再說,轉過頭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匡二夫人在世時,對她們還是很好的。

都是上代人的恩怨,郁雲慈真不知從何勸起。她環顧一下,問道:“程司馬確實過份,奪人用血換來的軍功,不能原諒。對了,那位李山將軍可還有後人在世?”

這話問得看似隨意,為掩心虛,她還喝了一口茶水。

“難為公主能想起他們,李將軍的家眷一直住在離匡家不遠的巷子裏。現在他冤情得雪,又追封安南將軍,宮裏和朝廷都有封賞,他們算是熬出了頭。”

匡大夫人答着,眼裏有欣慰。

郁雲慈手中的杯子差點脫手掉下去,眼睫毛閃了閃。饒是心裏設想過這個可能,真正聽到耳中,還是覺得很難過。

甚至覺得胸口開始發酸。

“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是什麼樣的人?”

匡大夫人沒有多想,公主是善良的人,應是替李山抱不平,所以才會多問幾句。

“李夫人曾是匡家的家奴,其實他們一家早除奴籍,可是她一直不肯離開。後來年事大了,母親再三催促,她才告老歸家。她膝下有兩子一女,一子習武,現在順天府當差。還有一子習文,在匡家任掌柜。女兒也嫁在京中,家境尚可。”

“那很好。”她喃喃着,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

“想來李家應該連孫輩都有了吧?”

“沒錯,李家的大孫子也是匡家另一個鋪子的掌柜。”

郁雲慈低頭,又抿一口茶水。匡家這茶是不是泡得太濃了,怎麼如此的苦澀?

“公主若是想見他們,臣婦派人過去傳話。”

要見嗎?

見了又如何?

她內心掙扎着,最後還是那股醋意佔了上風,點點頭。“如此也好,就見見吧。”

匡大夫人立馬派人去李家,約摸半個時辰,就見一位花甲老婦人在一位少女的攙扶下進了屋子。

“臣婦(臣女)給公主殿下請安。”

“平身吧,快快賜坐。”

李夫人謝過恩,便側身坐在凳子上。

她的頭髮已全部白完,不見一根烏絲,卻梳得一絲不苟。臉龐較圓,比實際年紀看起來出少一些,想來年輕時一定是一位討喜的女子。

便是現在年歲已高,依然能從她的臉上看出爽利隨和。

相由心生,這是一個豁達的女人。

她身邊的少女,是李家的長孫女。穿得雖然樸素,但整齊乾淨,眼神清明,一看就是家教極好之人。

侯爺的眼光不錯,郁雲慈酸酸地想着。以他的為人,就算以前身份不高,看人的標準不會變,所以挑的妻子不會差。

不知他重生后,有沒有時常去探望家人。

她很難想像年老的李夫人與他站在一起的畫面,他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可是再是如此,也難以磨滅兩人曾是夫妻的事實。

何況他們還育有三個子女。

倒是她自己,像個小三。

這般想着,臉色不好看。

李夫人以為她是替李家鳴不平,心裏對她更是敬重。待離開后,還告誡孫女一定要尊敬雲孝公主。

李小姐自是應承祖母,祖孫二人相扶離開。

回到侯府後,天色已晚。

郁雲慈有些懨懨的,彷彿什麼事情都有些提不起勁。越是不去想的事情,偏生一次次地浮上心頭。

她心裏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才是侯爺的妻子,可是為何心裏還是悶得慌。

景修玄進房間時,看到的就是她雙眼無神的模樣。

他眉頭輕鎖,聽下人說她今日先是安頓了郁亮,然後去了匡家。為何會是這樣的表情?難不成聽到什麼不好的事情?

輕咳一聲,將她從思緒中喚醒過來。

她起身,上前迎接他。

“想什麼那麼入神?”

她睫毛顫了顫,道:“在想匡家的事情,我今日去匡家見到那李將軍的夫人和孫女。”

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着他的臉色。他臉色平靜,毫無波瀾,似乎並沒有什麼觸動。難道他重生后,把過去都割捨了嗎?

如果已經割捨,為何還記得前世的仇恨?

“李將軍真是可惜,您說程世萬僅是壓了他的軍功嗎?依我看,他的命說不定都是對方謀害的。侯爺,您說對嗎?”

景修玄這才認真地看着她,她說得沒錯。

他懷疑過李山之死,就是程世萬動的手腳。她怎麼對李山的事情這麼感興趣,僅僅是為了鳴不平嗎?

“是與不是,除了李山自己和程世萬,誰也不知道。”

她垂着眸,暗道您不就是李山,您自己能不清楚嗎?

算了,他不想承認,她又何必追問。誰都有私隱,何況是這樣匪夷所思之事。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和別人坦白自己離奇的來歷。

她情緒明顯低落,他眉頭皺得更深。可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從昨天起,她就有些不太對勁。

入睡后,她說自己好睏,上床就側身向里,根本沒有和往常一樣痴纏着他。她心裏不好受,明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

李夫人已是花甲老人,她還吃對方的醋,實在是有些莫名奇妙,連她自己都唾棄自己。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自己生悶氣。

他眼眸幽深,仔細地回想着她的言行舉止。一字一字拆開,一舉一動琢磨。

猛然間,他瞳孔一縮。

他想,自己似乎知道她會反常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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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的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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