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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古來自於西疆。他應當是和徐太后差不多的年紀。皮膚黝黑,身側高大,五官深邃。元槿曾經見過各種膚色的人,看了后倒是沒有太大的意外,能淡然相待。不過卡古一開口,她就不淡定了。
卡古說的是他們部族的話語。
元槿一個字兒都聽不懂。
她和藺君泓到達的時候,卡古上前來行禮。
嘰里呱啦一陣以後,元槿微笑以對。
然後又是一陣嘰里呱啦。元槿繼續微笑。
直到嘰里呱啦了無數回了,元槿終是忍不住了,側過頭去悄悄問藺君泓:“你和四衛都會他們那兒的語言?”
“稍微懂一些。”藺君泓的神色十分平靜,“繁英喜歡和人打交道,說的比較好。其他三個和我算是僅僅日常交流尚可。”
元槿看着卡古和藺君泓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交流着,只能在旁干站着。
藺君泓發覺了她的不自在,笑着拉了她的手到一旁坐下,又將其餘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四衛在房間裏,這才讓卡古來給她看診。
卡古開始之後,元槿知曉藺君泓為什麼讓其他人都出去了。
因為卡古看病的時候,沒甚忌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比如,看看眼瞼裏頭的情形。比如,看看舌苔。再不然就是看看喉嚨。
平日裏太醫都不敢讓她這樣“擠眉弄眼”的來回折騰。卡古一板一眼的,讓她必須如此。
把過脈又各處都看完后,卡古猶豫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細數了幾味藥草,又和繁英說了一長串。
繁英解釋道:“他說娘娘是脾胃之症,多調理就好。”
藺君泓想到之前卡古猶豫的那一會兒,又問緣由。
繁英和卡古交流后,說道:“其他的暫時瞧不出什麼不妥來。得晚些再看看。”
藺君泓這便心裏有了些底,繁英帶了人去拿葯。他吩咐了岳公公去安頓好卡古,便和元槿走出屋子,打算去到元槿的永安宮用膳。
誰料剛剛出了殿門,便見門口有個小男孩在拋石子玩。
他不過七八歲的年紀,濃眉大眼的,很是可愛。就是瘦了點,下巴尖尖的,看着有些單薄。
聽到動靜,男孩直起身來。眼睛在藺君泓和元槿間溜了一圈后,就定格在了元槿身上,挪不開了。
元槿笑着彎下.身,問道:“你是誰呢?”
她知道卡古帶來了個小孩子。不過具體情由,藺君泓也不知道,所以路上也沒法和她細說。
元槿剛一說完,就後悔了。
小男孩既然是卡古帶來的,或許不會講漢話。
誰料她還沒來得及猶豫完,男孩脆生生開了口:“我叫白楊。卡古爺爺是我爺爺。”
聽聞他漢話說的這樣好,元槿十分詫異。
她側首望向藺君泓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來望向白楊,贊道:“你漢話說的不錯。”
“我本來是漢人。後來、後來和家人走散了……”說起這個的時候,小男孩有點怯怯的輕顫,“卡古爺爺收養了我,我才去的西疆。”
原來如此。
元槿輕聲和他說了幾句話,便讓葡萄帶了他去,跟着卡古去到芳草苑。
第二天一早,藺君泓去了早朝,元槿將宮裏的事情安排妥當了,就帶了秋實往芳草苑去。
卡古早就起了身,正在院子裏和白楊說話。白楊在他的指點下,動着胳膊晃着腿,顯然是在練習眸中鍛煉身體的功夫。
看到元槿,卡古笑着過來,朝元槿行了個禮。
因為元槿聽不懂卡古的話,所以藺君泓特意將繁英留給了她,幫忙翻譯。
對於卡古的稱呼,元槿昨日裏考慮了好一會兒。
叫卡老前輩吧,怪怪的。叫古老前輩,更怪。怎麼想都不合適,索性叫卡古先生。
藺君泓是直呼“卡古”的,不過他倒沒有阻着元槿去這樣糾結。聽聞她左思右想后的結論,他並未多說什麼,只淡淡講了個“好”字,由着她去。
卡古的脾氣頗有點怪。並不愛寒暄,和元槿說話也只是乾淨利落的幾句,沒有什麼太多的旁枝末節,就問現在要不要去給藺時謙去看病。
他顯然對於元槿那聲“卡古先生”的稱呼頗為受用。再和元槿說話的時候,語氣和神色都和藹了許多,不似陌生人那般客氣疏離了。
元槿笑着道了聲“好”,便當先往藺時謙的玄和宮行去。
卡古和元槿沒甚話好說。倒是白楊,圍着元槿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娘娘,我們去看的那一位,聽說是定北王?是那個打仗很厲害的定北王嗎?”
元槿沒料到他居然知道藺時謙,就笑着點了點頭。
白楊一下子開心起來,捂着胸口,瞪着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我的天啊!居然是定北王爺!很厲害很厲害的定北王!”
卡古瞥了他一眼。
元槿想着卡古應該是聽不懂的,就笑道:“對。王爺很厲害。”
白楊的腳步快了許多。噔噔噔跑到前面,後來想想不對,又噔噔噔跑了回來。不過小脖子一直往前探着,一看就是恨不得即刻跑到目的地去。
到了玄和宮后,藺時謙已經等在了門口。
剛才元槿從芳草苑出來的時候,就遣了一個小太監過去和藺時謙通稟一聲。沒料到藺時謙居然提前就在這裏等着了。
同樣等着的,還有徐太后。
這倒是出乎元槿的預料了。
諸人行禮問安過後,元槿和徐太後面對面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還是徐太后當先打破了平靜。
“干站着做什麼?”徐太后說道:“既是來了,就先給王爺看診吧。”說著,她當先往裏行去。
藺時謙對着元槿歉然笑了笑,想要解釋,想了想,這裏那麼多人,終是沒有回答。
元槿知曉徐太后是關心藺時謙的身體狀況,就低聲和藺時謙說了句“無妨”,一同向里行去。
卡古看診的時候,倒是和太醫們不太相同。
把脈過後,他將藺時謙的五官各個部位都仔細瞧過了。甚至於還讓藺時謙撩起了衣衫,在他的脊背和胸口敲了敲去。偶爾還俯下.身子湊過去聽一聽。
宮人們都被他膽大妄為的行動給嚇呆了,半晌不敢言語。不過細瞧四衛之一的繁英沒說什麼,一片淡然,宮人們更是不敢多管了。
因為卡古給藺時謙看診時候的特殊性,元槿和徐太后都避開了,留在了外間。
白楊雖然不怕元槿,不過對着徐太后,他就小心翼翼了許多。大氣也不敢喘,說話都是很小聲的。
徐太后和他說了會兒話,看他一直放不開,也覺無趣。不一會兒就懶得和他多說了。
元槿就讓白楊到了她的身邊待着。
白楊和元槿一挨着以後,顯然放鬆了許多。開開心心的說個沒完。問個不停。只不過聲音都是小小的,生怕吵到了那邊氣質十分端莊眼神十分嚇人的徐太后。
元槿倒是有問必答。和白楊輕聲解釋着。
看到元槿和白楊一問一答的和樂模樣,徐太后忍不住了,拉了單嬤嬤,怨道:“我的做法有什麼錯兒?你看看她,和小孩子相處的多好。如果有個自己家的,還指不定疼成什麼樣子呢。”
說著,她怨念的掃了元槿一眼。
單嬤嬤笑道:“日子久了,娘娘就能體會到太后的一片苦心了。”
“難!”徐太后氣得咬牙切齒,“那丫頭就是個不開竅的。等她以後有了孩子,我可不要給她看。”
恨恨說完,她又扭頭看了會兒,悄聲與單嬤嬤說:“如果小丫頭和阿泓有了孩子,肯定比那什麼白楊要漂亮。你說是不是?”
單嬤嬤瞧着,覺得有趣。心道太后明明是期盼個沒完,非要嘴硬。
她想笑,沒敢,只板著臉說道:“娘娘和陛下都是相貌出眾的,孩子定然也好看。”
“那就是了。”徐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孩子漂亮,更招人疼。以後他們的孩子,肯定是個很招人疼的。”
說罷,眼睛在元槿的肚子上掃了一眼。
正巧元槿往她這邊看了過來。
徐太后喉頭一哽,趕忙別開了眼,裝作小憩,閉上了雙目。
卡古出來的時候,神情十分凝重。
徐太后心下一沉迎了上去。
她想要細問病情,又抹不開面子,故而只說道:“如何?”
她只說了兩個字,繁英翻譯過後,卡古也只說了兩個音節。
繁英就道:“尚可。”
徐太后氣悶,回身去旁邊坐下了。
元槿倒是沒有徐太后那麼多想法。她想要問個究竟,就直截了當問了出來。
卡古倒也算有耐心,和她說了,病情不算特別嚴重。不過,能不能好,但看天意了。
這話一出來,徐太后輕嗤了聲。
——看天意?可不是得看天意!太醫院裏各個都這麼說!
聽了卡古的話,徐太后對這位來路莫名其妙的人更是輕視了幾分,只覺得自己先前等的時間都白費了,當即離去。
元槿沒有走。
藺君泓說過,卡古不會講沒有把握的事情。他說了有機會能好,就是能好。不像是太醫院的那些,話都說得含含糊糊半半拉拉的,讓人聽了就鬧心。
卡古給藺時謙配藥的時候,不準旁人在旁邊。因為有好些東西是他從西疆帶過來的,其他人等閑不能給看。
他倒是放心元槿,就請元槿給他幫忙搭把手。
旁人只覺得卡古是在藉機拿喬,居然敢讓娘娘給他打下手。
元槿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來。
——卡古居然肯拿出自己私密的葯來給藺時謙配藥,可是難得。
她當即答應下來。
卡古沒料到元槿那麼好說話,展顏一笑,略顯滄桑的臉上就擠出褶子了。
卡古的屋門口有兩個侍衛守着。這兩人便是藺君泓派去給卡古送信的心腹。如今回來了,他就讓他們守在了卡古這裏,護着卡古的東西。
卡古親自推開了門,讓元槿先進去。他這才跟了過去,關上門。
他讓元槿幫的忙倒也不累。就是那個小葯臼搗着,他往裏面放點葯,她就即刻搗碎,好讓葯能混合的更好。
卡古帶來的藥草,大部分都是乾的。只有幾樣是丸子。
元槿只能認得干藥草中的兩三味,其餘的,就是聽都沒聽說過了。
卡古將幾粒藥丸和幾種草藥依次放進去。待到元槿將這些搗碎了,他又取了剛才問太醫院要的幾種新鮮植株,一併放進去。
這個時候倒是不需要元槿受累了。他自己拿過葯臼搗了起來。
元槿沒聽卡古說可以出去。她怕一會兒還有自己幫忙的地方,就自己拖了個椅子坐了,在旁靜靜看着他用力將藥材碾碎。
因着這幾種植株是新鮮的,裏面有水分。和先前的混在一起后,不多時,就都浸潤了,漸成泥狀。
元槿瞧得認真,就沒說話——而且,她覺得自己說了也沒用。對方也聽不懂。
剛才卡古和她說需要做什麼的時候,也是用手比劃着的,並未說出一個字兒來。
誰知不多時后,在那一下下的搗葯聲中,忽地響起了十分不熟悉的話語聲。
“陛下,戰神。少年將軍,佩服。”
元槿環顧了下四周,確定屋裏只她和卡古,這才驚奇的將視線轉回了他的身上。
元槿奇道:“您還會說漢話?”
“一點點。聽可以,說不太好。”卡古的發音有些僵硬,語調怪異,不過元槿勉強能夠聽懂,“陛下說人前不要講。為了我好。娘娘沒事。”
元槿算是明白過來了。卡古是說,藺君泓叮囑過,有別人的時候不能講。只她在聽的時候,沒事。
雖不知藺君泓是因了什麼緣故這樣叮囑,不過他自然有他的用意,她就沒有細問。
想到剛剛卡古讚揚藺君泓的話,元槿有些反應過來。
之前在路上的時候,白楊一臉讚歎的贊着定北王藺時謙,當時卡古看了他一眼,元槿只當卡古沒聽懂,不過是隨意瞥了這麼一下。
如今知曉卡古能夠聽明白,再一想剛剛卡古讚揚藺君泓的話,元槿有些瞭然。
他這是看白楊半點兒沒贊藺君泓,所以特意補了幾句?
元槿笑道:“先生不必在意。我明白。”
她是想勸卡古不用在意那些細節。畢竟白楊一個小男孩,不會考慮那許多。
“不,娘娘不懂。我對陛下,敬服。”卡古搖頭,“白楊只知王爺。但西疆,有陛下,有端王。”
元槿聽聞,有了片刻的怔忡。
看着卡古堅定的模樣,她忽地眼睛發酸,差點落下淚來。
誰說藺君泓帶着不甘離開西疆,走得太過突然,走得太過平靜,沒有任何的自豪和收穫?
有了百姓的肯定和認同,就夠了。
這比什麼都重要。
她深吸了幾口氣,緩了緩心神,轉而說起了旁的。
既然卡古能聽懂她的話,那就方便多了。
元槿將藺時謙的情形更細緻的講了下。將她平日裏觀察到的一些細節講給卡古聽。
剛才在藺時謙那裏,卡古多是問藺時謙,問的是他的感受。元槿不好插話。本打算等到晚一些繁英過來的時候再講與卡古,沒料到這個時候就能說起了。
卡古不時的點頭應聲,“我記住了。”多知道點詳細的,能夠更好的了解病人情形。
有的詞語他不太明白,元槿就用通俗點的敘述辦法和他解釋下。
卡古這便露出瞭然的目光,不住點頭。
說完藺時謙的事情,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不多時,卡古忽然說道:“白楊……”
元槿正要和他說些什麼,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
門被敲得邦邦邦直響,白楊的喊聲傳了進來,“爺爺,娘娘,好了嗎?”
卡古看看葯已經差不多,就用個調羹刮著,盡數裝進了個小藥盒裏。這才上前去開了門,當頭就狠敲了白楊的頭,用元槿聽不懂的話說了一大通。
白楊捂着頭嘟嘟囔囔,“好嘛。我往後注意就是了。這是皇宮,我知道。”
顯然卡古剛才是在教訓他。
元槿只當不知,笑着抿唇看他。
白楊見到元槿后,很是開心。想要過來拽她手,想到卡古說的這位娘娘身份尊貴,他想了想,娘娘是定北王都要尊重的人,而且,還是西疆人口中那個很兇猛的端王爺的媳婦兒……
他就不敢太過放肆了。
元槿只當沒看到他的變化,拉着他的小手往外走。
白楊畢竟是孩子,頓時開心起來,也忘了卡古的話了,跑到前面,拉着元槿嘰嘰喳喳問她這是什麼,那是什麼。
卡古在後頭急得直跺腳,嘰里呱啦的說著。
白楊扭頭朝他做了個鬼臉,繼續和元槿往前跑。
男孩子的精力無限。
白楊玩了一個多時辰才停歇下來。
元槿倒還好。
白楊好奇心重,問來問去。不過,他玩的時候,自己拿着個小東西就能琢磨很久。不明白了才來問她,倒是累不着元槿。
白楊玩累了,就想要過去看看卡古。誰知推門一瞧,才發現卡古歪靠在高背椅子上,雙目緊閉,已經睡熟了。
元槿想到他年紀大了,又和白楊連日奔波來到冀都,也是極其勞累的。就悄悄拉了拉白楊,想要和小男孩一起悄悄離開,別打擾了卡古。
可是白楊沒答應。
他抽出自己的小手,走到裏間卧房,到處找着。看到床上有一條毛毯,他爬上床去,將毛毯拖了下來,一路抱着到了卡古身邊。小心的給卡古蓋好,他這才拉了元槿的手出了屋子。
元槿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小臉,贊道:“白楊很懂事,做得很好。”
“真的?”男孩兒眼睛晶亮亮的,帶着期盼的渴求。
元槿笑道:“真的。做得很好。”
白楊已經和元槿熟一些了。他知道這位漂亮的娘娘是個心善的人,而且,卡古也說過,他信任陛下,陛下信任娘娘,所以,他也信任娘娘。
白楊不知道卡古繞了那麼一大圈兒是什麼意思。不過卡古信任元槿,他倒是聽明白了。故而對着元槿的時候,他少了戒備和提防,更容易親近一些。
聽了元槿真心實意的誇讚,白楊臉紅了紅,“爺爺對我好。我做這些,應該的。我對他還好的不夠,以後要更好才行。”
元槿握着他的手往前走,頷首道:“你要多多加油。”
白楊聽聞,勇氣又大了點。
“其實我本來不叫白楊的,”小男孩輕輕說道:“我本來叫羊蛋兒。本來家裏人對我還不錯。後來我又有了七弟弟后,他們就把我送到了郊野里。”
說到這裏,白楊有片刻的停頓。不過很快,就又開心起來,“後來爺爺收養了我,就找漢人幫忙取名字。那位老爺爺說我本來姓白,又叫羊蛋兒,不如改成白楊,好聽又好記。”他抬起頭來,笑着問元槿:“娘娘,你說這名字是不是很好?”
小男孩的臉上滿是自豪和喜悅。
元槿這才知道,他其實不是走散了,是被家人拋棄了。
看着這個懂事的孩子,她心裏很不是滋味,重重點了點頭,認真說道:“好聽。”
白楊笑得甜甜的,“我也覺得。所以啊,爺爺是我最親的人了。也是對我最好的人。我要好好孝敬他。”
元槿微笑着摸了摸他毛絨絨的小腦袋。
藺君泓過來尋元槿的時候,元槿正和白楊玩的開心。
半大的小男孩,正是能鬧能折騰的時候。好在他也很懂事,雖然愛玩,卻從來不會過了頭。只要元槿說一句“危險”或者是“最好不要”,他就立刻棄了之前的打算,問元槿哪個能玩,哪個不行。
元槿本就是個好脾氣的,看到這樣聽話的孩子,自然也就對他更好了些。
看白楊喜歡玩九連環這樣的小玩意兒,她就讓宮人們取了一些過來,讓他去解。
白楊雖然聰慧,卻耐心不夠。每每到了一半就泄氣。
元槿就笑着鼓勵他。
他信心倍增后,便繼續下去了。
藺君泓到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元槿好生說著話,讓白楊更加用心點、鼓勵他一定能成的模樣。
瞧見白楊笑嘻嘻的應着聲,藺君泓的心裏忽地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他冷着臉到了兩人跟前,沒甚表情的把繁武丟過去陪白楊,這便挽了元槿的手和她一同往昭寧宮行去。
元槿看着他這模樣,就知道他不開心了。笑問道:“怎麼?不願意我和他玩?”
她不過是笑問一句。哪知道藺君泓居然真的點頭說是。
元槿詫異。
藺君泓臉上有些發熱,面上神色卻愈發清冷,哼道:“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哪就需要你親自過去陪着了?”
說罷,他又幽幽說道:“別以為我沒注意到。那小子第一次看見我們的時候,是看了你我二人後,看着你的時候就眼睛亮了。”他咬牙切齒的輕輕捏了元槿的臉頰一下,“小丫頭長得太招人了。連個小孩子都沒能逃過去。”
他捨不得讓元槿疼,這下子捏得可是極其輕的。
不過元槿還是佯裝疼的輕呼了一聲。
藺君泓趕緊收回手去。
元槿彎了唇角抿着嘴看着他直笑。
藺君泓輕笑着搖頭,捏了捏她的耳垂。
元槿就好生說道:“他來了這裏,連個玩伴都沒有。我就和他多說幾句話而已。這也不成?”
“也不成。”藺君泓又哼了哼,“你看,你和他玩着的時候,都沒發現我過來。要是以往,你早就看到我了。”
元槿綳不住笑了。
她就說呢。藺君泓並不是多麼小氣的人。昨兒也沒見藺君泓有多介意,今天怎麼就不樂意了,擺出那副吃味的模樣。
敢情是她剛才只顧着和白楊說話,忽略了他。
“那這樣吧。”元槿挽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我保證以後你過來了第一個過去和你說話怒。好不好?”
明知道她是刻意在哄他,往後遇到特殊情況后也不一定能做的了准。不過,看到自家小妻子肯這樣來悄聲細語的來哄他,藺君泓還是十分受用的。
他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撐不住,不由得彎了唇角,說道:“好。你可別反悔就成。”
“自然不會反悔。”元槿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只求陛下饒了我,莫要和我計較就成。”
藺君泓一把攬上她的腰,將她摟在懷裏。
“我自然是要計較的。”他在她的耳邊吹氣,“而且,要多多計較一番。”
他這話說得那麼曖昧,元槿還有什麼聽不出來的?
當即推了他一把。
藺君泓知道這個時候天還亮,而且還沒用膳,就沒太過用力攬着她,由着她逃了。
不過到了晚上,則是沒再放過她,任憑她怎麼求饒都不行,一直折騰着到了天亮才作罷。
自那天起,卡古每日都會去給藺時謙上藥。
他讓元槿搗的藥材,是外敷的。每日敷在藺時謙的眼睛上,第二日解下來,換新的。
至於內服的,他則是開了一些化血散瘀,又凝神靜氣的。
不過,他也通過繁英特意叮囑了藺時謙。
——切忌發怒。切忌憂慮。切忌傷心。這樣方才有好的可能。
藺時謙這些時日來心情已經大好,自然沒甚需要憂慮的事情。自然而然的答應下來。而且,無論卡古讓他怎樣,他都十分配合。
卡古沒料到這位定北王爺也是個十分和善的人。就跟陛下一樣。於是給藺時謙看診的時候,愈發盡心儘力了。
只不過連續多日後,雖然藺時謙說眼睛覺得舒服了許多,沒有那漲疼的感覺了。但是視力一直沒有太多的進展。
藺君泓面上安慰着他,私下裏問卡古緣由。
卡古說,這事兒急不得。機緣到了,自然能好。若是機緣不到,一輩子這樣,也是有可能的。
至於那機緣是什麼……
誰又能說得准呢?
藺君泓知曉卡古能做到這一步,已然是難得了。就沒再多說什麼,叮囑玄和宮的人每日裏依然準時給藺時謙上藥、換藥。這便轉而問起了元槿的身體。
元槿這幾天好似吃的東西更少了點。
嘔吐,反胃,都沒有。只不過就是看着東西不太想吃。
即便是藺君泓親自下廚給她做什麼,也沒用。
藺君泓這便擔憂起來。
太醫那邊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就細問卡古。
卡古給元槿看過幾次,心裏有個想法,只不過不太好說出來,生怕是診的有誤。
不過見藺君泓這樣擔憂,而且旁邊也沒別人,他就索性講了出來。
“許是,有孕。”卡古說道:“太淺,無法確定。”
藺君泓之前也有過這個想法。只不過太醫和卡古診過脈后都沒有直截了當說出來,他就不敢多想。
聽聞卡古這樣猶豫着說出口,藺君泓曉得,那就是有七八成的把握。
藺君泓越想,越是歡喜。
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兒后,他忍不住一再追問:“當真是有孕?當真,有孕了?”
卡古悔不當初。
他沒料到英明神武的端王……啊不,陛下,居然也有這般如孩子般追問的時候。
不過想到陛下還無子嗣,卡古就又明白過來。
再看向藺君泓的時候,他的神色里就不只是敬佩了,還帶着年長的長者望向年輕人時候的喟嘆:“應當是的。不過沒有十全的把握。”
藺君泓知道卡古這人十分嚴謹。不是有萬全的把握的時候,不會開口。說有七八分的把握,已經差不多是九分多了。
想必再過幾天,日子足一點,就能有十成的把握了。藺君泓暗暗說著。
思及此,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連和卡古道一聲別都來不及,當即轉身,朝着永安宮的方向大步而去。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卡古搖頭笑了笑,叮囑了白楊幾句,讓他去追藺君泓。
白楊腿短,跑得慢。
藺君泓心裏有事,走得急。
結果到了永安宮門口,白楊才堪堪追上他,怯生生說道:“爺爺說了,陛下先別告訴娘娘,免得驚到了她,對身體不好。過幾日再說。”
其實卡古不是這麼說的。
卡古說,先不要告訴娘娘,晚一些確定了再說。
白楊不知道事情緣由,生怕是什麼駭人的事情,就自顧自改了說法。
他這麼一改,倒是意外的和那事兒貼合了不少。
藺君泓心情甚好,笑着點了點頭,賞了他個金子打的小東西。
白楊咬了咬,一看,嘿,是真的金子,歡天喜地的拿着跑走了。
藺君泓這便跨入了屋裏。
他眼睛四處搜尋着。沒有看見元槿,就將旁邊正在擺放東西的孟嬤嬤叫住了,問道:“娘娘呢?去了哪裏?”
孟嬤嬤趕忙放下東西。
她知道無論元槿在做什麼,藺君泓都斷然不會怪罪,就行禮后照實說道:“娘娘在屋裏歇着。剛才有些發困,就過去休息會兒了。”
藺君泓聽聞元槿嗜睡,心裏更加高興。
她身子本來就不甚健壯,腹中有個小孩子在,肯定是要多休息的。
思及此,藺君泓心裏愈發柔軟。走到元槿卧房門口的時候,他的腳步都不由得放慢放輕了點。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吵到了裏面的一大一小。
元槿雖然有些睏倦,卻也還沒睡着。
聽到腳步聲臨近,她抬起頭來瞧了瞧,見是藺君泓,不禁笑了。
“這麼小心做什麼?”她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搞得好像你很緊張一樣。”
藺君泓心說,自己就是在緊張。
比以往什麼時候都緊張。
他三兩步奔了過去,一把將元槿摟在懷裏,“小心點。”
扶了元槿好生躺下,藺君泓說道:“你莫要起的太急,不然的話,對……”他頓了頓,“對身子不好。”
元槿沒有多想,就道:“平日裏也沒見你那麼小心。”
“平日是平日。”藺君泓道:“如今既是決定了要有寶寶,自然要提前當心着些。”
元槿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又想起了小孩子的事情。
轉念一想,許是看到了半大的白楊后,他對自己孩子的渴求就更大了點。
想到之前藺君泓說起白楊時候的那番話,元槿忽地笑道:“你看我陪着白楊都不樂意,那往後有了小孩子,我和他在一起你會不會也不樂意?非要我多陪陪你才成?”
“自然不會。”
藺君泓笑眯眯的看着元槿的肚子,越想越是歡喜,信誓旦旦說道:“自家的孩子怎能一樣?我定然不會這般為難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