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

回鄉

飛機抵達序構市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左右。序構市的機場很小,但是花錦在下飛機后,發現不僅有人來送花,還有跟拍的電視台記者。

微笑着接過他人捧來的花,花錦說了聲謝謝。

幾位穿着工整的中年男人,禮貌又不失熱情地上前與裴宴握手,小聲跟他談着序構市這幾年的經濟發展,教育建設等等。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花錦慢走了幾步,小聲問裴宴的一位助理:“這是怎麼回事?”

“前幾年裴先生得知序構市經濟發展水平落後,又聽聞當地官員一心為百姓的事迹,所以做了些對當地經濟發展有幫助的事。因為當地官員對裴先生一直非常感激,這次聽聞他要來視察工作,就特意安排了接待。”助理小聲回答道,“我們也沒想到當地會有這樣的安排,所以沒有提前跟您溝通,這是我們的失職。”

“沒事沒事,有人接機是好事。”花錦看了眼這幾位官員,神情有些恍惚,剛才她在飛機上看到,序構市高樓林立,車輛在高架橋上川流不息,跟八年前相比,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麻煩各位百忙之中,還來接待我。”裴宴跟接待人員寒暄了幾句,往身邊看了看,發現花錦竟然在離自己好幾步遠的地方,於是朝她招了招手,“這次來貴地,並不為公,而是為了一些私事。”

幾位接待人員有些驚訝,這位幫助序構市良多的裴先生,能有什麼私事需要來他們這種小地方?

“這是我的伴侶花錦,”裴宴見花錦沒有走到自己身邊,乾脆回身走到她面前,牽住了她的手,“她在貴地出生,中秋節快到了,我這次是來陪她回鄉祭奠先祖的。”

接待人員早就注意了花錦,但是沒想到兩人會是這樣的關係。他們先是一驚,隨後便是大喜。裴先生的伴侶是他們序構市的人,以後他們想要招商引資,為當地百姓增加工作崗位,豈不是又多了一層助力?

中午吃飯的時候,花錦看出接待人員想要拉攏兩邊的關係,卻又不敢隨意開口,只好一個勁兒招呼他們吃序構市當地的特色菜。

為了推廣序構市的農產品,接待人員也是費勁了心力,桌上的菜,是當地老百姓種的,水果是當地果園採摘的,肉類食材是當地養殖場的,就連送給他們的土儀,都是當地打造出來的農產品加工食品。

與那些為了拉投資舌綻蓮花、用盡手段的商人相比,序構市的接待人員這點小手段,顯得樸實又笨拙,但是裴宴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半點不滿的神色,反而在飯後談了一些合作上的事,讓接待人員高興得滿面紅光。

下午的時候,接待人員又安排了一些參觀工作,或許是考慮到花錦的身份,他們還特意安排了兩位與花錦年齡相近的女接待員。

參觀途中,一位五十多歲的接待人員聽聞花錦是蜀綉師,感慨道:“以前我們這裏跟幾個沿江而建的市,很多人家都要養桑蠶,近些年隨着經濟的發展,大量青壯年外出務工,養蠶的家庭是越來越少了。”

“地方小,經濟發展水平有限,想要留住人才也不容易。”接待人員嘆息道,“一座城市,如果沒有足夠的青壯年與人才,又如何保留住它的活力?”

花錦看着車窗外寬闊整潔的街道:“序構市變化很大,我幾乎快認不出來了。”

接待人員謙虛了幾句,但言語中,仍舊對家鄉有所發展而感到自豪。

聽着這些,花錦發現,她記憶中的佚名縣是灰暗的,序構市的火車站是擁擠又可怕的,可是相隔八年再回來,這裏的陽光是燦爛的,街道是寬闊的,人是熱情的,就連街道兩旁的綠化樹,也是生機盎然。

她想,也許是她成長了,變得強大了。又或者說,過往對她已經不再重要,所以才會有這麼平和又愉悅的心態。

裴宴跟花錦在序構市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去了佚名縣。序構市這邊擔心他們遇到什麼麻煩,會影響對當地印象,所以特別安排了兩位工作人員陪行。

“市區到縣城,已經有了直通高速路,原本要花一個半小時車程,現在四十分鐘就能到,大大縮短了運輸時間。”陪行人員見縫插針地誇序構市,“我們轄區的幾區幾縣,都是交通便利、風景秀麗、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如果裴先生與花小姐的時間充裕,我們熱烈歡迎兩位多到四處看一看。”

花錦笑道:“有機會一定會去的。”

“佚名縣這幾年的變化很大,花小姐多年沒有回過家鄉,恐怕對家鄉已經不太熟悉了吧。”陪行人員道,“可夠冒昧問一句,花小姐家鄉在哪兒?”

“我老家在佚名縣的鄉村,高中的時候,父母弟弟因為意外身亡,就跟着大伯一家住了近半年,後來因為沒機會參加高考,就去外地謀生了。”花錦像是開玩笑般加了一句,“高三的時候,我還是年級第一名,有點可惜了。”

陪同人員聽到這話,有些尷尬,但是見花錦似乎不太在意的樣子,便道:“確實可惜了。”

家裏長輩過世,跟着親戚卻沒機會參加高考,內里有哪些貓膩,不用明說大家都能猜出來。

想到這,序構市的工作人員有些擔心,花小姐以前經歷過這些,會不會因此對序構市產生什麼不好的印象,影響裴先生對序構市的投資?

裴宴握了握花錦的手,在她耳邊小聲道:“放心,我幫你出氣。”

花錦溫柔又不失兇悍地在他腰間擰了擰。

裴宴:“……”好好的,又擰他的腰幹什麼?

“對不起,我又想起你曾經說的那句打狗要看主人了。”花錦揚了揚自己的手指,“手它不聽使喚了。”

裴宴:“……”

天還沒亮,佚名縣下樹鎮九村的村支書,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昨天晚上他接到通知,說是有大城市來的投資商要來他們這邊參觀,讓他們村裏的這些工作人員,準備好接待工作。

最近這幾年,村裏的日子還算不錯,常有商人過來說要投資,可惜最後也沒有落到實處,他當然想讓村子發展得更好。只是最近村子裏鬧出了一件事,如果投資商過來的時候,剛好遇到這個……

想到這,他愁得蹲在田埂邊猛吸了兩口煙,對着已經割了穀子,只剩下谷樁的田裏發獃。

“花書記,你蹲在這兒幹啥子哦,嘿死個人。”一位準備進縣城做土工的村民嚇了一大跳,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大清早的,你不在床上睡瞌睡?”

“睡啥子瞌睡,老子愁得腦殼都痛了。”花書記分了一支煙給這個村民,“今天有上面領導帶投資商來我們這裏參觀,我怕等他們來的時候,花成忠跟花成國兩家又跑到我這裏鬧。這一鬧出來,投資商會哪門看我們嘛?”

村民把煙點上,學着花書記的樣子蹲了下去:“要我說,花老三留下來的宅基地跟田土,就不該花成忠跟花成國兩個拿,花老三家裏不還有個女娃,這些都該是人家屋頭娃兒的,跟他們哥老倌兩個有啥子關係嘛?最不要臉的還是花成忠,當年人家女娃兒成績那麼好,他們竟然不讓人家讀書,要她嫁給一個三十歲的老光棍,把人家女娃娃逼得跑外地,也不知道這些年過成了啥樣子,你說缺德不缺德?”

他們都是九村花家溝的人,嚴格論起來,只要村裡姓花的,祖上幾代多多少少都要扯上點血緣關係。就連花書記,跟花成忠他們家,往上數幾代,都是一個祖宗下來的,算上是親房。

提到花老三一家,花書記嘆了口氣。花老三一家子活着的時候,雖然重男輕女,但至少願意讓家裏的女娃娃上學念書。後來花家兩口子帶著兒子出門時發生意外,家裏就剩下一個女娃娃,還被親大伯苛待,誰不在背後說幾句花成忠缺了大德?

“你忙去,我再在這裏待一會兒。”花書記把煙頭扔在地上,使勁踩了踩,“你說得對,花老三家裏的東西,就算爛了那也是人家娃兒的。”

只是花家女娃兒當年跑走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歲,現在過去了七八年,連個聯繫方式都沒有,他們上哪兒找人去?

當年花成忠在村裡鬧,說花家女娃兒不聽話,偷了家裏的錢偷偷跑了。他們幫着花成忠家裏一起找,他跟一個同村其實已經看到蹲在玉米地里的女娃兒,可是看她嚇得全身發抖,滿臉是淚的模樣,他們兩個大老爺們心軟了。

花成忠要把侄女嫁給老光棍的事,村裡人都知道,誰都覺得他做事缺德,花家女娃兒不願意是正常的。只是他們這些外人,不太好管人家的家裏事,有時候除了勸花成忠幾句外,別無他法。

也不知道,當初假裝沒有看到花家女娃兒究竟是對是錯,萬一她在外面遇到什麼意外……

越想越覺得心裏堵得慌,花書記回家換了身乾淨衣服,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去了村辦公室。

剛在辦公室坐了沒多久,花家兩兄弟就來了,一個說,三弟留下的宅基地應該兄弟兩人平分,另一個說他幫着三弟養了留下來的娃兒,東西就該是他家的。

“要多不要臉,才能說得出這種話?”花成國朝地上唾了一口,“你當年是啷個養的金金,村頭哪個不曉得?把人家金金關在屋頭,不讓人家去高考,還想讓她嫁給一個老光棍,這些事你做起來不嫌丟人,我說起來都覺得燒臉皮。”

“你要臉,那你當年怎麼不養她?”花成忠回嘴道,“她一個女娃娃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讀那麼多書有啥子用,難道還能考成狀元?”

“話不能那門說哦,你當初如果讓金娃子考試,說不定我們村還真的要出個狀元呢。”一位看熱鬧的村婦陰陽怪氣地插了一句嘴,“人家花老二雖然沒有養金娃子,那也沒有害她。”

“我屋頭的事,關你屁事。”花成忠瞪了插嘴的女人一眼,“討人嫌。”

“花成忠,你個短命龜兒,你敢罵老子婆娘?”村婦的丈夫站出來,把手裏的鋤頭放地上一釵,“信不信老子弄你。”

“都不要吵。”花書記走出辦公室,看着擠在外面的眾人,瞪着花家兩兄弟:“你們兩個在這裏吵了幾天,家裏的農活不管了?”

“不是我們要吵,只是這東西該哪個就是哪個的……”花成忠梗着脖子道,“總不能讓別人佔了便宜。”

“既然該哪個就是哪個的,那你們兩兄弟還有啥子爭的?”花書記把手背在身後,“東西都該花老三女兒的,跟你們有啥關係?”

“金金都七八年沒回來過了,誰曉得她做啥子去了。”花成忠道,“還不如把宅基地跟填土分給我,也不會浪費了。”

“胡說八道,如果啥都照你嘴皮子說,還要什麼法律?”花書記沉下臉道,“不要再鬧了,反正東西是花金金的,你們兩兄弟哪個都別想爭。今天有領導要來,你們不要在這裏鬧,事情鬧大了,對我們整個村都有影響。”

“有領導來才好,我就要讓領導來說,看東西該是哪個的。”花成忠的老婆聲音尖利道,“花金金那個短命死女娃子,這麼多年不回來,說不定早就跟着野男人跑了,連家裏的門朝哪個方向開都不記得,你還想把宅基地留給她,開啥子國際玩笑。”

農閑時節,村裡人沒事做的時候,就喜歡看熱鬧。花成忠老婆這麼一說,旁邊看熱鬧的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說花金金被人販子拐走了,有人說花金金肯定是在外面嫁人了,反正無論怎麼討論,大家心裏都清楚,她絕對不會回這個村子了。

“沒事回去看電視,不要圍在這裏,走走走。”花書記看到公路上有幾輛車朝村辦公室這邊開過來,心裏有些緊張,投資商跟領導這麼早就過來了?

村辦公室的其他工作人員也都圍攏了過來,見村民們都不願意走開,便小聲叮囑他們,千萬不要亂說話,這是大城市來的投資商,若是他們運氣好,能讓投資商在本村做投資,他們每年能多不少的收入。

村民們雖然喜歡看熱鬧,但也知道利害關係,都往後退了幾步,準備鼓掌歡迎。

對於花錦而言,整座村莊都是陌生的。她記得離開這個村子去縣城,需要爬過很高的兩座山,但是現在山不見了,只有寬敞的公路,還有整齊的梯田,她坐在車內,甚至不知道哪裏就是自己曾經生活過十多年的村子。

“各位領導,前面就是花家溝的村支處。”司機小聲道,“開到村支處的一段路還沒完全修好,所以車子會有些顛簸,請領導們小心。”

隨着車離那棟兩層小白樓越來越近,花錦的心……毫無波瀾。

車在小白樓外停了下來,陪同人員幫她打開了車門,她聽到了熱烈的掌聲。

“歡迎領導蒞臨檢查。”

“熱烈歡迎。”

“請到裏面喝杯熱茶,你們遠道而來辛苦了。”

“來,我陪你下車。”裴宴走下車,彎腰把手伸到了花錦面前。

花錦扭頭對他笑了笑,把手放在裴宴的掌心,走出了車內。放眼望去,她看到的是滿臉微笑,熱情鼓掌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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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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