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誠如徐白所說,謝平川的確錯過了晚飯。
他和徐白一起去了餐廳,兩隻貓跟在他們的身後。陽台的正門敞開了一半,只要向外一看,就能瞧見漆黑深廣的夜幕,還有對面公寓樓里亮着的燈盞。
徐白拉上了窗帘,出聲問道:“今天晚上,你們開會開得順利嗎?”
“還好,”謝平川實話實說,“幾家公司都有明確的合作意向。”
他反問徐白:“你呢,給兩隻貓洗澡,順利么?”
窗帘被風吹得飄起,蹭過了徐白的腳踝。她站在陽台邊上,端着一瓶果汁,認真回答道:“很順利,蝦餃和燒麥都很乖。它們從頭到尾沒有掙扎,非常配合我。”
而後,她忽然提了一句:“對了,你沒回家的時候,我接了一個電話……是阿姨打過來的。”
在徐白尚未成年的歲月里,她和謝平川做了十一年的鄰居。在此期間,她總是稱呼謝平川的母親為“阿姨”,但是如今,她和謝平川結婚了,再這樣稱呼,似乎顯得不妥當。
於是她很快改口:“我是說,婆婆打來的電話。”
謝平川原本在盛飯。聽見徐白這麼說,他側身看向徐白:“她和你說了什麼?”
徐白道:“她讓我抽空,跟你回一趟加州。”
謝平川脫下外套,搭在旁邊的衣架上。他走到了徐白身邊,抬手攬住她的肩膀,還沒有做出回復,徐白就再次補充道:“我們去年好像說過,今年春節的時候,要回去看他們。但是二月份的事情太多了,還打了一場官司……”
所以就沒去成。
謝平川陷入各種風波,一時半會抽不開身。他的父母並非閉目塞聽,也知道兒子遭遇了什麼,除了理解和體諒之外,其實還有一些憤懣——他們認為,謝平川現在的工作,總是給他帶來麻煩。
不過這些肺腑之言,沒有在電話里坦白。
謝平川不清楚父母的心思。但他很明白的一點是,父母希望他能留在美國,最好在加州找一份工作,陪伴在親戚的身邊,算是一家人的團圓。
他道:“解決了秦越,我就帶你去加州。”——當做一次正式的拜會。
徐白不怕見家長,她的關注點在於:“你確定能解決秦越嗎?他是很有背景的人……”
謝平川“嗯”了一聲,表示贊成。
事實上,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當下最好的選擇,大約是靜觀其變。
魏文澤和謝平川持有同樣的想法。
當天夜裏,他從會場出來,就和秦越上車了。那是一輛阿斯頓馬丁,司機在駕駛位上等候良久,終於等來了秦總和魏助理,他就打了一個招呼:“秦總,咱們去哪兒?”
秦越沒有指示。他點了一根煙:“先讓我抽根煙。”
魏文澤建議道:“到現在為止,我們還不確定他們的打算,不如等到……”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就被秦越打斷了:“你這話,我聽不明白,你想等到什麼時候?再不先發制人,就去監獄裏陪趙安然和吳永福吧。”
談話時煙味飄散,將空氣染成灰色。像是滴落在水中的墨汁,悄然無聲,一路蔓延,呈現了一種層級感。
魏文澤偏過半張臉,防止自己呼吸塵煙。
秦越叼着煙捲,含糊不清道:“魏文澤,我真把你當朋友。咱們下一步要怎麼做,我有個初步的計劃,我希望你能配合我。”
魏文澤除了一個“好”字,不做別的回答。當然了,他也只有這一個選擇。
夜裏十點多鐘,他下了秦越的車,獨自一人遊盪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從一開始魏文澤就明白,秦越並非信任他,只是他能帶來更多的利益,所以才會被看重。
反過來,他也不相信秦越。他們彼此猜忌,卻裝作一對知己。
剖開現實之後,真相往往殘酷,了解的越多,人會越痛苦——尤其在餓肚子的時候,更容易胡思亂想。
魏文澤正處於這種狀態。他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鬼使神差地乘坐公交車,來到了恆夏對面的街上,站在簡雲的飯店門口,探視着飯店裏面的情況。
手錶指向了十一點,這是夜晚的時間,店裏沒什麼客人。
吊燈掛在天花板上,投射了圈狀的光芒,燈下坐了一個男人,喋喋不休地說話:“哎,昨天我媽逼我相親去了,可把我尷尬死了,那姑娘對我也沒意思,我和她枯坐了一個小時,最後不歡而散……”
發言的人,正是季衡。他一向聒噪,今天也沒收斂。
“我媽還說,人家的孩子都在美國,就我混不下去,一個人回國了……”季衡捧着一碗面,用筷子敲響了瓷碗,“這都是什麼歪理?我從小在這裏長大,就在這待得舒服,你說父母輩的人啊,天天擔心孩子的工作、婚姻、家庭……”
簡雲打斷道:“等你成家立業,有了孩子,你也會懂這種感覺。”
季衡笑道:“我不準備草率結婚。一輩子的事,不能急於求成。”
他吃完最後一口面,拿出錢包打算結賬:“我想明白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不是別人走了這一條路,你就必須走。也不是走過了那一條路,就不能再走了……”
季衡一貫快人快語,直來直往。他這麼委婉的表達,似乎還是第一次。
可惜簡雲無動於衷。
她道:“我們十一點打烊。”
季衡放下碗,躊躇片刻,又道:“恆夏要在上海開分公司了……就是一個上海研究所,我可能要接受外派,去上海做項目經理。”
簡雲立在櫃枱邊,清點今日的賬單,服務員在廚房收拾垃圾,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她放下一沓□□,開口道:“上海也挺不錯的,冬天比北京暖和。”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話。
季衡垂頭,不做應答。過了半晌,他乾脆告別道:“那我……明天就答應主管了。下個月去上海,那邊比較缺人手。”
簡雲就像普通朋友一樣,說了幾句寒暄的話。事情至此塵埃落定,季衡不由得笑道:“你和真真以後要是想來上海,可以找我玩。”
言罷,他付了錢,獨自離開。
季衡有些出神,沒留意門口的魏文澤。但他剛一走遠,魏文澤便進了正門。
簡雲收好了賬單,準備打烊。她給抽屜落上一把鎖,人影便照在她的臉上,抬頭的瞬間,魏文澤開口道:“才十一點,你們就不營業了嗎?夜半時分,不少人來吃夜宵,這錢你們不掙了?”
他說話時帶着煙味和酒氣。
可他的臉依然標緻,五官和眉眼一樣俊朗,與人對視的剎那,如果還有一點笑容,就更讓人心猿意馬。
他靠近了一點,道:“我在大街上走路,想到了剛結婚那會兒……”他沒說自己究竟想了什麼,快速跳過這個話題,凝視着簡雲的臉,復又提了一句:“我說話的時候,你總是很安靜。”
無人應答。店內一派沉默。
魏文澤敲了敲桌子,笑着問道:“你沒話和我講么?”
他好像忘記了上次在醫院裏,被簡雲扇過一巴掌。舊事不再提,他作如是想。
簡雲站在檯子上,其實比他高一截。她得以居高臨下,俯視他整個人,過了十幾秒,她才低頭說道:“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犯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