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九章 由你去辦
《玩宋》/春溪笛曉
第二零九章
自認是個小小使者的王雱一路上也在納悶,耶律洪基找他做什麼呢?他可是安安分分乖乖巧巧,除了和范純仁分析分析遼國基本國情之外根本沒做什麼。
到了地方之後,王雱才發現在場的還有個小童,約莫八九歲,長得挺機靈。
契丹人有髡髮習俗,就是把頭頂的頭髮全剃光,留下劉海和鬢邊的頭髮當裝飾,王雱路上見到的人不是帶着皮帽子就是裹着布巾,還沒仔細地觀察過髡髮是怎麼回事,乍一看這小孩,王雱受到了一點小衝擊,年紀這麼小,咋就去人造禿頭呢!好在,小孩子長得還算俊秀可愛,可以撐得住這種草原人專用髮型!
一見王雱,小童就擱下手裏的書,跳下椅子蹬蹬蹬跑上前,邊繞着王雱轉了一圈邊問:“你就是那王小狀元嗎?”
王雱道:“是我沒錯。”他覺得稀奇,這小孩怎麼知道他當過狀元?難道他考上狀元的事已經走出國門,穿遍遼國了?好奇歸好奇,王雱還是先與范純仁一起向耶律洪基行了禮。
耶律洪基讓人給王雱兩人賜座,喚回蠢蠢欲動想邀請王雱留下來畫新書給他看的耶律浚。他說道:“此次讓人請使者過來不是為了公事。”
聽到耶律洪基這話,范純仁警惕起來。要知道當初范仲淹遭貶謫,理由之一就是范仲淹曾得到西夏國主帶有挑釁意味的書信,氣惱地當場燒毀。朝中有人攻訐范仲淹與西夏那邊有私交,得了西夏那邊的書信不將原件送往朝廷,屬於通敵叛國的死罪!
這也是范純仁一定要跟來的原因,絕對不能讓王雱落下私交遼國國主的話柄!
王雱卻鎮定得很,他自覺還沒對遼國做什麼,雖然對着他們的使者搞過大閱兵,派過商隊到燕雲搞貿易,還倡議在密州建市舶司並訓練水師。但,他一沒露臉,二沒動真刀實槍,頂多是和完顏劾里鉢比了個騎射——所以他一點都不緊張!
耶律洪基將兩人的神色都盡收眼底,對王雱越發欣賞。
都說以字觀人,耶律洪基覺得不對,應該以文觀人才更準確。這王家子年紀小,行文有一股開闊肆意的氣度,常有出人意料之處,細究之下卻又事事都在情理之中,嬉笑怒罵間寫盡人生百態!
難怪宋人那大行皇帝這般喜愛這個王小狀元,倘若這年輕人生在遼國,他應該也會像倚重張孝傑一樣倚重他。甚至可以說,這王小狀元的文章遠遠勝於張孝傑!
耶律洪基拍拍耶律浚的腦袋,對王雱道:“浚兒讀了你的《水滸食神》,很想見見你,所以我才讓人把你請過來。”
耶律浚見總算到自己說話的時候啦,高興地開口:“對啊對啊,父皇也很喜歡,還和我搶呢!”
耶律洪基:“……”
范純仁:“……”
耶律浚再一次跑到王雱身邊,一屁股坐下,拉住王雱的手兩眼放光地說:“你什麼時候畫下一本?要不就在我們這裏畫完再走吧!我的住處很大,可以給你留一間!”
耶律洪基也玩笑般說道:“若是使者願意的話,朕可以擬一封國書讓其他人帶回去。”
不等王雱說話,范純仁就已經嚴詞替王雱拒絕,並且洋洋洒洒地說了一通大道理,讓耶律洪基切勿再說這種玩笑話。
耶律洪基還是頭一回面對這種長篇大論的發言,一時有些頭疼。剛才這大宋文官還一臉謹慎和警惕,進入發言狀態之後竟能這樣滔滔不絕、義正辭嚴,還真是讓人吃驚。
耶律浚聽不太懂,不過也感受到了文官的威力,乖乖地閉嘴不再吭聲。
王雱心裏有點樂,師兄這絕招威力多年不減,一直這麼讓人害怕!見耶律洪基父子倆都一臉絕望,王雱偷偷拉了拉范純仁,讓范純仁適可而止。
范純仁瞪了王雱一眼,覺得王雱才是萬惡之源。他也回過味來,覺得自己要是在不控制控制,就要對着遼國國主開噴了,只好暫時偃旗息鼓。
接下來的氣氛就融洽多了,主要是耶律浚負責把他們父子倆感興趣的部分拉出來和王雱討論。前面的內容讓耶律浚看完很想去梁山泊遊覽一番,最後一冊卻讓耶律洪基父子倆都對海外之事極感興趣:“海外真的有那香甜可口的玉米和甜滋滋香噴噴的地瓜?”
王雱道:“我也不曉得,畢竟海船還沒有走太遠。”
耶律浚又問:“那海里真的有比船還大的魚嗎?”
這個王雱可以展開的就多了,當場要來紙筆給耶律浚畫起了海洋生物大全:鯊魚,鯨魚,八爪魚,魔鬼魚,電鰩電鰻……
王雱這一手不僅吸引了耶律浚,還把耶律洪基和范純仁也吸引了。海洋之大,無邊無際,人對未知的東西總是充滿畏懼,所以許多人都很敬畏海洋。這些生物,王雱表示有的從漁人之口得知,有的假借各種典籍復原,洋洋洒洒講述許多驚險刺激的海洋故事,目的很簡單:同志,一起來探索廣闊的海洋吧!
既然耶律洪基愛打獵,王雱當然不能只構建美麗海洋夢,他又給耶律浚介紹起北邊的物種。越往北,動物的皮毛長得越好,更容易找到各種美麗的物種,比如雪狐、雪貂、白虎等等;還有高大兇狠的棕熊、北極熊、紅狼;據傳北邊還活躍着麝香鹿、麝香鼠等等能產麝香的動物,名貴得很,加工加工可以賣出大價錢!
即便耶律洪基從小熱愛打獵,也感覺有許多飛禽走獸是他聞所未聞的。聽王雱言之鑿鑿地說出其中許多生物的習性,耶律洪基已經完全被吸引住了。
王雱表示,讀史書時聽說漢代匈奴曾據一地,中有內海,名為北海,北海之大,浩瀚無邊,因而稱之為“海”。他雖沒去過,但知曉它有數百條支流匯入其中,水深不可測,中有巨魚出沒,兇險可怕,卻也孕育着無數生機。
王雱又說,南方的雪總歸秀氣了些,他若是能到更北方去,肯定要玩個痛快!
最後就是,親,你聽說過滑雪嗎?你聽說過蹦極嗎?你聽說過攀岩嗎?你聽說過極限運動嗎?唉,都老刺激了,可惜不能親自一試!
王雱這廝邊寫邊畫,畫了幾個瀟洒漂亮的滑雪動作就不說了,竟連滑雪裝備如何製造都給畫了出來,耶律浚看得眼都直了。
耶律浚平時也愛玩雪,但僅限於找玩伴打打雪仗,從來不知道下雪天還能這麼玩!聽王雱說,越往北天氣越冷,下雪的時候也越多,一年裏頭許多季節都可以這樣玩,真是太棒太刺激了!
耶律浚問他爹:“北海在西北招討司那邊嗎?”他年紀還小,對遼國疆土只有大概的認知。
耶律洪基看了王雱一眼,覺得這小子也太放得開了,前頭看着還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宋使者,一說起玩就收不住話,竟拉着他們聊了半天!耶律洪基道:“應該在斡朗改那一帶。”
斡朗改是遼國屬國之一,耶律洪基一直沒怎麼放在心上,只依稀記得那裏有個“小海”。
聽王雱這麼一說,耶律洪基倒是來了興趣,想去那“北海”晃悠一圈。
不覺已經日頭偏西,又到了飯店,耶律洪基留王雱和范純仁吃過晚膳再回去。
依依不捨地送走王雱之後,耶律浚喜滋滋地抱着王雱留下的畫稿對他爹說:“這是我的!”
耶律洪基道:“行,你的,反正你不想我讓人把滑雪用的東西做出來。”
耶律浚趕緊重新攤開畫稿,肉疼地挑出那些極限運動裝備設計圖留給耶律洪基。
耶律浚還和耶律洪基說起對王雱和范純仁兩人的觀感:“那王小狀元真是善談,相比之下,那位范使者就很可怕了!”
耶律洪基對此懷有相同意見,很贊同兒子的意見。聽說大宋幾乎滿朝都是這樣的人,當皇帝還要每天被人追着噴,耶律洪基覺得隔壁的同行可真不容易,怪不得年紀輕輕就駕崩了!
這邊父子倆完成了畫稿的分配以及對兩個使者的評價,另一邊的王雱和范純仁也已從宮中離開。
出了宮,范純仁才回過味來,覺得王雱剛才不該在耶律洪基面前大談特談。
王雱反駁:“我只是和他們的小太子分享一下自己知道的東西而已。”
韓琦挑范純仁來盯緊王雱是有道理的,王雱這麼一反駁,范純仁就開始對王雱進行深刻的思想教育,一路教育到他們重回落腳處!
王雱被范純仁念得腦仁發疼,回到房中後文興大發,寫了篇詩文說韓琦一直對他多有栽培,此次又將出使遼國的事交託給他,如今他身在異國,格外想念這位“一句之師”,不知韓相公如今怎麼樣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因為朝政忙碌而添了白髮?
情真意切地表述完這些感情,王雱剩下的近千字就開始賣力地鼓吹韓琦的牛逼之處,說他武能定邊,文可稱聖,西夏的邊事是他搞定的,對遼的政策是他制定的,寫得有板有眼,生動具體,趣味橫生——一句話總結,什麼事都是韓琦乾的。
韓相公,實乃不世出之英才!
王雱寫完詩文,不動聲色地去和人分享,主要分享對象是負責接待他們的遼國漢人,他們懂漢文,又通契丹語,還是文人出身,最容易將文章傳播出去。
果然,使團還沒走完既定的告哀程序,王雱這篇吹捧韓琦的文章就已經傳遍上京。就連張孝傑、耶律乙辛這些人都讀過這篇文章,不過耶律乙辛不通漢文,是張孝傑翻譯給他聽的。
耶律乙辛聽完后問道:“那韓琦真有這麼厲害?”
張孝傑道:“韓琦被欽定為輔政大臣,如今算是兩朝為相,自然厲害。但這文章怕是那王雱故意在為韓琦揚名,想藉此威懾我們!”
耶律乙辛冷笑:“簡直異想天開!”
張孝傑詭計最多,當即向耶律乙辛提議:“我看此事倒是能多加利用。宋人新皇剛繼位,根基不穩,若是我們先推波助瀾把這文章傳揚出去,坐實那韓琦名動大遼之事,再設法將此事傳到洛陽去,說‘天下人人不知天子,只知韓公’!”
耶律乙辛向耶律洪基舉薦張孝傑就是因為張孝傑主意多,雖是漢人,對漢人卻比誰都狠,不管是欺上瞞下還是盤剝奪利都很有一套。聽張孝傑開口就是對宋的毒計,耶律乙辛自然樂見其成:“行,此事由你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