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識

舊識

嚴其華回家時,嚴青旻正手把手教嚴青昊用筆。

看到那支嶄新的毛筆和桌上豐盛的飯菜,嚴其華心裏有了數,問嚴青昊,“你姐的絹花賣了多少錢?”

嚴青昊猶豫片刻,回答:“十文。”

“十文一支,也得七八十文了。”嚴其華盤算着,“好好跟你姐學着點兒。”

嚴青昊嘀咕着,“我做不來那種東西。”

嚴其華笑着拍他腦門一下,“臭小子,讓你學着腦子靈活些,誰讓你拿針了?”

嚴青昊茫然地搖搖頭。

到現在為止,他仍想不通絹花是怎麼賣出二兩銀子的。長姐並沒有沿街叫賣,也沒有費口舌宣揚絹花如何如何地好,偏偏李家小姐就願意花大價錢買。

就好像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剛巧就砸在他們姐弟倆身上了。

嚴清怡在屋裏聽見,輕蹙了眉頭。

趁着大家歇晌的時候,將床下的柳木箱子拉出來,在最下面摸出只藍色布袋,裏面零零散散有四五兩銀子和二百多文錢。

嚴清怡將銅錢仍放進布袋,銀子用帕子包了塞到枕頭底下,想想不對勁,索性揣進懷裏隨身帶着。

夏日天長,嚴清怡忙活一下午趕在太陽落山前另外做了朵芍藥,先前那朵髒了的沒捨得扔,將臟污處剪掉,再修剪一番也能戴得。

第二天,又做出兩支月季花,再從牆角盛開的月季花摘下許多花瓣混在一處放着。過得一夜,絹花上也染上了月季的清香。

第三天,嚴清怡依約去李家送東西,仍是帶着嚴青昊同往。

南關大街在府衙南面,不言而喻,附近住戶多是在府衙當差的官員。

嚴清怡順利地找到了李家,沒去寬大氣派的正門,轉而走向角門,及至門前,輕輕叩了銅柄獸環。

有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出來,審視般打量姐弟一番,“什麼事兒?”

嚴清怡笑道:“我姓嚴,麻煩找一下姑娘身邊的桂圓姐姐。”說著遞過去一個紅紙包,“天氣熱,打點清酒解解乏。”

男子捏了捏,淡淡道:“等着。”

紅紙里包了六文錢,嚴清怡沒捨得多給,也覺得沒有必要多給。

門房見過的人多了,單從衣裳就能看出個三六九等來,即便自己封上八分銀,他也不見得能給個好臉色。

等了約莫盞茶工夫,才見桂圓慢悠悠地出來。

嚴清怡笑着遞過手裏木盒,“做好了,姐姐看看行不行?另外兩支月季是送給姐姐的,姐姐別嫌棄。”

桂圓眸光一亮,沒看芍藥,先把月季拿在手裏瞧了個仔細,又放在鼻端嗅嗅,“還有股香味?”

嚴清怡答道:“是跟月季花一起放了兩夜,家裏只養了這種草花,要不別的也可以染上花香。”

桂圓眼珠子骨碌碌轉兩轉,將月季花塞進袖袋中,笑嘻嘻地看嚴清怡一眼,“你隨我進去,給姑娘請個安。”

嚴清怡應着,低聲囑咐嚴青昊兩句,隨在桂圓身後進了門。

進門是雕着喜鵲登梅的青磚影壁,繞過影壁往西是外院,往北則是垂花門。穿過垂花門沿着抄手游廊往東,走進一處月亮門,是座三間正房的小跨院。

桂圓停住步子,“先等着,我進去稟報一聲。”

嚴清怡含笑點頭,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

院子靠東牆種了棵桂花樹,樹下擺着石桌石椅,另有口碩大的瓷缸,數支粉荷亭亭玉立。

看起來很齊整,只是地面鋪着的青磚磨損得厲害,瓷缸沿兒似是被磕掉了一塊,而窗戶的朱漆也有些斑駁。

顯見許久沒有修繕了。

正思量着,桂圓出來招呼,“三娘子,姑娘有請”,親自撩起門帘。

嚴清怡含笑道謝,步履輕盈地進去。

屋內坐着三人,正湊在一處興緻勃勃地討論着她適才做好的芍藥花,其中兩人是前天見過的那對姐妹,另一個穿湖綠色杭綢比甲的卻只露出小半個側臉,瞧不清相貌。

見嚴清怡進來,其中的姐姐笑着開口,“三娘子手藝真正是好,連我們平常最不喜歡打扮的薰表妹也愛不釋手。”

薰是種香草,可極少人會用來做名字。

她所知也只那一人而已。

嚴清怡莫名地有些緊張,屏住氣息,等待綠衣少女抬頭。

不過數息,那人放下絹花,笑道:“我是怕麻煩,每天從妝盒裏挑合適的簪子麻煩,戴出去碰不得摔不得,不當心丟了更是大麻煩。”轉過身子,露出了她的面容。

十二三歲的年紀,容長臉兒,柳葉眉,帶着幾分嬰兒肥,唇角一顆米粒般大的硃砂痣,一雙鳳眼斜飛入鬢,說不上特別漂亮卻有種獨特的韻味。

果然是何若薰!

宣城總兵何至的嫡長女何若薰,前世與二哥羅雁回定親的何若薰。

何家世代從軍,何至的三個兒子在年滿十二歲之後都要拎到軍營歷練,何夫人身體弱管不了家事,故而中饋就交給何若薰主持。

羅雁回浪蕩成性,凡事兒不着調,娘親蘇氏便想找個能幹的兒媳婦管束他,挑來選去看中了何若薰。羅雁回守在何家門口偷看過兩回,嫌何若薰長相丑,以後生得孩子也不好看,便想要退親。

只是還沒來得及鬧騰,羅家就出了事。

原本依附於羅閣老的朝臣門生多以百計,一朝入獄便是樹倒猢猻散,連個奔走說情的人都沒有。

何若薰有天卻裝扮成個小丫鬟到監牢裏探視她們,厚厚地打點了獄卒。

正因如此,羅家女眷過得雖苦,卻不曾受到欺侮。

蘇氏斥責羅雁回,“真是有眼無珠,把珍珠當成魚眼,卻把畜生當成座上賓……要是能脫罪出去,趁早退了親事,你高攀不上人家。”

親事自然沒退成。

而她被賣為奴,自然也無從打聽何若薰是否出嫁,又是嫁給了誰。

轉世重生已十年,嚴清怡怎麼也料想不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見到何若薰。

可是能夠再次見到她,而且是略帶天真稚氣的她,感覺真好。

嚴清怡不由彎起唇角。

就聽何若薰問:“這些絹花都是你做的?”

嚴清怡輕聲回答:“是,不知姑娘可否喜歡?”

“你的手真巧,”何若薰讚嘆不已,伸手掂起一直大紅色絹花,“這可是照殿紅,你家裏養茶花?”

嚴清怡驟然心驚。

照殿紅是很珍貴的茶花品種,前世羅家就養着兩株,她看得多了,所以才能輕易地做出來。

茶花不耐寒,冬天需要搬到專門的暖房裏過冬。

因蘇氏愛養花,家裏特地安了暖房。

如今她連件潞綢衣裳都穿不起,怎可能養得了名貴山茶?

嚴清怡只惦記着拿出手藝,把絹花做得精細逼真,多換點銀錢,卻沒想到會在這個關節露了餡。

她怎就忘了,蘇氏相中何若薰固然是因為她善管家,也因為兩人都愛賞花養花。

當初就是因為花會上能談到一處,蘇氏才真正動了心。

嚴清怡猶豫着,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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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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