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葉青霄越想越心酸,委屈地道:“是,從前你我公事往來,時有口角,多是你佔上風……”
溫瀾也不知他為何開始追憶往昔,下意識打斷了:“一直都是。”
“……”葉青霄看她一眼,“……一直是你佔上風,我確是含怨在心,即便如今,我對皇城司的行事作風,也並不欣賞。可你不同,我都說得這般清楚了,你為何還罵我。從前也都是在耍着我玩的,是么?”
溫瀾沉默了一會兒:“……”
溫瀾難以理解地看了葉青霄一眼,說道:“自然是耍着你玩兒……”
葉青霄霎時間心碎作了萬千瓣,涼得極為透徹。
溫瀾接着不懂地道:“可我若是不喜歡你,玩兒你做什麼。”
葉青霄哽住了:“…………”
他眼睛圓睜,溫瀾幾乎能從裏頭看到自己的倒影,紅色從臉上瞬間蔓延到了耳朵根、脖子上。
葉青霄自己都只敢含蓄道出來,溫瀾的直言令他在驚喜中又多了羞赧,卻又不捨得低頭,直勾勾地盯着溫瀾看,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溫瀾搖了搖頭,“不過你太傻了,實在太傻了。”
此時青雩站在門口脆聲大喊:“揚波姐姐,來呀。”
溫瀾對小青雩揮了揮手,邁步往前走。
“……什麼意思?”葉青霄亦步亦趨追了上去,臉上的紅色好歹褪去了些,掃了一眼前頭的距離,小聲道,“太傻了是什麼意思!”
溫瀾漫不經心地道:“就是有些嫌棄你。”
“……”葉青霄跟着她道,“我興許沒你多智,但不傻啊!我方才是太過緊張了,我中了進士的我怎麼傻了?我爹還說我機靈!”
溫瀾沉吟道:“什麼時候,你猜到了我為何到葉家,才算不傻了。”
她都把標準放得這樣低了。
葉青霄聽了卻仍未明白過來,只是腳步慢了下來。
溫瀾為何到葉家?為何啊,她不是因公務暫住葉家么,那到底為何?
……
待得宴罷,各房回去。
葉青雯還要在家中小住幾日,莫錚原本來時極為鬆快,現在心帶憂愁,想着該如何討好岳丈一家,讓他們早點饒了自己。
初見那日還只小聚,宴後葉謙便與青雯也長談一番。
他知道青雯性子內向軟和,臉皮也比較薄,並未指出自己知道的事情,只是同青雯說了說這幾年的遭遇,意味深長地道:“這兩年,人人都說阿爹官運好。可是,運氣是一時的,說不定哪一日,這官運又下去了,我便成了白衣。我自己這幾十年,什麼沒有經歷過,怕的是女兒們因為我被牽連。”
青雯驚訝地抬頭,吶吶道:“阿爹怎會如此想……”
“別怕。”葉謙安慰道,“阿爹只是感慨罷了。運勢總是變幻無常的,唯有持身自正,方能屹立不倒。為了家裏,我也會立住,只是偶有擔憂罷了。”
青雯眼中閃了閃。雖說莫老夫人時而磋磨兒媳婦,到底沒敢太過分,不也是對遠在京城的葉家還存有忌憚。倘若葉家倒了,才不止如此。
“好了,方才吃了酒,我要躺一躺,你去同揚波說說話吧。”葉謙自己不便說得太清楚,叫她們女孩兒間去說。
青雯出去時,徐菁正給她帶兩個孩子,揚波也坐在一旁,手裏拿着些玩具,知道他們來,早便在房裏準備好了小孩用的。
“阿崢呢?”葉青雯坐了下來,抱過女兒,隨口問了一句。
“你不會以為只有父親要同他聊聊吧,祖父,大伯父,不都得過問一下近況。”溫瀾說道,“早被叫走了。”
“哦。”葉青雯心不在焉,仍在想父親說的那番話。
“青雯現在若是不累,就陪我再坐一坐吧,我正要打理家務。”徐菁說道。
葉青雯下意識應了一句:“好的。”
徐菁把婆子管事們叫來,經過這些日子的調理,一個個都乖巧得不得了,徐菁問了一陣事後,就道:“我有些乏了,青雯你來替我聽聽。”
“這個,我……”葉青雯有些慌,她在莫家也是長媳,但是老夫人那裏不用說,院裏的婆子都能在她面前辯駁幾句,弟妹們更是自有分寸,這一家子可都是商戶出身,小算盤多得很,她自己理家時常感覺力不從心,難以如臂使指,只感慨自己沒有經理之能。
徐菁按着眉心,一副疲憊的樣子。
葉青雯又看向溫瀾,卻見她把外甥接了過去,專心逗孩子,而那些管事,已然正經向她報起事來,“大小姐,祠堂的壁畫日久粉黑,您看,是不是該請匠人來用石灰湯去去黑,我已問過,三日能辦好,這幾日恰好天晴。”
葉青雯下意識道:“哎,祖宗之事無小事,需得先焚香,以免驚擾祖先。”
那管事立即誠惶誠恐,腰彎得幾乎整個背露出來,“是,是,小人愚笨!”
葉青雯在家裏何嘗有這種指出一點小錯,下人便這般樣子的遭遇,從她當姑娘的時候,就習慣了自己說話,仆婢做起來總是比旁人慢幾分。畢竟親娘沒了,親爹不在,祖母年老,他人照料起來怎麼會那樣上心。
想也知道這都是繼母調理得當,葉青雯心裏的不安壓下去了一些,繼續聽下人報事。她自己當過家,又在葉家長大,跟着祖母學習如何理家,眼前人各個乖順得很,縱然她說的與如今現狀有什麼不同,也是畢恭畢敬,言語圓滑地告訴,不叫她有半點不舒服。這一番下來,順順噹噹,全然不像在莫家時費心費力。
按理說,葉家身在京師,家裏都是官員,無論家常瑣事,人情往來,都比莫家複雜多了。可她在葉家順風順水,在莫家卻時常感慨自己沒能力。
如此,葉青雯深深感到了其中的區別。
莫家人對她沒有畏懼之心,葉家的仆婢卻因她與繼母相處得當,不敢有絲毫不敬,這其實是她為人的緣故。
縱然葉青雯早知道這一點,此時也不由得悵然若失。
徐菁揮退了人,看她神情,這才慢慢道:“還是青雯聰慧,自小耳濡目染,對這些禮節知道得清楚,我還時常要問家裏的老人。我家境尋常,初來葉家常有不順遂的地方。”
葉青雯心裏一動,看着她道:“可是母親如今已十分順當了。”
“這是自然,我起初連脾氣也不好意思發,後來狠狠發落了兩人,才慢慢好起來。”徐菁笑了笑,“你爹雖然不通庶務,有一點好,就是什麼都聽我的。”
葉青雯不禁嘆了口氣。
“青雯這是怎麼了?”徐菁故作驚訝地問道。
葉青雯咬着下唇半晌,她是麵人兒脾氣,但何嘗沒有點火氣,只是積年累月下來,知道丈夫是什麼樣。
“哎呀,這可是受了什麼委屈。”徐菁手扶着她道,“你爹如今是大名府通判,在陛下面前也有臉面的,怎麼還叫你受了委屈?”
“母親……”葉青雯聽到這話,才鼓起勇氣道,“倒不是旁人給我委屈,我聽你的話想了想,實在是我自己給自己委屈。”
徐菁總算引得她萌生此心,鬆了口氣,看溫瀾一眼。
“我帶着外甥和外甥女去玩玩。”溫瀾把外甥女也接了過來,牽着她們往外走,留出地方給徐菁和葉青雯說話。
溫瀾雖然要把移玉放到葉青雯身旁,那移玉做得再好,是移玉的本事,總歸不是個辦法,就如葉謙官兒做得再大,也敵不過世事難料。徐菁在身邊,溫瀾都要教她自己理家,何況青雯嫁到別人家裏,到底要她自己當得起來。
……
溫瀾一出去便將外甥和外甥女交給了院裏的婆子,移玉同虹玉都沒照顧孩子的經驗。
葉青霄偷摸着翻牆進來,他實在等不了先找移玉了。
溫瀾看到葉青霄鬼鬼祟祟地出現,挑了挑眉,“你猜到了?”
葉青霄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溫瀾從筆架上取了只筆,蘸墨寫條子,口中道:“那過來做什麼。”
“姑娘,酥油泡螺做好了,可以給小娘子和小少爺用嗎?”虹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葉青霄正站在窗邊,立時蹲了下來。
“別吃多了,一人喂一個。”溫瀾揚聲道。
虹玉應了一聲,聲音漸無了。
溫瀾瞥過去,葉青霄還蹲在桌邊與牆之間,顯得可憐兮兮,鵪鶉一般。
葉青霄堪稱楚楚可憐地問:“猜不到……”
他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若是皇城司之間的爭鬥,他又何從得知。
面對溫瀾冷淡的眼神,葉青霄喪氣地道:“我就是傻了,怎麼辦!”
溫瀾把筆一擱,仰臉笑出聲來。
那她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