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妝

資妝

“四哥,你臉色好難看,身上不舒服嗎?”青霽被葉青霄那樣兒嚇了一跳,一時放開溫瀾的手,迎了上去。

“是啊,不大舒服。”葉青霄僵着面道,青霽便問他要不要請大夫,“哎,現在又好一些了,可能是沒睡好。你們出來做什麼?”

“祖母見大伯、大伯母還未來,叫我們看看。”青霽見葉青霄臉色逐漸恢復,也就放心一些了,極為純真地回首一看溫瀾,“對了,揚波姐姐你是見過的吧。”

“見過。”葉青霄一見她立馬要去拉溫瀾的手,含糊應了一句,嚇得趕緊拽了拽她的袖子,“走,回去吧,我爹還沒放衙,我娘喝完葯就來了。”

他警惕地站在妹妹和溫瀾之間,將她們隔開。

青霽看着四哥有點說不出來的怪,只能依他說的往回走。

溫瀾漫不經心一抬手,葉青霄就緊張地也把手伸出去擋,引得青霽幾個都直直看過來,他險些拍開溫瀾的手便僵在半空中,乾巴巴地道:“咦,揚波……妹妹,袖子上好像有塵土。”

“謝謝四哥,我自己拍拍。”溫瀾又慢吞吞把手縮了回去,拍打一下袖子。

葉青霄:“……”

為什麼他覺得溫瀾是故意的??

青雩年幼不懂事,青霽卻在一旁暗自納悶,四哥的確不對勁,怎麼偏偏擋在她們幾個女孩子中間,對揚波姐姐的關注也過了點兒。她有個不敢深思的想法,又覺得四哥不至於如此痴吧。

……

葉誕到底也沒趕回來,鹽鐵事務繁忙,他竟脫不開身,讓人捎話回家。

大夫人藍氏病體纏綿,也拖着來見了一面,藍氏最初是得了溫病,熱邪內陷,可惜沒用對葯,一度昏迷不醒,好容易救回來后,傷了根本,愈發易病,都用人蔘養着,平日不敢耗費精神,是以管家的事才交給了白氏。

徐菁小心同她說了幾句話,就見大嫂氣喘吁吁,再沒精神開口。

葉青霄的兩個哥哥青霜、青雷,妹妹青霂也隨母親一併到了。青霜和青雷如今一個在大名府,一個在國子監,只是都不像葉青霄有進士出身,很難熬上去。青霂十六歲,已定了親,來年便要出嫁。

哺食后,老爺子按照道士那裏學的養生法子,自去練氣了,老夫人拉着小孫女問問吃用。

白氏閑話了幾句,目光落在青霂身上,想到這個侄女向來心高氣傲,便笑笑道:“我今日看到揚波就很喜歡,真是舉止嫻雅,秀外慧中,聽說袖子上的纏枝蓮花也是自己繡的,好看得緊,我在京中也沒見過這樣的手藝。青霂,你們年紀沒差多少,合該好好親近,你不是正在綉嫁衣,也可以和揚波討教討教啊。”

青霂心裏清楚,二嬸這話是挑事呢。但她瞥了一眼揚波袖子上的刺繡,還是不自覺挑起刺來。藍氏綉工了得,悉數傳給了她,緙絲、刺繡,是無一不精的,可她琢磨了半晌,竟發現沒什麼大的錯處,甚至從樣式到綉工都很出挑,細密淡雅,暈色自然。京師綉品天下聞名,以她的眼光來看也屬上品,有些難以置信。

徐菁說道:“我們初來京師,應該是揚波多和青霂請教一下,時興什麼樣的花式。”

青霂臉上淡淡的,心裏卻不大痛快。她心思細膩,聽了這話反而有點計較,起了一較高下的心,“可以啊,揚波姐姐休息好了,到我房裏來一同做綉活兒吧。”

溫瀾也靦腆道:“好啊,那就叨擾霂姐兒了。”

不遠處的葉青霄一個勁偷偷朝溫瀾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卻一點回應也沒收到,反而看到溫瀾“靦腆”的樣子,臉都白了。

回去的路上,葉青霄拉着青霂,小聲囑咐道:“霂姐兒,別叫揚波去你房裏刺繡!”

青霂哦了一聲,“那我去揚波房裏。”

“不行。”葉青霄急道,“你就不能一心綉自己的嫁妝嗎?搞這麼多沒用的做什麼。”

還非得在一起綉,這是什麼毛病。

換作平時他肯定能理解,女孩子湊在一處玩笑,但溫瀾那傢伙怎麼可能會刺繡,她的綉品絕對是有人代工,這孤男寡女待在一個房間,像什麼話。

再說了,溫瀾那小心眼,若是不會刺繡的事被妹妹拆穿,然後一被妹妹嘲笑,惱羞成怒之下會對妹妹做什麼……

葉青霄越想越可怕!

青霂聽了,卻以為哥哥了解自己的脾性,知道她存着要一較高下的心,因此才阻攔,噘了噘嘴道:“我偏要,哥哥難不成覺得,我繡的不如她么?”

“誰跟你說這個。”葉青霄又不便直言,想想只好斷然道,“揚波剛來京師,你別為難人家。我會和娘說的,你就別費心了。”

青霂難以置信地看他,心裏話都寫在臉上了:你到底是誰的親哥哥??

.

白氏身邊的趙婆子帶了些人到三房院裏來,要給徐菁母女挑選。溫瀾身邊只有一個小虹玉而已,她也隨意,放手讓虹玉去選。

趙婆子使了個眼色,幾個丫鬟里便有人對虹玉一笑,虹玉本就是小孩心性,看這個姐姐對自己笑,長得也可親,糊裏糊塗問了幾句針線,感覺口齒伶俐,針線也不錯,便選下了。

虹玉選回來的人,溫瀾只看一眼,徐菁倒是不放心地問了兩句。能進葉家當差,也不會太差,至於心是不是向著白氏的……徐菁一想都這般了,還有什麼辦法,心裏有數小心些便是。

溫瀾依着虹玉的名字給新進來的仆婢起名,頭一個選的女孩便叫移玉。徐菁小聲和溫瀾說,這個移玉看眼神就是機靈的,而且和趙婆子關係很好。

“機靈些正好提點虹玉,彼此有個幫襯。”溫瀾不以為意。

徐菁也不去擔憂了,揚波怎會拿捏不住這小丫頭。

趙婆子這邊剛伺候挑選完人,尚未回去,就見門房來報,說是外頭有人要見他們東家葉家三夫人,名帖上姓名是楊魁。

趙婆子心道新婦今日才到府上,怎就有人找,還是找“東家”,可指名道姓找葉家三夫人,也不可能找的是頭先那個死鬼啊。她腳步不由慢了下來,假作提點留下來的仆婢,也不急着回去。

徐菁頭先想說是不是找錯人了,忽而覺得這名字耳熟,猛然想起好似是揚波給的契書上有這名字,轉頭一看揚波,只見她也微微頷首。

“是找我的。”徐菁按下心中情緒,不露聲色地讓把人帶到前廳去。

趙婆子不走,徐菁便也不趕她。只見楊魁後頭還跟着好些家中的青壯下人,抬着羅漢床、燈掛椅、憑几、連櫥、木箱等傢具木器進來,多是楠木的,也有紫檀木。

有人扛着小桌從趙婆子面前經過,腿足高高翹起,她便看得清清楚楚。楠木的淡香縈繞,紋理細膩,微微泛紫,還是做的花腿,牙條與桌腿連為一體,花葉雕花細緻穠麗。

這些木器,雕花、異形一個不少,雲頭、卷葉、彎足,各式各樣,工藝極為細緻,有點南方的輕誇之風,又毫無俗氣,甚至頗具氣度。

這楊魁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這麼些東西,他不得叫上好多人一起抬着搬着,只是葉家不敢放這麼多外人進來,便自個兒接手了。

楊魁目光在廳內轉了一圈,落在上首的徐菁身上,“在下是東升記掌柜,您可是咱們東家葉家三夫人?”

徐菁忍住沒看揚波,點頭稱是。

“原該待夫人安頓好,擇日再來問好,只是這套木器得早些送來,以免夫人不便啊。”楊魁笑眯眯地道,“咱們東升記經營的就是木料,這些全是上好的楠木,另有幾個大件兒是紫檀木。知道您要在京師置辦后,我便從名匠那兒收了過來。”

像這般的整套木器,用料貴,耗時久,工匠肯定不會隨意打造,擱着不知多久能賣出去,而這個耗時,也絕不可能是幾個月便能完成,而她原先的木器也就是上個月才損毀。

楊魁輕輕鬆鬆說收了過來,也不知其中有什麼淵源。不過東升記既然是買賣木材的,他必然有別人沒有的路子。

這樣多東西,原本是有些繁雜,虹玉也只知道站在身旁犯傻,她都不知道夫人還是啥鋪子的東家哩。反倒是移玉,安排自己院裏的人把東西都歸置好了,將那些才搬進來沒多久的楊木傢具又清出來。

徐菁對趙婆子道:“如此……這些就請二嫂在收回庫房吧,你替我向二嫂道個歉,我也不知道木器準備得這樣快,讓她白忙了。”

趙婆子訥訥點頭,不是說三夫人沒什麼資妝嗎,敢情是誤傳,人家不過沒千里迢迢帶木器來。只是如此一來,反而顯出她家夫人的笑話了。她又忍不住舔了舔下唇,說道:“這楠木可細膩,花式也好看得很,打這麼一套,少說也要三百貫吧。”

楊魁昂首道:“匠作便不說了,這原料是從川蜀深山裏運出來的百年好楠木,看看這料子多溫潤,胡商出到五百貫也不賣的!”

趙婆子抽了口氣,五百貫!而且這五百貫,楊掌柜殷勤送來了,他那生意一年進息怕也低不到哪兒去吧!

徐菁笑笑沒說話,其實心裏也嚇了一跳,她雖然知道楠木貴价,卻不知具體能賣幾何,聽到這數字,心尖兒都一顫。

待楊魁和趙婆子都走了,院裏的仆婢心裏還在翻騰,他們的心情也算是峰迴路轉了,白日還有人傳三夫人家境貧寒,茶磚都沒見過,嫁妝單薄,誰想這會兒便讓他們開了眼界。

“姑娘,這居然要五百貫不止!夠我多少年月錢啦!”虹玉小臉紅撲撲的,同溫瀾說話。

溫瀾小聲低語了幾句。

虹玉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什麼,夫人有十萬貫壓箱錢啊?”

院內頓時鴉雀無聲。

“……”徐菁都不知自己是什麼樣表情,她瞪着揚波,只覺揚波是故意的,明知道虹玉口無遮攔。轉而心底又感觸,女兒這分明就是為她打算。

嫁妝可沒有財不露白這一說,張揚出去,縱然她家世與葉家不般配,憑這十萬貫,在京師也沒人能閑話一句薄厚。只是,又叫她如何安享。

……

多虧白氏給三房院裏塞了好幾個尖嘴生,還未到第二日,三房發生的事便幾乎傳遍葉家。

還有人打聽到,三夫人輕車簡從,看似沒帶什麼嫁妝,其實是因為大部分錢都拿來在京師買鋪子與地了,實實在在,做不了假,來日必然還有更多楊掌柜那樣的人登門拜見新東家的。

白氏聽說后氣得往葉訓身上扔杯子,“不是你說她嫁妝單薄的,現在好了,我麵皮要不要了!”

葉訓也怒,“難道只我一個人說嗎?老三和家裏通信時就這麼說的,我看他一定是故意的!好啊,我就說難怪他那麼多年沒續弦,這會兒娶了個寡婦,原來徐氏嫁妝那麼多!”

別說老三,哪個聽到這數字不會心動?

然則被他們責難的老三現時也呆愣得很,怎麼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他娘子就家財萬貫了,他竟然還偷聽到有人胡說,三老爺根本就是衝著嫁妝娶的三夫人??好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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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袖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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