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
幾人茫然站成一團。
周平被他母親抱在懷裏,瑟瑟發抖。
“來來,快點坐下,我們時間不多了。”平等王道,“本君公務繁忙,待會兒還得回去呢。”
宗策趁他們幾人不備,縱身從房頂躍下。
“啊——”貴婦看那身影劃過,失色道:“她跳下去了!”
江風來到邊緣,目光所及處,已經沒有宗策的蹤跡。
平等王:“判官你不能跳呀,現在都有種叫監控的東西勒。讓她走吧,本君掐指算過,你現在放她走,會有意外收穫的。她到時候還是要來找你。”
他拍了下身邊的位置:“來,你坐下一起聽聽呀。”
江風依言抱了小山神過去,坐到他身後。
另外三人也在膽戰心驚和莫名其妙的複雜情緒中環坐在他們對面。
“周平。”平等王說道,“你先是因自己頑劣,間接害死童樂,至人一死一傷,且無悔過之心。再因自己心虛,推童歡下河。兩件事,皆因陽間律法包庇,未受應有懲治。你知道錯了嗎?”
周平沒什麼反應,渾渾噩噩的,好似沒聽進去。
貴婦連忙說:“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失手,對,失手。”
平等王也不惱。
敷衍以對如果有用的話,地獄早空了。
越是這樣,對自己越不利而已。
他依舊一副和善的面容說:“周平,那你是這樣態度的話,我只能等你死後,將你帶去地府。那裏有的是時間讓你好好反省。地府里有不少惡鬼,他們從來不喜歡討厭的小孩子,最喜歡捉弄你這樣不聽話又不悔改的。”
“哦,對了,是我沒說清楚。他們所謂的作弄,所你們陽間不大一樣。他們會趁着陰差不注意,撕扯他的四肢,讓你痛不欲生。反正魂魄留在地府,尋常傷害你是死不掉的。”
周平依舊沒什麼反應。
“我要讓你看看,你就明白。”他說罷拂袖一揮,“此乃我御下的十六層小地獄。”
半空出現一道虛影。
平等王御下的十六層小地獄層層兇殘,看鬼魂犯下什麼錯,再投下各自位置。
敲骨、抽筋、淋油、挖腦……一幅幅打十八層馬賽克都不夠的畫面清晰且快速地從他們面前掠過,然後消失。
周平臉色唰得慘白下來,眼睛猛得瞪大,尖叫:“不要啊!不要!嘔……”
平等王安撫說:“不要心急,你很快就能進去了。你要在裏面待到什麼時候為止呢?待到因你遇害的童歡、童樂都投胎為止。可是現如今等着投胎的人很多呀,還要看他們自己的意願要不要去。你可能要等個幾十年,甚至一百年,或者更多。這一百多年裏,你每時每刻都要忍受這種責罰,沒有休息的。”
“我要給你丟到哪一層呢?拔舌拔齒?還是身淋熱油?或者蒸頭刮腦,扒皮抽筋?”平等王看他一眼,自覺想了個好主意道:“這到底有多疼呢?要不這樣,我給你體驗一下,你再自己選一個?”
周平將頭埋在母親的肩膀里,驚恐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啊媽,媽!我不如死了,媽你救救我,我不想這樣啊!”
平等王好意提醒說:“好呀,你死了就直接進去了。”
“媽——”周平哭着吹一個鼻涕泡,被嚇得神魂聚散。
貴婦:“求求神仙你原諒他吧,是我們的錯,是我們沒教好他。他還小,他真的只是一個孩子,他才剛上初中,初中生懂什麼呢?”
旁邊的中年男人也道:“我們陽間,刑法也是保護未成年人的。您看在他才十三歲,寬容一點吧。”
“真正什麼都不懂,又怎麼會連殺兩人呢?現在網絡上面什麼都有,我看他懂得很多,也知道自己年紀小,做錯事不用受懲罰。他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未必會好到哪裏去。如果你真的心疼他,那你可以把自己的陽壽借給他呀。”平等王說,“我們地府這個,跟你們學嘛,現在也有轉換率的。二十年陽壽換他兩年,你們看怎麼樣?”
貴婦錯愕張着嘴,欲言又止,卻不敢開口。
“媽……”周平抱住他母親,“我怎麼辦?我真的不想死啊……爸,爸你救救我!”
婦人也害怕得牙關打顫。
男人:“這,這分明是兩件事情。”
“不,還有一點我要提醒你們一下。我們古人也說,子不教,父之過。你們兩個也沒有比他好多少。替他求情前,可以多想想該怎麼替自己求情。”平等王笑道,“像你們這種不好好做人的,一般都是活得越久犯的錯越多,所以受到的責罰越重。也不比周平輕多少了。二殿起各殿閻王所掌地獄都在等着你們。你們陽壽還有多少呢?不多了的。”
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江風捂住小山神的耳朵。
陽壽如果可以轉,那有錢人可能就長生不老了。
“不要哭了,好了聽我說。我念你年紀尚幼,父母看護失責,所以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如今十三歲,離十八還有五年,我再給你五年的陽壽。”平等王說,“爺爺人很好商量,可不會肆意慷慨。五年你還能過多少,看你自己怎麼辦。如果你做錯了什麼,再被記到功過格上,那你就去地府慢慢哭吧,反正做鬼是沒有眼淚的。我給你這個機會,你要不停地做好事,做多少好事,可以抵消多少罪孽。你還要去向受害者父母取得諒解,這樣你還有寬大處理的機會。”
周平哭得聲嘶力竭。
平等王抬起他的下巴,語重心長道:“哭是沒有用的,後悔也是沒有用的。傷害既然已經造成了,就自己承擔好後果吧。聽清楚了嗎?”
周平點頭。
“好好做人,不要急着來見我。”平等王起身,笑道:“我在地府等你們。”
他跟江風略一頷首,衣袍飄起,便將神識收回陰間。
江風抱着小山神站起來,不再看周平等人,徑直走下天台。
他耳邊被哭聲震蕩太久,導致遠離了他們,還有幻聽的感覺。
接起手機,對面童先生也是一陣哭腔。
“我剛剛看見我的孩子們了。謝謝道長,真的謝謝你。”
江風:“沒什麼。希望你能儘早放下。你的孩子也可以順利轉世投胎。”
“我心裏都明白,我……”童先生嘆了下,又說:“我想去買回我之前的傢具,請問你知道它們在哪裏嗎?”
江風:“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帶玉佩的柜子被古董店買走了。”
童先生:“我想買回來,做個紀念。能告訴我那家古董店的位置嗎?”
江風:“可以,我現在帶你過去吧。你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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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先生按照江風的定位把車開過來,見到他的時候,眼睛還是紅的,但人已經精神了許多。
他在車上再三感謝,表示跟妻子了結了一樁心愿。知道兩個孩子死後過得好,起碼心裏安生了。有種不單是自我安慰的踏實感。
童先生不安說:“道長,我想問問,聽說有的人天生命不好,如果有錢就會家宅破敗,我是這樣的嗎?”
江風說:“是有這種說法,但你不是。人有旦夕禍福,這個誰也預料不到。放開一點,以後會好起來的。”
童先生鬆了口氣:“這我就放心了。”
幾人開到古董街外圍,找了個停車位停下,然後步行過去。
古董店很忙碌,旁邊正停着一輛大貨車,裝卸着一些木板材料,應該是要重新裝修。
裏面可全都是寶貝兒,老闆就站在店裏目不轉睛地盯着,指揮着他們小心點搬運。
見人過來,老闆揶揄說:“喲,這稀客最近怎麼經常來了?我這邊正在整理,今天是不能開張做生意了。恕不招待啊。”
童先生上前說:“你好,我之前搬家,丟了幾件傢具,現在想買回去。聽說有個柜子被您買走了,所以來看看。”
老闆精明地轉了下眼珠,瞥向江風,一面客氣笑道:“怎麼忽然要買走了?我們做古董這行啊,淘到寶貝兒就是自己的,憑得是自己的眼光,當時銀貨兩訖,可是正經購入,不給賠的呀。”
童先生說:“我懂。我買回去。你賣給別人也是賣,我要買。”
老闆頓時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是個講道理的,更客氣道:“好說好說。我們做古董這行的,知道對物件的感情,理解理解。可你要等等,我這一團亂,真不知道放哪兒了,過兩天再找給您。”
後面搬貨的小哥被堵在裏面,只能說道:“麻煩先讓一讓。”
老闆跟童先生忙走出來,給他們騰路。
他們搬的是個足有一米長的畫框。江風本來沒在意,可餘光往上面一過,頓時整個人就愣住了。
他有些失態地跨過去,攔住人道:“等等!”
老闆被打斷了和童先生的應酬,走過去問:“江風,怎麼?你是想買這幅畫?”
江風目不轉睛地盯着,看錶情卻不是喜歡的樣子。
老闆跟童先生不明所以地也觀賞起那幅畫。
這畫也有些年頭了。
上面是一個穿長衫的男人,半長的頭髮梳在兩側,露出光潔的額頭,五官無一處不顯得清秀。
左手牽着一個女孩兒。看五官分明是宗策,不過只有七八歲時的模樣。
這男人……
長得跟判官一模一樣。
不,應該說是判官肉身。
江風的臉,是木頭雕刻出來的模樣。判官斷案時的臉,是在陰間千百年神力凶化過的臉。
要不是再一次看見,他都要忘了自己生前是誰。
江風心跳聲陡然沉重。
看着畫上的人,很難說清自己的感覺。
或許是男人的臉天生讓人覺得好感,有些熟悉,還有些親近,卻並不覺得討厭或恐怖。
江風問:“這畫,是從哪裏來的?”
老闆繞過來看了眼,說:“當然是收來的。不過這畫不是什麼名作,連批註印章什麼的都沒有,所以不值錢。我這放在倉庫里太久,差點都要忘記了。原來還有這麼一幅畫啊。”
搬東西倆小哥無奈道:“這很沉啊,你們還要看多久?”
老闆拉着江風叫他讓一讓,江風直接單手抓着畫框,提了起來。
兩小哥異口同聲道:“卧靠!”
江風說:“我買下這幅畫,你幫我找到賣這畫的人。”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這畫平平無奇,連署名都沒有。我店裏經手過多少東西,哪能記得清楚?我看這畫還沒畫框值錢呢。”老闆拍手說,“我們也算熟了,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我沒事敷衍你做什麼?”
江風:“一百萬。”
童先生和老闆都是愣了下。
“江老闆您這是發達了?”老闆甩了下頭回神道,“行,那你就是大爺。大爺你等着!十幾年前的本子我也能給您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