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村(七)捉蟲
謝老頭家的還想再鬧一鬧,被村長用眼神治住了,在村民們幸災樂禍的目光里灰溜溜的離開了張家。
因為無論結果如何,謝娟的名聲是徹底毀了,不連累到其他謝家人頭上就算是祖宗保佑了。
郁桂舟也帶着丁氏和謝榮回了郁家,一到家,丁氏就氣哄哄的回了屋,謝榮眼神飄忽的厲害。郁桂舟看她不安的神情,安慰她道:“別擔心了,娘就是一時氣不過而已,我去書房讀書了,你去幫我燒點水吧。”
謝榮還是有些情緒低落,勉強的給了他一個笑臉,就鑽進灶房了。
看着她單薄的背影,郁桂舟眉頭緊蹙。他知道,謝榮是怕今日的事讓丁氏和郁當家怪罪在她身上。
拿着書,郁桂舟始終看不進去,腦海里一直浮現謝榮倉惶的背影,柔弱、單薄、深沉、無助,無端叫他有些心疼。
“咯吱”一聲,謝榮端了水從外面進來,輕手輕腳的放在他手邊,正要離開,卻聽見本應認真讀書的人突的出聲:“小榮,今日的事你怎麼想的?”
謝榮一驚,正對上那雙穩重的眼。她的心裏有些發熱,唇角微動:“沒……沒想法。”
謝家之於她陌生又冷漠,她只是不忍心看唯二對她好的奶奶焦急難過而已。
郁桂舟斜靠着,好像要把她看進眼底,那雙深邃的眼眸散發著淡淡的笑意:“別慌,我不過是問問罷了。”
謝榮輕輕咬着下唇,耳夾染上了一縷紅暈。
這般模樣的郁桂舟她還是第一次見,沒了那跟在謝春瑩身後的唯唯諾諾以及在家裏的橫肆霸道,他竟然長得比普通男子更沉穩、更雋秀。
又好像,真的有些不同了。
被這般想法嚇倒的謝榮不敢在看他,眼神飄忽得厲害,突然耳畔又傳來郁桂舟的問話:“你對這個有興趣?”
郁桂舟楊起放在桌上的書,見謝榮兔子般驚亂的眼,又問了一次:“對這個有興趣嗎?”
“我……”沒有。
“這本書叫論語,論語又分為十二卷,其一為學,其二為證,其三為…”郁桂舟淡淡的打斷她的話,看了眼書中停留的地方,跟她閑話家常:“我正讀到第六卷,大概還有半月才能把這本書讀完。”讀完不算,他還得背誦,還得默寫,然後繼續下一本。
“……”
謝榮被他說得有些啞然。
眨巴着眼,一副茫然無解的模樣。
“我在讀雜書時見過書中提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是關於女子養膚的,你有興趣嗎?”郁桂舟孜孜不倦的給謝榮灌輸知識。
什麼是養膚謝榮不知道,但她聽村裏的姑娘們說過,鎮上的面膏一盒五百個大錢,還有一倆銀子,二兩銀子的,她當時還想,這麼貴誰買?
如今,她相公就在她跟前,很淡定的張着嘴開開合合。
沒聽錯吧,郁桂舟會做面脂?
她抿了抿乾巴巴的唇,沒說話。他要是會做面脂不早就貢獻給謝春瑩了,還能留着過年?
面對謝榮不加掩飾的懷疑,郁桂舟心裏也十分冤枉,畢竟那些說出來都沒臉,做了無數腦殘事的並不是他本人。
“你等着。”郁桂舟轉身去窗檯抱了一盆“草”放在書桌上,指着那盆綠油油的植物給她解釋:“比如這個,前兩天我在外邊轉悠時發現的,這株草名叫馬蹄草,有養膚之效,能鎮定消炎、止血清熱。”
馬蹄草,又名積雪草。是一些敏感人士最喜愛的養膚產品的主料,具有非常顯著的功效,並且它的某種成分還能消炎祛痘,用途非常廣。
郁桂舟這些天仔細觀擦過周圍的人,確切的說是女人,一般的鄉下婦人很少用養膚產品,其價格太昂貴也是人們為止卻步的主要因素。
這類女子常年在田間忙碌,經年被陽光照射,肌膚也隨着年紀慢慢老去,甚至會加速肌膚的衰老,比如丁氏,才三十齣頭,看着就像快到四十的婦女,這還是丁氏時常偷懶把活計都扔給謝榮的結果。
她們的主要問題幾乎都是缺水和防晒兩種問題。
而城鎮的女子就不同了,她們不僅會養膚,還會化妝,尤其像是青樓、后宅等地方,女人越是多,競爭就越大,美貌又是她們得到恩寵的唯一手段,這產品,自然越是有效果越用。
古代護膚品見效最快的就是鉛汞,從古流傳到今,一直用了幾千年,可科學證明,含有鉛汞產品那是有害的。一般輕微的,會導致過敏,紅腫,刺痛,嚴重的則會毀容。對這類人群來說,用馬蹄草之類的養膚才算是對症下藥。
不過郁桂舟並不打算把市場開拓到城鎮,他在有了重操舊業的想法時,就已經打算把養膚這個事交給謝榮來做,並且只打算做一些補水防晒的產品給十里八村的村民們用。
五百個大子的面脂買不起,那一百個呢,或者說小半盒五十個銅板呢?
都是女人,誰不想漂漂亮亮的,只是被各種條件局限了而已,如果有了這個機會,相信十里八鄉的婦人們都會自覺自愿的掏錢。
“可我不會。”郁桂舟確實說得謝榮心裏痒痒的,有幾分躁動,可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相公的品行,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她,而沒跟婆婆說,是因為想圖她身上什麼嗎?
只是她一個村姑,相公能圖什麼?
“別誤會,咋們是夫妻不是?”郁桂舟想了想,還是先把這個事理清,撫着她的肩,認真的看着她:“經過上次的事情,我已經認真的思慮過了,我一個讀書人那樣確實不光彩,何況家裏的條件你也清楚,爹和娘辛辛苦苦供我讀書,我實在不忍心他們白費力氣你懂嗎?”
郁桂舟把原主追着謝春瑩屁股後邊跑的事淺淺帶了過去,只告訴她,如今他要重新做人了,在認真讀書的時候也要適當改善家裏的條件,而他既然做好了要科舉的打算,那這買賣便不能沾。
謝榮聽着他有條有理的分析,心裏驚起了波濤駭浪。在她短短的十五年人生中,除了在她親娘嚴氏在那幾年過得跟尋常的村姑們沒差別外,等嚴氏一死,她就被所有親人拋來拋去,任意辱罵,肆意羞辱,她不是不羞憤,只是慢慢的就麻木了,心裏或許還存着一分希望,等着謝澤曾經用小小的身子緊緊的抱着她說讓她等他,等他賺了錢就帶着她離開這吃人的地方。
弟弟的話是她心裏唯一存着的念想。
平日裏,當她想着奶奶托琴姐姐偶爾趁人不再悄悄來安慰她時,身上的傷痛就漸漸消退了。
相公說,他們是夫妻?
相公說,因為她是她的妻,所以往後會把家裏賺錢的營生交給她?
謝榮心裏波瀾起伏,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樣的情緒,或許是常年生活在黑暗裏,突然有一天才發現,原來還有人信任她,原來還有人不會動不動就對她就拳打腳踢。
她黑白分明的眼裏淚水突然就掉了下來,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郁桂舟嘆息了一聲,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珠,半攏着把她擁入懷裏,動作青和的拍着她的背脊:“乖,不哭了,是我不好。”
“嗚嗚嗚”謝榮在他心疼的話里,一下就把這些年來受盡的委屈哭了出來,爬在他懷裏抽抽噎噎的連句話也說不完整:“我……我……願意學。”
哪怕,等相公考上了秀才后把她休了,她也不會埋怨的。
郁桂舟苦笑兩聲,低頭看着前襟濕了一片,謝榮把小臉埋在他懷裏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瓜,凌亂的頭髮枯燥暗黃,一看就是缺乏營養。
“晚上燉四碗蛋羹吧,大家都補補。”
謝榮滿臉的感動瞬間呆住了,只是常年被奴役的神經立刻就做出了反應:“好,好的,我這就去。”
她抬腳就往外頭走,被哭笑不得的郁桂舟拉住,指着外頭明亮的天兒道:“這才下…才未時一刻呢。”按現代的時間算,不過剛剛下午。
“哦”謝榮跟着點了點頭,臉上有幾分不好意思,掙開她的手:“那我去地里翻一翻。”
這還真把自己當牛了啊,郁桂舟沒同意,讓她跟在身後:“先休息一天,不着急,我先帶你去認認咋們需要的養膚主料。”
如今不過開春,正是萬物復蘇的季節,魏國跟現代的地理很相似,這種植時間也差不多,他們這謝家村地處東南方,十里八鄉都種的稻子,這才三月中旬,等四月初,天氣溫暖一點,才要把種子灑在田裏播種。
要播種,前提就是要耕地,這家裏沒牛可不就只能手動了嗎,其實不止是郁家沒有,整個謝家村除了村長家裏和謝地主家,也沒人買得起一頭牛。
謝地主家的牛是不外借的,村長家那頭,等姓謝的輪過了到郁家時,秧苗只怕都長起來了,所以每年郁家的地都是郁當家帶着謝榮翻過去的,丁氏頭兩年還去,後頭直接撂挑子了,而原主,別說下地了,在接盤俠沒來之前,他的日常只有兩件事:討好謝春瑩和追着謝春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