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趙菁卻是回府後才知道周熠反了的消息的。那時候她正在房中做針線,聽了這個消息,連繡花針扎在了指尖也忘了喊疼,只站起來問徐思安道:“是不是弄錯了消息?王爺怎麼會謀反呢!”
趙菁依稀還能記得當日在御書房看見周熠的樣子,那人雖然沒和自己多說什麼話,但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對小皇帝的疼愛,哪裏有半點像是假的。他後來非要往江南去,說是再也不回來了,趙菁雖然不肯去送他一程,可心裏到底還是有些難過的。尤其是如今,她已知道周熠正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兄長,又如何能放得下心來?
“目前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送去江南的密令已經被人攔截,江南的五萬將士,如今已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徐思安擰着眉心開口,見趙菁一副六神無主的表情,只勸慰道:“你先別擔心,也可能是謠傳,攝政王並沒有謀反的理由。”
趙菁卻如何不知,這謀反的帽子豈是可以胡亂扣的,八百里加急已經進了京城,周熠就是不反,也要反了。她有些愣怔怔的將手上染了血跡的針線活放下,抬起頭來對徐思安道:“侯爺這是要進宮嗎?我同你一起去一趟。”
攝政王謀反,她心裏最擔心的便是小皇帝周旭。十多年前王妃策劃那場宮變時,周旭畢竟還是幼童,什麼都不懂,可如今他已是即將親政的大雍皇帝,如何能面對最信賴之人的叛變。
“我回來就是接你進宮去的,我去兵部和眾位大臣商議對策,你先入宮,打探一下皇上和太後娘娘的近況。”徐思安擰着眉心,略略頓了片刻,這才繼續道:“也許太後娘娘能知道王爺謀反的原因也未可知。”
趙菁此刻心中卻慌亂無比,攝政王如何會謀反?再怎樣,他怎麼可能反了自己的兒子呢?
“王爺不會謀反的!”趙菁轉過頭來,有些無助的拉着徐思安的手道:“王爺不會謀反,若是換了你,你會反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這樣石破天驚的事情,趙菁原本是想連徐思安也瞞着的,可事到如今卻也不得不說了出來。
徐思安神色微冷,伸手扶住趙菁,見她小腹微微凸起,已是身懷六甲的模樣。
他依稀記得當年老侯爺去世之前,周熠前來探病,周熠走後不久,老侯爺便已是迴光返照,只等見了自己,才讓自己在他的跟前發誓:這一生和攝政王恩怨盡消,重新跟隨他鞍前馬後。
老侯爺大約就是知道了這個真相,才明白當初的宮變是多麼的可笑,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個兒子,鬧得多少人家妻離子散。
“若當真這樣,那王爺為什麼會反,就只能問他自己了。”徐思安抬起頭來,神色肅然的擰着眉心,一時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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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菁進宮的時候已近戌時,天色都暗了下來,這次沒有人來接她,宮門口派去通報的人許久也沒見回來,趙菁也只好自己硬闖過去了。
已經過了掌燈的時辰,御書房外的大殿裏燈火通明。趙菁遠遠的看見門口烏壓壓的一片,走近了才發現是御書房的宮女和太監們,正齊刷刷的跪在門外。眾人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喘一聲,聽見裏面傳出來的金石碎裂的聲音,越發將脖子縮得更短了。
趙菁緩緩的走上台階,透過沉重的紅漆宮門,她看見滿地碎裂的瓷片無奈的落在地上,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皇上。”趙菁提着裙子跪在了周旭的跟前,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幾近瘋狂的小皇帝,他忽然轉過身去,將一直掛在了牆頭的那一把弓箭取了下來,大步往門口走來。
“朕要親自殺了他!”周旭咬牙,少年青澀的眉宇中透出的狠絕來,讓趙菁也覺得心顫了幾分,她跪着抱住了周旭的大腿,拉住他道:“皇上!一定是誤會,王爺不會謀反的,王爺怎麼可能會反了皇上呢!”
趙菁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看着他,心中萬般絞痛。她如何能看着他們父子自相殘殺呢?
“姑姑!”周旭的腳步終是沒有再往前去,徒然跪倒在了地上,撲在趙菁的懷中大哭起來。
“他若是想當皇帝,朕讓他當就是了……朕……朕不想沒有皇叔……”周旭哭得眉心都紅了起來,趙菁扶着他起身,替他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勸慰道:“皇上,事情還沒弄清楚,也許……也許這一切都是假的!王爺他並沒有謀反,那封八百里加急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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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江南的周熠,此時卻坐在棲霞山上的一處禪房裏頭品茶。請他過來的人是應天府府尹何大江,他原先就是周熠的部下,因十年前的宮變所累,一直外放至今。
棲霞山乃是金陵古剎,當年太祖皇帝未起事之前,也曾來此地拜謁過。周熠心中對這種神佛之事卻是半點不信的,他低頭看着茶盞中清碧的茶葉,緩緩抬起頭來問道:“怎麼,何大人今日請本王前來,就是為了閑坐飲茶的嗎?”
何大江聞言卻是笑了笑,稍稍捋了捋下頜的山羊鬍子,稍顯老邁的臉上露出幾分淺笑來,耐着性子對周熠道:“王爺日理萬機,能有這樣閑坐飲茶的機會也是難能可貴,不過下官今日請王爺前來,卻是想讓王爺見一位故人的。”
周熠擰了擰眉峰,再抬起頭的時候,便瞧見一個穿着土黃色僧袍的老和尚從門外進來。
那人精神矍鑠,目光雖有些渾濁卻透出銳利的光芒,只是半邊的臉頰上卻有一塊手掌大小的疤痕,讓人看不出他本來的容貌。
周熠的視線從他臉上一掃而過,他記憶中並不認識什麼和尚,況且還是容貌如此特殊的和尚。那人看着周熠的神色卻透出了幾分淡然,念了一句佛號之後,笑着問他道:“十多年未見,王爺可曾還記得下官?”
他自稱下官,必定是周熠舊時的部下。因當年的宮變周熠遣散了不少自己的舊部,可他並不記得自己的手下有這樣的一個人。
“你是……”周熠擰眉,雖從那人沙啞的聲線中似乎聽出了幾分熟稔,但他一時還是沒想起來。
那老和尚卻是笑了,帶着半邊疤痕的臉也跟着皺了一下,看上去有幾分猙獰,他淡淡道:“王爺還記得當年太後娘娘臨產,為她接生的那位范太醫嗎?”
周熠聞言卻是一愣,那位范太醫他自然知道,當年太後娘娘難產,險些一屍兩命,若不是那位范太醫,只怕也沒有如今的小皇帝。可那位范太醫在太後娘娘生產之後,卻辭官隱退了,當真也算的上太醫院一大損失。
“你是范太醫?”周熠蹙眉問道,當年范太醫約莫四十開外模樣,容貌儒雅俊逸,如何會是如今這幅猙獰的面孔?
“正是下官。”那老和尚抬起頭來,正色看着周熠,緩緩道:“王爺一定在想,當年風華正茂的范太醫,如何會是如今這一副駭人的模樣。”
周熠被人猜出了心中所想,微微抬了抬眉宇,只聽那人繼續開口道:“這就不得不提起先帝來,為了這大雍江山,當真是機關算盡。”
周熠聽他這麼說,只越發就疑惑了起來,深邃的眉眼微微凹陷,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人。
“王爺這些年對朝廷鞠躬盡瘁,甘願屈居攝政王之位,對小皇帝俯首稱臣,難道不是因為有什麼苦衷嗎?”老和尚淡然開口,表情中卻透出幾分無奈悲憫,微笑着看着周熠,繼續道:“當年王爺在鳳儀宮醉倒,那一杯酒正是微臣所調製的。”
周熠聞言大驚,原本還保持肅容的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身子從椅子上微微前傾,似是要拍案而起一般。那老和尚卻笑着道:“王爺別急,老衲要說的,還不止這些。”
禪房裏燭火微微顫動,周熠緊了緊虛握的拳頭,強忍怒意繼續聽那老和尚說下去。
“先帝自登基后便龍體欠安,卻苦於膝下尚無子嗣,終於,在老夫的調養之下,先帝讓太後娘娘懷有龍嗣。”老和尚說到這裏,眼底彷彿放出了無數精光,整個人都陷入記憶的深處,“先帝生怕他死後王爺會欺壓孤兒寡嫂,所以不惜讓王爺夜宿鳳儀宮,再讓太後娘娘起誓,如果王爺日後圖謀不軌,他寧帶綠帽,也要保住大雍正統江山。而下官也受命為太後娘娘調理胎脈,讓她生產的日子足足推遲了半個多月。”
老和尚說完這些話,才轉過頭來看着周熠,唇邊由帶着一絲冷笑:“王爺如今應該明白,為何下官在太後娘娘生產之後,會陡然消失,先帝手腕,無人能及,王爺也不過就是他掌中的玩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