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第 152 章

二月二,龍抬頭。

天陰沉了許久,待到晌午,綿綿春雨終於如約而至,淅淅瀝瀝下了好半天。夜裏便上了凍,雨水未曾干就凝結成冰,街上既濕且滑。

桃園衚衕的吳嫂子不留神踩到碎冰,腳下踉蹌,“撲通”摔在地上,臂彎拐着的菜籃子滾出去老遠。

吳嫂子叫苦不迭。

雖然已經出了正月,但天兒仍是冷,她穿得厚實倒不覺得疼,就是回去免不了洗衣裳。

整個正月,吳嫂子沒閑過一天。

趙惠清先前被庸醫耽誤,帶下淋漓不止,後來換過郎中,換了藥方,只好了三五天,就開始不幹凈。

她穿的衣裳羅裙,甚至鋪的床單褥子,隔個兩三天就得更換。

大冬天的,誰願意天天把手泡在水裏?

而且血沾了熱水洗不掉,必須得用冷水搓。

吳嫂子婉言對趙惠清提過,可以做個棉墊子,夜裏安置的時候墊在身上,就不會弄髒褥子。豈料,話不曾說完,趙惠清抓起床頭的葯碗就往她頭上砸。

幸好她躲得快,也幸好趙惠清久病之後氣力不濟,否則她頭上被砸個窟窿,請郎中都不好請,多晦氣啊。

吳嫂子懷着氣,在湯水上就不像之前那麼經心。

趙惠清下不得床,只能吩咐秀枝或者秀葉去責罵她。

秀枝兩人也被折騰的天天不得閑,尤其是秀枝,因是貼身伺候的,受的氣更多,每每聽到趙惠清抱怨飯食不好,就會替吳嫂子開脫,“太太忍忍吧,吳嫂子既要買菜,還得洗衣,能按時按點地做出來已經不容易了,哪裏有工夫做哪些精細的?倒是太太應該再買幾個人來伺候才是。”

正月里,人牙子都回家過年了,到哪裏去買人?

她有心往趙府那裏再要幾個人,可那邊人手也不寬餘,而且家裏時不時會有客人,哪裏抽得出人?

趙太太惦記着閨女,隔三差五吩咐身邊的嬤嬤來探望。

寒冬臘月的天兒,嬤嬤頂着北風過來,連口熱水喝不上就聽趙惠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

不是生氣下人們照顧不周,就是抱怨趙太太狠心不管她,又罵林栝沒良心,把她一人扔在京都不管不問。

每次都是這些陳詞濫調,嬤嬤也有些厭煩,再加上秀枝在旁邊上眼藥,索性回去的時候就對趙太太說,“姑奶奶還是老樣子,一切都好,就是脾氣越發大了。”

趙太太豈不知趙惠清的脾性,便不再多問。

正月十六看閨女,趙太太帶着年節禮來到桃園衚衕。

趙惠清見着趙太太就放聲大哭,把秀枝秀葉等人罵了個狗血噴頭,非要跟着趙太太回去。

趙太太左右為難。

她本打算趁着正月空閑,給兒子把親事定下來。

要是把趙惠清接回去,家裏頭有個病人格外忙亂,再說媒人們進進出出見到了,肯定會在外面說閑話。

兒子的親事就會受影響。

思來想去,趙太太還是覺得兒子更重要,便對趙惠清道:“家裏哪有你這兒清靜,而且我也不得閑照顧你……等天氣暖和點兒再說。”

趙惠清頓感絕望。

反而吳嫂子與秀枝等人漸漸地大了膽子,張狂起來。

飯食要麼早要麼晚,全隨心意。

好東西的都填進她們幾人肚子裏,剩下不怎麼喜歡的就端給趙惠清。

衣裳也不隨換隨洗,就堆在床邊,實在沒得換了,從中挑出條能過得去眼的裙子,讓趙惠清再穿。

趙惠清怒上心頭,發作過幾回,惹得下人們愈發怠慢,而她因為生氣,身體越發不濟……

此時,位於澄清坊石槽衚衕的淮海侯府卻是一派喜氣,門口廊檐下掛着一溜大紅燈籠,大門上貼着紅彤彤的雙喜字,就連小廝們都換上了嶄新的灰色裋褐,腰間一式的大紅束帶,顯得精神抖擻。

魏欣的婚期是二月十六,按規矩十五那天要發嫁妝,而素日跟魏欣要好的閨中密友都會來給她添妝。

嚴清怡特意起了個大早,想趁別人都沒來的時候,跟魏欣說點體己話。

算起來,她們足足大半年沒見面了,雖然時不時寫信,可書信總比不上面對面說話來得親熱,而且,魏欣在信里總是抱怨錢氏不肯讓她多吃飯,餓得她都瘦成竹竿了,恨不能風一吹就倒。

她頗有點懷疑魏欣的,也想早點過來求證。

是月牙陪着嚴清怡去的,到達魏府時,魏欣剛吃完飯,正在正房院陪魏夫人和錢氏說話。

聽說嚴清怡來了,魏欣立刻坐不住,跳下炕就要往出迎。

錢氏一把摁住她,“可消停點吧,眼看就出閣了,能不能穩當點兒?”

“就是說嘛,眼看我就成為別人家的媳婦,娘不能由着我性子?”魏欣笑着反駁,在炕邊尋到繡鞋穿上。

錢氏氣呼呼地看向魏夫人,“娘可親眼看到了,五丫頭這脾氣,真是半點不服管。”

魏夫人樂呵呵地道:“趕明兒就有人替你管了,不用操心。”

錢氏恨恨地瞪魏欣兩眼,站起身,整整裙裾,緊跟着往外走。

如果是往常,錢氏就不出去了,可嚴清怡現如今是七爺未過門的王妃,為表尊重,她肯定要去迎接。

兩人剛走出院子,迎面看到丫鬟引着嚴清怡主僕走來。

嚴清怡屈膝朝錢氏端端正正地行個福禮,招呼一聲:“伯母。”

錢氏忙上前扶起她,笑道:“又不是外人,講究這麼多禮數幹什麼?你來這麼早,吃過早飯沒?”

“吃了,”嚴清怡彎着眉眼笑,“今天起得早,尋思着早早過來。”

魏欣親熱地挽起她的胳膊,“我剛還跟祖母說,你一準兒第一個來,我就知道沒看錯你。”

嚴清怡順勢打量魏欣兩眼,見她面色紅潤神清氣爽,臉蛋圓乎乎的。

跟信上說的那副慘狀完全不同!

魏欣瞧見嚴清怡眼神,立時猜出她的想法,噘着嘴道:“這是這兩天剛長上來的,前陣子真的瘦成竹竿了。”

“是水桶粗的竹竿吧?”嚴清怡毫不客氣地說。

魏欣粗着嗓子,氣呼呼地道:“我沒你這樣的朋友。”

嚴清怡不搭理她,笑着問錢氏,“伯母,嫁妝幾時發?”

錢氏笑道:“定得是巳正。”

魏欣插嘴道:“本來說是巳初,我尋思着巳初太早,街上走動的人不多,沒法顯擺出去,就往後退了半個時辰。”

錢氏嗔道:“阿欣這張嘴,虧得阿清不是外人,否則還不笑話死你?”

魏欣笑道:“有什麼笑話的,發嫁妝就是為了讓別人看。要不為什麼別人家都是吹喇叭放鞭炮弄那麼大陣仗,不如趁着夜深人靜偷偷抬過去行了。”

嚴清怡樂不可支。

說笑間,幾人走進正房,嚴清怡給魏夫人問過安,從月牙手中拿過藍布包裹的酸枝木匣子交給魏欣,“給你玩的。”

“是什麼東西?”魏欣迫不及待地打開。

寶藍色姑絨面上,靜靜地躺着只翡翠雕成的小蛇。蛇身蜿蜒盤曲,首尾相連,恰好成為手鐲狀。

魏欣屬蛇,平常就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當即拿起來套在腕間,笑着問道:“好看嗎?”

翡翠水頭極好,顏色青碧光澤瑩潤,襯着她雪白的手臂更顯細緻柔嫩。

可就是怎麼看怎麼詭異。

嚴清怡離得遠遠的,“你別問我,我看着就害怕,你喜歡就成。”

“還不錯,”錢氏口是心非地誇讚,“就是冷不丁嚇人一跳,哪有人戴這個?”朝嚴清怡嘆口氣,“也就是你願意投她的喜好費心找這個,以後別搭理她。”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難道你們都不覺得?”魏欣摸着蛇身上細小的鱗片,愛不釋手,忽而又問,“這雕工真不錯,你從哪裏得來的,有沒有刻成猴子的?”

嚴清怡臉色一紅,很快恢復原狀,“是七爺尋來的,回頭找他問問。”

魏欣快言快語地說:“你別忘了,要是有猴子,你幫我討了來,我拿別的跟你換,肯定不讓你吃虧。”

何若薰的大哥何重屬猴。

嚴清怡抿着嘴笑。

錢氏無奈地搖搖頭。

七爺手裏的,大多是稀罕物件,她拿什麼跟人換,就是有價值差不多的,七爺也未必肯換啊。

魏欣這脾氣……好在她在外面倒是懂事知禮。

魏夫人也笑眯眯地看着湊在一起品評手鐲的兩人。

嚴清怡今天穿了件蜜合色暗紋緞襖子,襖子既無繡花也無包邊,就只收腰處捏了兩道褶子,襯托出柔軟纖細的腰身。羅裙是茜紅色十二幅湘裙,也是很簡單的樣式。

並沒有因為即將嫁進宗室而張揚或者炫耀。

魏夫人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嚴清怡的時候。

是在張弦張閣老壽辰那天,嚴清怡剛來京都不久,站在一眾官員女眷之中,舉手投足落落大方絲毫沒有乍乍見到達官顯貴們的局促與慌張。

當初即不扭捏,現在又不張狂,一個年輕姑娘能夠做到寵辱不驚,也是極難得了。

就是魏夫人在這般年紀時候,也未必有這份沉着穩重。

到底七爺眼力好,能夠慧眼識珠,不計較家世與門第願意娶了這顆蒙塵的明珠。

魏夫人點點頭,暗自做了個決定。

這時,丫鬟又來通報,“莊家二奶奶和雲家姑娘來了。”

雲姑娘是雲楚青,那個庄二奶奶又是誰?

嚴清怡眸中流露出一絲迷茫。

魏欣笑道:“就是張芊妤,她夫家姓庄,相公在家裏行二,豈不就是庄二奶奶?”

嚴清怡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魏夫人便笑道:“先前你們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陸陸續續都成了奶奶太太了,再過兩年,又就都當娘了。趁着還沒有兒女拖累,你們在一起多玩玩……將客人直接請到萃英院去,不用特地過來了。”

魏欣與嚴清怡應聲好,手拉着手走出正房院。

魏夫人瞧着兩人身影消失在影壁後面,對錢氏道:“我瞧着嚴三娘果真有造化,難得又跟阿欣投契。我手頭裏攢着一些體己的物件,本來想給家裏的幾個姑娘分一分,剛才尋思着,嚴三娘六月里也要成親,她未必能置辦齊嫁妝,倒不如把她也算上一份子。等阿欣回門時,把她兩人的都交給她,以後給三娘添妝也好,或者別的什麼名目給她,說出去也是她們兩人的情分。”

錢氏明白魏夫人的意思。

如果魏夫人出面給,為免有巴結奉承的意思,可要是經過魏欣的手,她們兩人本就親厚,多給些添妝也是應該。

便笑道:“娘想得周到,我這裏也有幾樣首飾,到時候一併給了三娘。說來奇怪,連阿俏、阿敏都受不了阿欣這性子,嚴三娘卻跟她處得好,說說笑笑比嫡親姐妹還親熱。”

“這就是緣分,”魏夫人笑嘆,“兩口子能成親是緣分,姐妹兄弟也是緣分……”頓一頓,忽而道:“元娘這孩子,明知道三娘跟七爺定下親事,還沒羞沒臊地寫那些話,也不知見到三娘,良心上能不能過得去?我都替她臊得慌。”

魏夫人實在高估了雲楚青。

雲楚青不但絲毫沒有臊得慌,反而笑吟吟地看着嚴清怡,眼裏含絲絲挑釁,“上元節那天,嚴姐姐為啥走那麼早,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因為不舒服嗎?”

嚴清怡不冷不熱地道:“沒什麼意思就先走了。”

雲楚青笑道:“我覺得挺好玩……那天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七爺,真沒想到他那麼親切和善,問了我許多話,笑的時候特別好看,要不是嚴姐姐過來,興許我們還能多聊會兒。”

魏欣訝然地張大嘴。

她沒面對面地見過七爺,可沒少從魏夫人口中聽說七爺。

都說那位年紀雖輕,心思卻教人猜不透。

可雲楚青卻說他親切和善,還笑起來好看。

欸,不對!

七爺跟嚴清怡的親事是已經昭告過的,雲楚青閑着沒事跟七爺聊什麼,就不知道避諱點兒?

魏欣突然就明白,上元節過後沒兩天,錢氏為何特地叮囑她往後少跟雲楚青來往了。

想必,錢氏已經知道雲楚青行事不妥。

早知道就不應該讓她來。

可是今天這個日子,又不能將她攆出去。

魏欣沉了臉,正要開口,只聽雲楚青又道:“七爺讓我給他寫信,我已經寫了,也不知他收到沒有?”

嚴清怡笑道:“是種番薯的信?七爺說他沒興趣,直接打發鄭公公送給淮海侯了。”側頭看着魏欣,“要不找人問問侯爺,可曾收到雲姑娘寫的信?我也很好奇,番薯到底是怎麼種法,好吃嗎?”

雲楚青明顯怔了下,片刻才答道:“番薯長在地裏面,跟洋芋有些像,要煮熟了或者用火炭烤熟了吃,又香又甜非常好吃。”

嚴清怡道:“雲姑娘懂得真多,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

“平常閑着沒事從雜書上看來的,”雲楚青盈盈笑着,“嚴姐姐想要看,回頭我尋幾本借給你,對了,還不知道現下你住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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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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