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章
夜裏頭風靜悄悄的,吹皺了荷花池上的一片綠水,遠處的廊檐下掛着幾盞若隱若現的宮燈,映着一片月光,水波粼粼。
趙菁停下腳步,伸手整了整徐思安被風吹亂的領子,淡淡開口道:“侯爺,大姑娘如今十五了,左右也就這一年半載的光景,說起來,她畢竟是老侯爺的親孫女……”
當初就是因為這一點,徐思安才留了她在武安侯府,可人既然已經留下了,總不能就這樣真的不聞不問了。她若是當真能有幾分改過之心,侯府自然不能虧待她,這也權當是全了徐思安的一片孝心了。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多派幾個丫鬟盯着她,不讓她再跟孫家的人有任何接觸,讓她還在老太太跟前敬孝罷了。”徐思安微擰着眉心,略低下頭的時候,便瞧見月光照着趙菁的臉側,低垂的睫羽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一般,忽閃忽閃的跳動着。他伸手撫上了趙菁的臉頰,話到嘴邊的時候,到底還是咽了下去。
徐思安已向朝廷請戰江南,只是這次一同請戰的還有平西候史鴻峰,朝廷最後會派誰過去,雖還是個未知數,可不管如何,他終是做出了抉擇。若是朝廷准他出征,他便要拋下自己剛過門的妻室和未出世的孩子,趕赴前線。
第二日便是攝政王周熠的納妾之喜,趙菁作為春秀在宮外的好友,必是受邀去參宴的。主持宴席的還是龔側妃,趙菁過去的時候,便瞧見龔氏正忙着張羅賓客。
周熠雖然位高權重,但在京城還算低調,且大雍皇室本就不甚繁茂,因此過來的賓客除了幾家側妃的娘家女眷,便只有孝宜大長公主、趙菁以及春秀的醒月樓的朱姑姑。
雖然周熠納妾,但龔氏心情尚佳,春秀再怎麼說也不過就是一個宮女,如今能進攝政王府當貴妾,那還是仗着太后的面子。王妃之位雖然虛懸,可終究是落不到她的身上的。
眼前最讓龔氏愁的一件事情,便是早日能為周熠生下個一男半女來,只可惜不管是王妃生前還是死後,這攝政王府卻再無人受孕。不過好在龔氏自己沒懷上,別人也沒懷上,總算是少了一些威脅。
納妾是沒有迎親這一說的,女眷們在正廳落了座,只等着新人的轎子到了,就被喜娘攙扶着從側門進來,也沒有拜天地這一說,只同正室敬茶,只是王妃如今已經去世了,便改成了對着王妃的牌位敬茶了。
趙菁同朱姑姑也有些時日沒有見了,兩日私下裏閑聊了起來,待抬起頭的時候,便瞧見春秀穿着一身粉色的嫁衣,被喜娘扶着,從台階上緩緩的走上來,竟是連紅蓋頭也沒有的。
朱姑姑便小聲湊到趙菁的耳邊道:“嫁給攝政王又怎樣,終究是個妾而已。”
趙菁略略嘆了一口氣,便瞧見周熠也從門外進來,他穿着一身四爪金龍的蟒袍,竟是連喜服也沒有換一件。而額頭上溢出的一絲汗珠,倒像是剛剛從外頭回來一樣。
龔氏便忙迎了上去,卻不敢伸手替周熠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只笑道:“瞧我們王爺,日理萬機的,今兒這樣的好日子也不忘了上朝,倒是差點耽誤了吉時了,好在新人也才剛剛進門。”
周熠冷着臉不說話,龔氏只讓丫鬟遞上了一塊帕子,他從盤子裏接了過去略擦了擦,坐在廳中的首座上。一旁放着的正是王妃的牌位。
趙菁抬起頭來,看着那黑漆牌位上寫下的燙金字樣,心裏倒是依稀想起王妃去世前的樣子來了。她那樣恨周熠,卻又那樣割捨不下他。
趙菁正想得出神,忽然間就想起那天王妃拉着自己的手道:“別……別讓他去南邊,那裏有天羅地網……”趙菁猛地嚇出了一身冷汗來,手中的茶盞微微傾倒,弄濕了她身上的一片衣裙。
這不小的動靜顯然驚動了在坐的眾人,周熠抬起頭,就看見趙菁端着茶盞的指尖,滴下幾滴茶水來。這茶水已經沏了好些時候了,倒是算不上燙人,可周熠卻還是站起身來,大步走到趙菁跟前,伸手就將那茶盞接過了放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腕道:“怎麼樣,燙到了沒有?”
趙菁略略一滯,對上周熠鷹隼一般的眸子,急忙就將手縮了回去,拿着帕子擦了擦指縫,搖頭道:“沒……沒有燙到,多謝王爺關心臣妹……”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整個大廳的氛圍都詭異了幾分,就連一向長袖善舞的龔氏,也一時有些迷惘了。就算周熠喜歡趙菁,可如今她畢竟已是武安侯夫人了。
幸好趙菁那一句臣妹說的即時,然而……此時最尷尬的,卻是那位剛過門的新人。
“王爺雖說疼愛侯夫人這個義妹,倒是也別把新人給冷了啊!”龔氏尷尬笑道。趙菁只是低着頭,不去看周熠的神色,面無表情的拿着帕子輕輕的擦着身上的茶漬。
周熠這才反應過來,直起身來,轉身對眾人道:“本王向來拿武安侯夫人當親妹妹一般疼愛,要不然就不會收為義妹了。”
若說方才眾人的都同情的是那位新人春秀,攝政王這一席話出口后,眾人的視線卻不約而同的往孝宜大長公主那邊看去。
這世上只有她一人能算上是攝政王的親妹妹,可她和攝政王之間的關係,卻遠不如那位武安侯夫人。
孝宜大長公主很明顯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只是不緊不慢的端起了茶盞,略略飲了一口,淡淡開口道:“我也很疼愛侯夫人這個妹子,更別說王爺了。”
春秀向王妃的牌位敬過了茶,便被送去了姨娘住的院子。外頭佈置好的宴席也開場了,趙菁也在朱姑姑的勸說下,將方才的事情拋到了腦後去。
但畢竟這樣的場合也來了不少女眷,這事情若是傳出去,終究是不好聽的。
“王爺方才太露骨了一些,你如今已是武安侯夫人了,他既安心認你做義妹,又這樣……”用不知檢點這四個字來形容周熠終究是有些犯上,朱姑姑便壓下了話茬,又反問趙菁道:“你方才在想什麼,怎麼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趙菁卻是有口難言,她雖然跟朱姑姑坦露過自己並非趙勇的親生妹妹,卻也沒有將自己身世的真相告知朱姑姑,有些話語,終究是難以開口的。
“我只是忽然想到王妃臨去的時候,我也曾來探望過她,想起來未免有些感慨罷了。”趙菁嘆了一口氣,終究低下頭去,如今這一切也算是塵埃落定,自己嫁為人婦,魏明箴也回了國舅府,那珠淚夫人也得以在靜慈庵頤養天年。世上的事情雖說難兩全,但能如此也算是個不錯的結果了。
用過了午膳,賓客們便都起身告辭。趙菁和朱姑姑辭別了龔氏,也要回家去了。
龔氏是個聰明人,單從周熠看着趙菁的眼神,便知道周熠對她的心思。可再有心思又能怎樣,趙菁都已經是武安侯夫人了,還是皇上親自賜得婚,她也不會再和周熠有什麼瓜葛。
“今兒招待不周,改日再請了侯夫人過來敘一敘。”龔氏笑着送她們出來,這廂正要往垂花門外去,卻聽見有小丫鬟進來傳話道:“回側妃,我們家姨娘想讓徐夫人去榴花院坐坐。”
榴花院是龔氏為春秀安置的院子,趙菁也有所耳聞,雖然新人頭一天便想着見客似乎有些不妥,可眼下還未到入夜洞房的時候,她想見趙菁,便讓她見罷了,她們兩人是宮裏的姐妹,有話要說也是常理。
龔氏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抬起頭看了趙菁一眼,趙菁原是不想去的,可一想起王妃臨去時候的那些話,總要想着法子告訴攝政王才行。按着王妃的說法,那些人必定是衝著周熠來了,先頭徐思安去江南的時候趙菁也是放不下心來,後來卻好歹安然無恙的回來了。雖然可以以徐思安驍勇善戰做解釋,卻也未必不是因為那些人並不是衝著他來的,故而沒有將那天羅地網留給他去?
趙菁越想心裏就越害怕了幾分,這一次那些餘孽卻是挾持了一個城池的百姓,只為逼着周熠去江南,這裏頭必定有幾分貓膩!
“既然這樣,那我去去就來,朱姐姐不必等我一起走了。”趙菁辭過了朱姑姑,跟龔氏招呼之後,便跟着小丫鬟去了春秀的榴花院。
滿院的榴花已經謝了,只留下鬱鬱蔥蔥的枝葉,小丫鬟領了趙菁進門,便瞧見春秀已經換下了喜服,穿着一身隨常的淺色褙子,側身坐在床下的靠背椅上。她看見趙菁進來,臉上卻只有冷冷的一絲笑,同往日在宮裏遇見自己時候的熱絡判若兩人。
趙菁略略覺得有些尷尬,笑着道:“今兒是你的大喜日子,怎麼倒是把喜服給脫了,晚上還要行洞房之禮呢!”
春秀冷笑了一聲,淡淡道:“不過就是納個妾而已,還在乎什麼禮不禮的,我比不得你是侯夫人,明媒正娶的。”
趙菁心下一冷,終究是覺得有些奇怪,又想起方才堂上那一幕,想來是春秀瞧見了,多少誤會了她和周熠之間的關係。
“你是攝政王的貴妾,京城之中,有多少人想要進這個門卻尚且不能,你又何必這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