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第 155 章

聲音里有種不容人拒絕的強硬與堅決。

嚴清怡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渾身的汗毛又不受控制地直立起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縮,想要逃離,想要遠遠地躲開。

可她知道自己不該拒絕。

七爺將是她的夫君,又是皇室中人,從下着凄苦秋雨那天,她坐上七爺馬車的那刻,就意味着她要依附於七爺生活。

她所能依仗的就是他對她的一點點喜歡。

而喜歡,又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就好比,她以前很愛吃杏子,可自從離開湧泉衚衕就再沒有吃過,即便在荷包巷,隔壁院子的杏樹斜橫過來,杏子熟得太透,風一吹就要落在地上,她也不曾想過要摘一隻吃。

說不喜歡,一下子就不喜歡了,就是如此得毫無緣由。

如果惹得他動怒,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適才,他已經把不高興擺在臉上了,如果再違背他,誰知道他會不會再度負氣離開?

可想想,他的口水要沾在她臉上或者唇上,就有股說不出的排斥與厭惡。

她過不去心裏這道坎。

思量片刻,嚴清怡深吸口氣,仰起頭,懇求道:“七爺,你能不能容我些時候?”

七爺審視般打量着她,眸中光彩一寸寸暗淡下去,片刻點點頭,“好,你說,容你多久,一個時辰,一天,一年還是一輩子?”

嚴清怡張嘴結舌答不出來。

一個時辰是不可能的,一天也不成,而她又哪來那麼大臉讓七爺容忍她一年?

再者,她能保證一年之後,自己會神情安然地承接他的親吻?

嚴清怡不確定。

七爺見她不語,沉默片刻,拂袖往外走。

嚴清怡想追,卻又不敢。

適才已經用過的路數,再用就不靈了。

何況,即便追上去又如何?

嚴清怡咬着唇,看着七爺身影飛快地消失在影壁後面。

風從不曾糊紙的窗棱間肆無忌憚地刮進來,示威般在屋子裏打個旋兒,再呼嘯而去。

嚴清怡打起精神,挪着細碎的步子往外走,走到桂花樹下,不由抬頭。

桂花樹枝椏繁密,隨着北風的吹動而搖晃不止,將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

早起時還是蔚藍一片,現在卻好似蒙了層塵土,灰突突的。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全然沒有了早晨時候的高興與愉悅。

嚴清怡收回目光,低低嘆口氣,無意中側頭,瞧見影壁前多了道象牙白的身影。

那人只言不發,清俊的面容沒有任何錶情,就那麼靜靜地負手而立。

他去而復返,是為的什麼,又是在等待什麼?

嚴清怡急急地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輕輕喚道,“七爺。”

七爺側轉頭不想搭理她,少頃又轉回來,猛然展臂將她攏在斗篷里,密密實實地包住了,氣呼呼地問:“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到底有沒有心?”

聲音里,多少的委屈與無奈!

嚴清怡鼻頭一酸,眼淚霎時溢滿了眼眶,低聲回答:“有的,七爺,有的。”

“不,你沒有,”七爺重重地“哼”一聲,卻將她摟得更緊,恨不得要將她骨頭擠碎似的,“我不回來找你,你就不知道出去找我?你說你的心到底在哪裏?是不是林栝走了,你的心也跟着去了?”

“沒有,不是,”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悄無聲息地沁進七爺身上的錦袍,嚴清怡抽泣着解釋,“不是林大哥,跟他沒有關係。是我,是我……”

七爺忽地扳起她的臉,“你是嫌棄我?”

嚴清怡拚命搖頭,“不,我沒嫌棄七爺。”

“那你,”七爺對牢她的眼眸,“那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嚴清怡點點頭,“有的。”

七爺凝神看她兩眼,側過頭,啞聲道:“我願意等,等多久就行。”

嚴清怡一下子呆住了,仰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喚一聲,“七爺?”

七爺不應聲,索性側轉身子,良久才低低道:“誰讓我喜歡你呢?”

他喜歡她,幾乎成魔。

她歡喜的時候,他因之雀躍,她難過的時候,他比她更傷心。

有時候明知道她的羞怯是假作出來的,他還是哄騙自己,她樂意作假是因為心裏有他。

否則,她連假裝都不屑於裝。

他強着她給他做衣裳,給他縫襪子,不外乎是想她做着做着就習慣了,就會弄假成真。

他花費了大半個月,花燈拆了做,做了拆,昨天終於做成了合心意的樣子。而那四幅畫,也被他細細地描在素絹上,糊成花燈。

蠟燭點亮的時候,她的面容會散發出溫柔的光芒,靜靜地看着他。

花燈點了一夜,而他一夜未能成眠。

及至醒來,床榻一片狼藉。

他匆匆忙忙地換過中衣,逃竄般躲進書房。

本打算要對賬的,可翻開賬簿,腦子裏閃現得全是昨夜的夢境。

他頓時坐不住,恨不得立刻趕到黃米衚衕去看看她。猛然又想起今天是淮海侯府五姑娘發嫁妝,她一早就去添妝了。

嚴清怡的嫁妝,他早就開始準備了,正好帶給她過過目,也免得她羨慕別人。

所以,吃過晌飯,他顧不得歇晌就來到淮海侯府門口等着。

沒想到……他只是情不自禁想要親吻她,卻被她如此的反感。

他是想負氣離開的,可他舍不下她。

她是他的心魔,是他躲不過的劫。

七爺長長嘆一聲,復轉回頭,溫聲道:“再去東邊看看,那裏有面鏡湖,裏頭養着好幾種蓮花,你說沿着湖邊種一片杏樹好不好?春天時可以看杏花,夏天杏子熟了,可以摘杏子吃。”

七爺六歲那年生過重病之後幾乎沒再吃過杏子,而他又受不得花粉。

嚴清怡搖搖頭,“我不喜歡杏子了,現在湖邊種的是什麼?”

七爺回答,“是垂楊柳。”

“那還是留着吧,再過一個月,就是楊柳堆煙了,到時候園子是不是就修好了?暢合院的窗子漆成綠色好不好,綠意生涼?”

七爺應道:“好。”

嚴清怡又道:“再往湖裏放些魚苗吧,鯽魚長得慢,鯉魚長得快,春天放進去,到冬天就能撈上來吃了。”

七爺再應,“好。”

嚴清怡咬咬唇,繼續沒話找話,“再建個暖房,不一定種花草,可以種菜蔬,淮海侯府的花房裏就種了黃瓜和豆角。這樣冬天也有新鮮菜蔬吃。”

七爺臉上終於有了表情,恨恨地瞪她一眼,“你就記得花房裏的黃瓜了?”

嚴清怡垂眸,少頃仰起頭,開口問道:“還有豆角和菠菜,七爺是不是躲在黃瓜架子後面偷看我了?”

“嗯,”七爺並不否認,想起當日情形,清俊的面容上露出淺淺笑意,“我聽見你跟何家姑娘說話。”

“七爺,”嚴清怡輕聲問道,“要是重來一次,我又掉進湖裏了,七爺還會救我嗎?”

七爺乾脆地答:“不會!我一定躲得遠遠的,再不去招惹你,免得整天……牽腸掛肚。”

牽腸掛肚啊!

從那個時候他就對她牽腸掛肚了嗎?

嚴清怡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片刻輕聲道:“那換成我救七爺好了,不過我不會鳧水,以後七爺教我鳧水吧?”

七爺愣住。

昨夜做過的夢,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腦海里。

仍然是在那水汽氤氳的池子,她墨黑的青絲平鋪在水面上,白凈的手臂纏繞着他,水嫩的唇在他耳邊輕喚“七爺”。

而她嬌軟的身體緊緊地貼合著他,由着他予取予求……

夢境是那麼的好,可眼下,離那美夢似乎還遙遠得很。

七爺長嘆聲,適才或真或假的怒氣盡都消散,留下的只有濃重的無奈和對她深深的渴望。

復又捉過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

***

回到黃米衚衕,嚴清怡認真地翻看着嫁妝冊子。

這會兒倒是看清楚了,密密麻麻寫着共十二頁,單各樣玉器瓷器就寫了六頁。

其中大半是靜嫻公主的財物。

靜嫻公主被圈禁后,家私全都查抄歸到內庫,這次既然把宅子賜給了七爺,萬皇后趁機請康順帝把原先的傢具擺設一併賞給七爺。

七爺將好的挑出來,寫在嚴清怡的嫁妝里。

而另一小半則是七爺收藏的字畫,雖然只二三十幅,可件件是精品。

這樣算下來,比魏欣的嫁妝還要多許多,怕是得一百四十抬了。

難怪七爺說,別人不會有機會輕視她。

也難怪七爺會問,她到底有沒有心。

他的心就明明白白地捧在她面前了,可她的呢?

嚴清怡正想得入神,便聽旁邊月牙稟道:“少爺回來了,在二門等着,想見見姑娘。”

嚴清怡忙道:“讓他進來吧。”

月牙應聲退下,沒多久,院子裏就響起輕快的腳步聲,薛青昊大步流星地進來,笑嘻嘻地說:“姐,我今天看到你了。”

“在哪兒見到的?”嚴清怡頗為奇怪,她從魏府出來,直接跟七爺到了積水潭。一直到快黃昏才回來,根本不可能見到他。

薛青昊見她驚奇,得意地說:“是在平王府見到的,你和七爺站在湖邊,我還看見你們拉手了。”

“別瞎說,”嚴清怡惱羞成怒,斥道:“你閑着沒事跑那邊去幹什麼?”

薛青昊索性不再賣關子,“青柏給我找的活計,跟那些匠人一起修繕房屋,每天上午我隔天去秦師傅那裏,隔天去章先生那裏,下午就到平王府幹活,青柏說每天六十文的工錢。”

“你能幹好?別是青柏特意照應你吧?”嚴清怡頗有些懷疑。

薛青昊不高興地說:“姐別小看人,你忘了,我可是正經跟爹學過手藝活的。青柏還誇我的活計做得好呢。”

嚴清怡頓時記起,薛青昊是學過木匠活兒。

他是跟着嚴其華學的,嚴其華品行不端,可一手活計還是相當不錯的。

倏忽間,她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嚴其華了,要不是薛青昊提起,恐怕她也不會想到這個人。

而此時濟南府的湧泉衚衕,張氏正跟嚴其華提到嚴清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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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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