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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上樓?”把車開到小巷外,裴宴替花錦打開車門,看了眼她腳上的高跟鞋。

“這條路我閉着眼都能走回家,不會摔跤的。”花錦搖了搖頭,夜風帶着她的發香,偷偷躲到裴宴的鼻子裏。他的視線繞過她潔白的脖頸,潤澤的紅唇,最終停在了她的手腕處。

“逢年過節,店裏要趁着好日子做活動,我跟譚圓為了吸引顧客的注意,會換上手工刺繡的服裝加高跟鞋。”花錦抬了抬腳,“這雙鞋的高度,還算好。”

“那你走路的時候小心。”裴宴送花錦走到巷子裏,沒有再繼續往前。

噠噠噠。

花錦的每一步都走得不快不慢,極富節奏感。快要走出巷子時,她停下腳步,轉身看了看巷尾,裴宴還站在那。

在這條昏暗的巷子裏,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他也看不清她。但是花錦知道,裴宴在看她。

她彎了彎嘴角:“裴宴,晚安。”

巷尾的男人沉默了兩秒:“晚安。”

這次花錦沒有再回頭,她走出昏暗的巷子,進入佈滿於月光的院子。

高跟鞋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見,裴宴才轉身回到車裏,手機里有無數條沒有看的信息,以及十多個未接來電。

“裴哥,你放心,我外公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我們都知道徐長輝是個什麼貨色,這次是我們想得不夠周到,讓花綉師受委屈了。”這是楊紹發過來的消息。

“裴先生,很抱歉讓您與花綉師遇到這種事,招待不周,請裴先生與花綉師多多見諒,日後我一定登門拜訪。”這是孟家人發來的消息。

至於徐家發來的消息,裴宴看也不看,直接選擇了刪除。他可沒有徐長輝這樣的兒子,不用慣着他。

回到出租屋裏,花錦卸去臉上的妝,坐在床上看楊紹發來的消息,她回了幾句客氣話,便把手機扔到一邊,躺倒在床上。

躺了沒一會兒,手機響起,花錦看了眼來電顯示,馬克?

她按下接聽鍵:“馬克先生?”

“抱歉,花小姐,這麼晚給你電話,沒有打擾到你吧?”馬克的聲音很好聽,溫柔的腔調彷彿飽含着無限深情。

“沒有。”花錦看了眼牆上的鐘,晚上九點五十三,這個世間算不上早,但是對於很多年輕人而言,也不算晚,但絕對不是聊工作的絕佳時間。

“沒有打擾到你就好。”馬克在手機那頭輕笑一聲,“我剛有了靈感,便迫不及待給花小姐打電話,撥通以後就後悔了,幸好沒有打擾到你。”

“馬克先生有什麼靈感?”花錦直抓重點。

馬克的笑聲再次傳出:“我忽然想,我們很多華風服裝都愛在花鳥蟲魚上下文章,為什麼不轉變一下思維?”

花錦沒有插話,等着馬克的下文。

“比如說,我們傳承了幾千年的璀璨文化,甚至是神話故事傳說,每一樣都是民族瑰寶。”馬克道,“花小姐可看過《淮南子》?”

“抱歉。”花錦語氣柔和,“馬克先生可能不知道,我很早就開始出來工作,文化水平並不高。”

馬克似乎沒有料到話題會以這種方式終結,他愣了片刻后道:“那我把圖樣畫好以後,再發給花小姐。對美的欣賞,與文憑無關,在我眼裏,花小姐並不需要那些證書來證明自身魅力。”

花錦笑了笑:“我很期待馬克先生的奇思妙想。”掛斷手機,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起身給自己敷了一張面膜。

剛見面時,馬克嘴裏雖然再說不敢妄想驚艷四座,但是在花錦看來,這是個很有野心的男人。他的野心不在他口中,而是在他的行動中。而且膽子還很大,《淮南子》中的各種奇詭傳說,對於外國人來說,或許真有別樣的吸引力。但是要把這些元素灌入時尚設計,是非常冒險的決定。

跟有野心的人合作,也不是壞事,至少可以趁着這股東風,能讓更多的人了解到刺繡。

坐到綉架旁,撫着上面的綉紋,花錦翻湧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

對於別人來說,刺繡只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種傳統手藝,但是對她而言,刺繡是救贖,也是希望。

在她最灰暗的時候,彩色的綉線,就是她生命中的光。

譚圓回到家的時候,她爸媽還坐在沙發上看狗血家庭倫理劇,她往沙發上一趴:“今天花花不在,可累死我了。”

“鍋里有你爸燉好的湯,自己去舀。”高淑蘭瞥了女兒一眼,“現在知道獨自看店有多累了,你以前跟那個誰約會時,花花單獨看過多少次店?”

有氣無力去廚房裝了一碗湯,譚圓笑嘻嘻地誇了幾句譚慶的廚藝:“爸,你這廚藝可以開餐館了。”

“要知道我當年就靠着這手廚藝,把你媽給哄回家的。”譚慶有些得意,“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做飯都比不上我。所以說,男人長得好看有啥用,能拿來吃還是拿來喝,會做飯才是硬道理。”

“嗯嗯,老爸你說得很有道理。”譚圓連連點頭,“我以後也要找個像你這樣的男朋友。”

“那個曹亦,最近還有沒有再找你?”高淑蘭一直以來對曹亦都有意見,那麼大個小夥子,飯不會做,勁兒也不大,以後結了婚,家裏的家務難道要讓她女兒一個人做?

“他聯繫過我,不過我沒有理。”譚圓並不想談論這個人,想起他說花錦的那些話,譚圓就覺得自己眼神兒有問題,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個前男友。

“感情上的事,我們做父母的不想多插手,你心裏有數就行。”高淑蘭嘆口氣,“再不濟,我跟你爸還能做你的避風港。我最擔心的不是你,而是……”

她現在還記得六年前的那個冬天,乾瘦憔悴的小姑娘拄着拐棍站在店門外,眼睛直愣愣看着牆上掛着的綉圖,一張臉凍得發白。

那時候她不知怎麼想的,就起身拉開門,招呼着她進店:“小姑娘,外面冷,進來看吧。”

乾瘦的小姑娘艱難地藉著拐杖進了店,站在店門口卻不敢走進來:“我腳上臟,不過去了。”

她的發梢有些濕,像是積霜遇到暖氣,化成了水。

“喜歡這幅刺繡?”這幅刺繡的原圖是一幅名為《竹報平安》的古畫,憨態可掬的稚童捂耳點爆竹的樣子,十分溫馨有趣。

“對不起。”小姑娘垂首搖頭,“我沒有錢。”

“沒有錢,也可以看。”到了冬天,店裏沒有幾個客人,高淑蘭見小姑娘雙手凍得發青,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喜歡這些東西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難得有個小姑娘願意欣賞它們,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後來這個小姑娘總是拄着拐棍過來看她刺繡,高淑蘭看得出她經濟不寬裕,可以她過來的時候,總是帶着水果鮮花等物。

有一次,遇到個不講理的客人,在她準備賠錢了事的時候,竟然是這個看起來很沉默的小姑娘站出來,把客人說得面紅耳赤,連連敗退。

再後來她就收了這個小姑娘做助手加徒弟,哪料她在刺繡方面格外有天分,短短五六年的時間,就把各種針法運用自如。

想到這些過往,高淑蘭嘆口氣,對譚圓道:“她沒有家人,在這裏又沒有住房,對追求她的男孩子也沒興趣,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媽,你不要瞎操心,她還有我呢。”譚圓把喝了一半的湯碗放到茶几上,“她沒有房,我有啊。”

“你啊。”高淑蘭嘆息一笑,“我相信你現在說的是真心話,但人心是會變的。等你以後有了喜歡的人,與他有了寶寶,你的重心就會漸漸轉移到家人與孩子身上。花花那樣的性格,肯定不忍心給你增添麻煩,到時候就算她吃了什麼苦,你也來不及察覺。”

“我才不會。”譚圓肯定道,“我們可是要做一輩子姐妹。”

高淑蘭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好。”她很慶幸,自己的孩子不用吃那麼苦,又心疼花錦遭遇那麼多事。

她這個沒吃過多少苦的女兒,怎麼會明白,世間太多的無可奈何。更何況她把花錦當姐妹,花錦同樣看重她,真有那麼一天,花錦又怎麼捨得打擾她安寧的生活。

只有年輕無畏時,才能肯定說出“不”,年紀越大,才越明白,很多事情並不會因為人的意志而轉移。

她既希望女兒變得成熟,又想女兒一輩子都不用體會這種無奈與痛苦。

孟家聚會上的事,並沒有影響到花錦的生活,揚言要買下店鋪,讓繁花工作室開不下去的裴存海也沒有付諸行動。花錦每天綉東西,賣東西,日子過得還算寧靜。

為了做好楊紹定製的綉屏,花錦最近幾乎沒有跟其他朋友約過飯。

隨着日期越來越近,花錦到店的時間越來越早,幾乎每天她開店的時候,臨近幾家店鋪都還沒開門。

天氣越來越熱,早上六七點都沒有多少涼意,花錦打着哈欠給自己灌了幾口茶,勉強讓自己撐起精神來。

“你好,打擾了。”

花錦抬頭,看向店門口的年輕女孩子,瞬間露出笑意:“你好,請隨意看。”

“謝謝。”女孩子走近店,看起來有些不自在,“請問,店裏有比較小的掛件兒賣嗎?”

“有的。”花錦起身把一盒錦囊跟平安符搬出來,“這些都是。”

女孩在盒子裏挑了一會兒,扭頭看花錦:“我、我能訂製一個這種小錦囊嗎?”

花錦看了她兩眼:“我能問多嘴問一句,你是想自己用,還是送人?”

“送人。”女孩苦笑,“我想送給我的前男友。”

花錦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我跟他是同班同學,從大一到現在,我們相戀四年了。”女孩子聲音有些發抖,但是沒有哭,“我在這裏找到一個很好的工作崗位,可是他不願意留下來。他說這裏生活壓力太大了,他想回老家找工作。”

“也許我是個骨子裏很冷血的人,我不想為了嫁人生子放棄現在的發展機會。”女孩眼眶有些紅,“他買了回老家的機票,說以後不會再來這座城市。我不想送他走,也不想強行留下他,從此天南地北,各自一方,只盼未來有個適合他的女孩子,與他幸福一生。”

花錦對這個女孩子有印象,那天晚上,她在地鐵上見過她。女孩與她男朋友在地鐵上因為要不要留在這個城市而爭吵,最後那場爭吵以女孩子低聲啜泣而結束。她以為那只是人生中,無數次的路過,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再次見到她。

年輕時期的愛戀是美好的,儘管結局不一定圓滿。花錦微笑着問,“你想綉個什麼?”

“這裏可以定做嗎?”

“當然可以。”花錦邀請女孩坐下,“客人的滿意,就是我們最大的成功。”

“綉只老鼠,在它旁邊綉上元寶跟食物。”女孩子吸了吸鼻子。

“看來你的前男友屬鼠。”花錦把要求記下,“三天後就可以完成,您是要同城快遞,還是親自來取?”

“同城快遞。”女孩交了錢,“謝謝你。”

“不客氣。”花錦看着她,笑着道,“歡迎你下次光臨。”

女孩再次道謝,走出店門后,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這家店。

繁花……

願你前程繁花似錦,一片坦途。

她擦去眼角的淚意,緩緩笑開。

三天後的早上,花錦剛走到店門口,就發現門口有個女孩子抱膝蹲在那,她嚇了一跳:“你好?”

“你好。”女孩子抬起頭,雙眼紅腫,是三天前那個女孩子。

“你定做的香囊已經做好,我去給你取。”花錦在心底嘆息一聲,看這女孩子的樣子,恐怕又出了什麼變故。

果不其然,等她打開店門把香囊交給對方后,女孩盯着香囊看了很久:“已經用不上了。”

花錦怕她想不開,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給了她倒了一杯甜甜的葡萄糖水。

甘甜的葡萄糖水進入口腔,女孩子苦澀的心似乎也多了分甜意,她抬頭對花錦道:“謝謝。”

“不客氣。”

“他昨晚提前乘車離開了,走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迹。”

店門被推開,裴宴走了進來,手裏拎着一個食盒。

花錦抬頭與他的視線對上。

女孩捂着眼眶,並不知道有人進來:“也許,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從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

“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也就不會有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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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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