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八章 辭去儲位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九八章
王雱第二日一早便拿着新鮮出爐的報紙去給官家念。
入秋後天氣轉涼,又有些燥,官家時不時會咳嗽兩聲。
雖然王雱心中擔憂,卻也知道太醫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自己不能胡亂插手。他只能多裝乖賣巧,替官家排解排解政務繁忙的憂煩。
官家觸及王雱暗含關切的目光,反倒笑着寬慰:“別擔心,我感覺身體如今再好不過了,比從前服食丹藥時還要輕快。”
“我沒有擔心。”王雱矢口否認,“您也忙了挺久了,不如我們出去散散步。我來的時候看到一棵海棠已經開花,滿枝都是花苞和花兒,好看極了!”
官家自是欣然答應。
這一年海棠開得確實好,王雱賞完花還讓人去和郭熙討些畫紙顏料來,趁着官家繼續看摺子的時候在旁邊給官家畫了一幅畫像。畫中花開正盛,花側之人也英姿勃發,頗有皇者氣勢。
官家看了,笑着搖頭:“你這可把我畫得太年輕了,不像!”
王雱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振振有詞地說:“這叫形不似而神似,郭先生教我的!”
官家道:“行,你有理。”
王雱叫官家幫忙蓋個私戳,表示這畫是經過官家認可的,將來得用來教育兒女。這一點,王雱又要在官家面前黑一把他爹了:“您是不知道,我小的時候我爹常騙我‘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字已經寫得老好啦’,結果我跟他回江寧一看,他的字寫得可比我丑多了,當真是大言不慚!”
官家樂道:“有你這麼說自己爹的嗎?”
王雱道:“許他做,不許我說嗎?我就不同了,我娘已經把我從小到大寫的畫的都存下來,每一篇文章、每一幅畫都是實實在在的!今年我娘開始拿來教育我兩個弟弟了,再過幾年就該拿來教育我孩子!”
官家一陣默然,也不知該同情王雱弟弟好,還是同情王雱未來的孩子好。
王雱美滋滋地抱着蓋有官家私印的畫回到家,和司馬琰分享起自己又給孩子囤了件寶貝。這畫雖然是他畫的,但是戳是官家少有的私戳,很有紀念意義!
司馬琰已經顯懷,手上的項目結了,去太醫局的次數少了許多,多是在家看醫書、審核稿件,或者給沒出生的孩子做點小衣服小鞋子。
見王雱興緻勃勃地給她看他在宮裏畫的畫像,司馬琰不由說:“你得差使還能讓你去畫畫?”
王雱道:“當然能了,集賢院就是集攏各方學術、技術的地方,畫技自然也算一種。我可是精心研究過集賢院工作範圍的啊!”他振振有詞地說完了,又蹲下去摸司馬琰微微凸起的小腹,仔仔細細感受裏頭每一個再微小不過的小變化,試圖找出孩子在和他交流的證據!
司馬琰道:“還沒到動的時候,每天很準時的,你別瞎摸了。”
王雱很滿意:“準時的嗎?不錯,像我!”
司馬琰覺得還是少讓王雱和孩子說話為好,免得這孩子沒出生就學了王雱的不要臉!
不過一個秋季,報紙的發行已然步入正軌,幾乎每天都會有朝中要員在上面發表自己的文章,每日清早人手一份報紙逐漸成為朝中百官的習慣。
立冬這天傍晚,天看着灰沉沉的,彷彿要下雨。趙頊屈指一算,今兒乃是王雱在崇文院留宿當值的日子。他用過飯後尋了個機會溜達過去崇文院找王雱說話,順便談談他對報紙上幾篇新文章的見解。
王雱正和蘇頌討論着秘閣藏書的編整問題,見趙頊興沖沖地揣着報紙過來,擱下手裏的討論稿招呼他坐下。趙頊也見過蘇頌幾回,知曉這也是個學識不錯的厲害人,彬彬有禮地向蘇頌問好,而後才坐下和王雱討教起來。
此時官家正要前往皇后處,途中忽地碰上個神色倉皇的小黃門。小黃門管的是內外通傳之事,若是宮中妃嬪、皇子公主身體有恙便是由他們去通傳和跑動。
官家擰着眉問:“怎麼跑得這麼急?”
小黃門一看到官家就跪下了,聽官家問話更是哆嗦着說不出話來。官家身邊的人斥道:“官家問你話,你抖什麼?好好回答便是!”
那小黃門壓下心中驚懼,哆哆嗦嗦地道:“皇子生病了,我替他去尋太醫。”
官家一聽,眉頭突突直跳,先着人去傳太醫,而後才細問是怎麼回事。
趙曙從小體弱多病,連受封皇子都是被抬着入宮的,其中固然有他心中抗拒的因素在,但他本身身體不好也是事實。按小黃門的說法,這次就是舊疾複發!
趙曙到底是儲君,官家聽了心中也着急,帶着人徑直往慶寧宮那邊而去。
慶寧宮那邊有高氏在,宮人們倒沒顯得太慌亂。高氏曾養在曹皇后膝下,與官家也是見過的,聽人通傳說官家到了,忙率人迎了出來。
官家擺擺手免了高氏的行禮,說道:“不必多禮。”他帶着人入內,卻見趙曙面色青白,情況不是很好。
這時太醫也急匆匆趕到,在官家的示意下替趙曙看診。太醫替趙曙把過脈,眉頭緊皺,向官家、高氏秉明情況:趙曙前些時候精神不大好,晚上容易驚厥,他們給趙曙開過些靜氣安神的葯。可不知為何,趙曙服下藥后不僅沒有好轉,情況彷彿還愈演愈烈!這陣急火不像是由內而生,倒像是外物所致。
官家問高氏:“可有還有用過別的葯?”
高氏道:“平日裏只用太醫開的葯,沒見過其他。”
官家擰眉,正欲再追問,忽見旁邊的小黃門伏地跪下,顫顫巍巍地說:“小的曾見過殿下在書房中服用丹藥,乃是有人秘密呈予殿下的!”
丹藥算是這時代的保健品,自己吃點不會有人當回事,甚至還能稱作是道家風雅。可惜自從太醫局那邊做過泥鰍實驗,官家就在宮中禁絕了丹藥,即便有人服用,那也只能偷偷摸摸地來。
官家聽小黃門這樣一提,心中氣血翻湧,着人跟着小黃門去書房搜丹藥。
一搜之下,還真搜出了一個精緻漂亮的丹藥盒子來。太醫接過丹藥的手微微發顫,心裏一陣凄苦:好不容易讓官家不信丹藥,又來了一個信丹藥的儲君!
官家讓太醫好好守着,分人研究這丹藥有何害處。他叮囑完了,轉身要離開,外頭卻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內侍們忙去準備雨具,到處都是忙亂的腳步聲。官家站在雨幕前,感覺有無數腳步踩在自己胸口,到有人把雨具撐好,他才抬腳邁入雨中,趁着嘩啦啦落下的冬雨回了皇后那邊。
曹皇后見官家神色不對,忙問道:“怎麼了?”
官家搖搖頭,剛要說“沒事”,忽覺喉間一熱,只覺一陣腥意涌了上來。他用方帕捂住嘴,猛咳兩聲,低頭一看,帕上一片鮮紅。
曹皇后急忙上前扶住官家,讓人去傳太醫過來。
官家按住她的手背制止:“不必,我的身體就這樣了,沒必要勞師動眾。”他咳出一口紅黑的血,精神倒是好了些,漱了口脫下外袍歇下。
第二日一早,官家又早早醒來。對上曹皇后憂心忡忡的目光,官家搖頭道:“我沒事,你別擔心。”他去了垂拱殿,先着人去問過趙曙的情況,知曉趙曙已經醒來才接着處理政務。
到晌午時分,趙曙獨自過來求見。剛一入內,趙曙伏地便拜,表示自己不堪任儲君之位,每日忐忑不安無法入眠,希望能辭去此位、讓朝廷另選賢能宗室為儲君。
官家道:“立儲之事並非兒戲,此事莫要再提。”
趙曙伏地不起。
官家站起身來想要說些什麼,忽覺一陣眩暈襲來,只聽左右驚駭地喊道:“官家!”“陛下!”
趙曙也是一驚,忙命人傳太醫,自己也上前扶住官家。太醫趕過來時,韓琦等人也聞訊趕來,關切地詢問官家為何突然發病。
趙曙自責不已,不曾隱瞞自己私自服用丹藥和想要辭去儲君之位的事。
韓琦聽完頭疼不已。原以為立下儲君就好,結果趙曙被立為皇子時就一直在推辭,如今已經是王儲了還要用這招!可立儲君是他們提出的,人選也是他們選的,事已至此,說什麼都遲了。
韓琦勸趙曙別再動辭去儲位的心思,好好學習治國之術、多孝順孝順官家。
趙曙恍惚地點頭。
趙頊和王雱也聞訊而至。
趙頊年紀還小,不愛講那麼多禮儀,徑直拉着王雱擠到官家身邊去,張口便說:“皇祖父您怎麼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您還和我們約好開春破冰時要陪我們一塊去金明池釣魚的,您睜眼看看我們啊!”說著說著,這孩子就情真意切地落下淚來。
王雱也道:“對啊,您說要帶我們去金明池釣魚,回來時順便拐個彎去我家看我家孩子!”
趙頊正淚眼朦朧着呢,聽到王雱這話后忙抹了把淚,扭頭問王雱:“我怎麼不知道這個?你們是不是準備撇下我?不成,也得帶上我,我也要去看你的孩子!”
王雱本來挺擔心官家的,聽趙頊這麼一質問,頓時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官家許是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看趙頊,又看看王雱,心裏有許多的念頭,卻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得。這種情況官家幾年前也遇到過,有一段時間他都只能靠點頭和眨眼來表示自己的意見。
王雱最先發現官家已經睜開眼,立刻驚喜地道:“官家您醒了!”
官家輕輕合眼,又睜開,意思是“我確實醒了”。
王雱拉着趙頊退開,讓太醫上前替官家看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