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多想
車再次開到那條有些破舊的小巷外,地上的積水未乾,裴宴默默下車,陪花錦走到樓下。
“裴先生,今天謝謝你。”身後這個默默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在夜色下變得安靜下來,眼中的驕傲,也化作湖邊的月影,寧靜中帶着幾分心安。
“誰叫我運氣不好,總是遇到你這種事。”裴宴懶洋洋揮了一下手,“走了。”
他走到巷口時停下腳步,轉身見花錦還站在原地:“今晚不給我轉車油費?”
“不轉了。”花錦笑得彎起了眉,“我們兩個都已經這麼熟悉,四捨五入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坐朋友的車還給車油費,多傷感情啊。”
第一次聽說做朋友還能有四捨五入的,裴宴懶得糾正她:“為了不給車油費,竟然能找這麼多理由,你也算是人才。”
花錦無辜一笑。
目送裴宴離開,花錦走到二樓的時候,忽然想起,裴宴讓她試菜的口味,怎麼出來后沒問她?
正出神想着。走廊上走出一個人影,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陳奶奶?”
都快到晚上十點了,老太太不睡覺,出來嚇人玩嗎?
“我看到了。”陳老太笑眯眯道,“那個小夥子長得真俊,比那個誰給你介紹的男孩子好看多了,有眼光。”
花錦無奈笑道:“陳奶奶,那只是我的一個朋友。”
“是是是,年輕人不都是從普通朋友開始的嗎?”陳奶奶連連點頭,“我都懂。”
花錦:“……”
您老都懂什麼呀?
“上次你送我的那瓶豆瓣醬很好吃,炒的菜特別香。”陳老太見花錦不願意多說,只以為她是害羞了,把一瓶自己做的腐乳塞到花錦手裏,“這個你拿回去嘗嘗,如果喜歡吃,又來我這裏拿。”
“謝謝陳奶奶。”花錦沒有推辭,她跟樓里的大多租戶都很熟,平時彼此間會分享一些自己做的調料或是小菜,日子過得還算熱鬧。
走到四樓,琴姐家的燈還亮着,花錦猜想她家孩子可能還在做作業。剛拿出鑰匙準備打開家裏的門,琴姐家的門就開了,走出來的人不是琴姐,而是一個剪着板寸,戴着黑框眼鏡的年輕男孩。
“你、你好。”他看到花錦,眼神有些羞澀躲閃。
“你好。”花錦解開門鎖,手扶着門邊,朝門的開口方向退了兩步,“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小花,你下班回來了?”琴姐從門后探出身,有些尷尬地看了遠房侄兒一眼,把他往屋子裏推了推,“你上了一天班很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看琴姐這滿臉尷尬的表情,花錦猜測這個男孩子可能就是上次托琴姐來說媒的遠房親戚,她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推門進屋,把門反鎖好,才把自己扔到沙發上。
這都什麼事啊。
完完全全安靜下來以後,花錦才有精力去想今天發生的事情。良久之後,她長嘆一聲,如今傳統手工藝已經漸漸沒落,她怕長此以往,很多東西會隨着時間的消逝而漸漸消失。
打開微博,前些日子熱鬧過幾天的微博,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冷清。
把譚圓做的漆盤與手鐲照片放到微博上,花錦忍不住多發表了一句感慨。
繁花:漆器一行不僅僅難在找傳人上,也難在漆樹難找上。好友做的漆器,不僅絢麗,還光澤細潤。她從小就開始學做漆器,至今已經很多年。【配圖】
過了很久,寥寥幾人過來點了一下贊,也有兩個在評論區誇手鐲好看的,就再無人關注。彷彿那次微博下的熱鬧,只是夢幻一場。好在她早就預料到這個情況,不然心態上恐怕不太能接受。
第二天早上,她提前趕到了店裏,譚圓還沒有到。她把店收拾好以後,譚圓姍姍來遲,眼眶有些紅腫。花錦裝作沒有看到她的異樣,把泡好的茶遞給譚圓:“上次客戶定做的耳環,你做好了沒有,取貨日子好像就在這兩天。”
“早就做好了。”譚圓接過茶喝了一大口,“你現在可以跟我說說,跟裴先生是怎麼回事了吧。”
“我們倆就是純潔的男女關係,騙你是小狗。”花錦打了個哈欠,趴在桌子上,“這種有錢還好看的男人,如果真跟我有什麼不純潔的關係,我能不連發十條朋友圈炫耀?”
“男未婚,女未嫁,兩人湊在一塊兒能有什麼純潔的男女關係?”譚圓懷疑地看着花錦,“你該不會是看人家長得好看,就起了邪噁心思?”
“我是那樣膚淺的人嗎?”花錦嘖了一聲,“雖然裴宴確實長得很好看,腰細腿又長,但看人不能只看臉。”
“不,你就是這麼膚淺。”譚圓朝天花板翻白眼,“不用反駁了,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的。”
“其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你對裴先生有些特別。”譚圓把杯子放回桌面,“花花,你是一個防備心比較強的人,平時除了我們這些親近的人,對其他人尤其是男性,一直都很疏離。這種疏離感,在你跟裴先生說話時,我沒有感覺到。”
“那……可能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吧。”
“切。”譚圓沒有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她起身走到工作枱邊,嘆息道,“我沒有美男可以調戲,還是好好趕工,爭取日進斗金,成為別人高攀不起的白富美吧。”
被譚圓樂觀的心態逗笑,花錦終於放下心來。
還有做白富美的夢想,說明湯圓對人生還充滿着希望。
後面幾天,譚圓的精神一直很好,曹亦也沒有來店裏找麻煩,花錦終於徹徹底底放下心來。時間眨眼就到了展覽會開場那天,她特意換上了一套讓自己看起來優雅知性的衣服,乘車趕到展覽舉辦地。
通過層層安檢,花錦終於成功進了大門。在架子上去了一本宣傳冊,花錦慢慢往裏走。
靠近正大門的兩排櫥窗里,擺放着當下仍舊十分受人歡迎的陶器,她一件件慢慢看過去,走過擺放瓷器的長廊,發現裏面的人並不多。幾位老人戴着眼鏡,手裏拿着放大鏡,趴在展櫃外小心翼翼地觀看,彷彿展櫃裏的東西,一陣風就能吹跑。
展覽廳里有很多東西,木雕、骨雕、陶瓷、泥塑、編織品、木版畫、木偶、刺繡等等。來到刺繡區,花錦被展櫃中那些精美的刺繡震驚了。
綉片與衣料完美結合在一起,看不出任何的瑕疵,還有花瓣上的露珠欲落未落,美得驚人。偏偏這件衣服,還是出土的文物。在土中埋了幾百年的衣服,還能如此的精緻,可見那時候的刺繡水平有多高。
可惜展廳里有關刺繡的展品並不多,倒是漆器要更多一些。
“可惜了,可惜了。”兩位老人站在漆器展覽區,搖頭嘆息道,“有些工藝早已經失傳,只剩下古籍上還剩下寥寥幾筆記載。”
聽着兩位老人連說幾聲可惜,花錦有了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展覽廳里的東西越漂亮越璀璨,越讓她為傳統手工藝的現況感到難過。
漆器行業的漆樹不好找,蜀綉也存在着不少的問題。以前蜀省很多地方都有栽桑樹養蠶的習慣,甚至有個城市被稱為桑梓之地。後來隨着經濟的發展,桑蠶養殖規模大幅度縮水,她想要買到正宗的蜀錦與桑蠶綉線,只能從為數不多的老工廠買。
光是原料上已經困難重重,更別提手工藝傳承教導方面,沒多想一點,就越能感受當下的艱難。
“真弄不明白,這些又土又丑的玩意兒,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兩個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她認識,昨天送上門的冤大頭他弟,另外一個人她不認識,剛才那席話,就是他講出來的。
此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可是展覽廳實在太安靜了,他這話剛一出口,就感覺有無數雙眼睛盯在了他身上。在場很多專家,研究了一輩子的傳統工藝,對國內傳承十分看重,現在聽到國人說這些東西又土又丑,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
被這些目光怒視着,說話的人想把陳江拉到面前擋住,哪知道陳江比他動作還要快,連連後退好幾步,恨不得在手上再掛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我不認識此人。”
陳江用目光在展廳小心翼翼掃了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認識的人,結果下一秒就看到了那個跟裴宴有曖昧的女人。
他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就忘了她也是做這行的,剛才孟濤的話,她聽見了沒有?
陳江內心翻江倒海一片,面上卻堆起笑容,走到花錦面前小聲道:“你好,沒想到你也在這裏。”
“前幾天得了張票,想着機會難得,就過來看看。”花錦盡量把音量壓到最低,“那是你朋友?”
“剛好在門口碰見,算不上朋友。”陳江陪笑道,“沒想到裏面的這些展品如此流光溢彩,美不勝收,賞心悅目,傾國傾城……”
“噓。”花錦把食指放到唇邊,“安靜。”
她怕再讓這人說下去,對方什麼亂七八糟的成語都能說出口。
陳江沒敢再說話,老老實實跟在花錦背後東看西看,直到兩人走到偏僻的角落,陳江才再次開口:“裴先生沒有陪你一起來看展覽嗎?”
花錦表情微妙地看着陳江,她來看個展覽,為什麼要讓裴宴陪着。
陳江見不得女人難過,見花錦表情落寞,忙勸道,“你也別多想,裴先生說不定有事,才不能陪你一起過來。”
花錦:“……”
不,我沒有多想,是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