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
沒有給夏展顏反抗的機會,楚行歌逕自帶她去醫院處理了傷口。
那傷口早已乾涸,像一條殷紅的蜈蚣爬在掌心,看着就覺得疼,夏展顏竟從頭到尾也沒吭過一聲。
醫生一看那傷口先把楚行歌給罵了一通,再罵夏展顏。
楚行歌也不反駁,臉色黑沉地看着醫生替她清理了傷口,又仔細縫了二十來針,那針就像扎在他心上。
處理好傷口,夏展顏又結結實實挨了一針破傷風針。楚行歌不放心又再讓她檢查了一下是否有別的傷口,其它傷口都是些擦傷淤青,問題並不大,只是遍佈在夏展顏的手肘和膝蓋各處,經玉白肌膚一襯便顯得有些嚇人。
將那些小傷口都一一清理了一遍,才算是了事,夏展顏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她焦慮萬分,卻又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便尋出夏暖心的電子通訊錄,打電話給那些舊同事與朋友,問問她最近是否有不妥之處,想尋些蛛絲馬跡出來。
楚行歌也沒阻止她,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讓她有些事做,胡思亂想反而更加不好。
顧晚跟着他們到了夏展顏家裏,夏展顏無心猜測她的意圖,更沒心情招呼,便放任自由,顧晚有些嫌棄小屋,但到底沒說什麼,又見二人似乎都很忙碌,便自顧自叫了外賣。
等楚行歌打完幾通電話回來,就看到顧晚縮在沙發上,一臉委屈無辜的小模樣,叫人憐惜心疼,不知怎地,楚行歌卻再沒有從前那些耐性與疼惜,隨手取了桌邊的筆紙,刷刷刷寫下幾行字遞給她。
“這是寧若遠的地址和電話,拿去吧,你如果不喜歡喬叔幫你安排的落腳處,可以去找他。我們的婚事,我已經讓我爸去退掉了,如你所願,錯皆由我承擔,你不必擔心顧伯父怪你。我現在不能再照顧你了,你我婚事已退,再無關係,呆在一起容易惹人非議,更何況如今顧楚兩家因為我們的婚事傷了交情,再鬧起來就不好了。”楚行歌頓了頓又道,“你走了這麼久,顧伯父一直很擔心你,你趕緊回家吧,不要再任性了。”
雖然說得委婉,但楚行歌的言下之意,已是逐客了。
“小楚哥……”顧晚聽得雙眸圓睜,一汪水花淺淺浮起,越顯楚楚可憐,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的小楚哥,從來都是溫柔體貼,予取予求,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說我和你在一起會惹人非議,那我走了,你和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是更讓非議。”顧晚見他絲毫也沒有軟化的跡象,不甘願地駁了回去。
“她和你不一樣。”楚行歌聞言望了望虛掩的卧室房門,眉目間的冰雪有着瞬間的溫柔,“她是我認定的女人,將來必定會是我的妻子!”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不容置喙。
顧晚聽得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彷彿無法置信他剛剛說出的話,眼神有些迷離渙散,卻更顯迷人。
“小楚哥,你這是在生我和阿遠哥的氣嗎?”顧晚忽然間幽幽地問道。她寧願相信,楚行歌是因她與寧若遠的感情而傷,便找了這麼個女人來療傷,而並非因為愛情。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她急切地想解釋。
“夠了,阿晚。”楚行歌打斷了她,他有些頭疼,記憶中那個精靈一樣冰雪聰明的絕色少女,怎麼會變成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女人,那張美麗無雙的臉龐在她臉上就像是蠟做的面具。
“你要明白,第一,我選擇她,和你或者和寧若遠,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第二,你和寧若遠之間的事,我不想再管;第三,我也不想再像從前那樣,被人利用。”楚行歌的話,森冷鋒銳,不留情面。
顧晚聽得心頭冰冷酸楚,將指甲掐進了掌心之中。
如此絕情的楚行歌,她從未見過。
“你這是在趕我走嗎?”她冷冷地道。
楚行歌見她面上浮起冷意與絕望,想起過去相識的九年之中,曾經有過的歡樂與悲哀,雖然遠去卻仍舊曆歷在目,拒絕的話不由一滯,待他再狠下心腸想說些什麼時,門外卻不適時地響起了門鈴。
顧晚訂的外賣到了。
“我去拿外賣。”顧晚從沙發上跳起來,赤腳跑去開門。一面在心中暗思,她就是不相信,楚行歌會如此絕情,她就是要留下來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什麼樣的本事。
卧室的門卻微微一動。
夏展顏站在門邊,手從門把上悄悄縮回。
她本來出來倒杯水,誰知卻將客廳里的爭執聽了個七七八八。
“她是我認定的女人,將來必定會是我的妻子!”
那話似有千鈞,砸在心上,每一字都讓她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一番。
姐姐還未救回,又添了一筆莫明其妙的桃花,夏展顏的心,很亂很亂……
顧晚叫的外賣是披薩,還外加一大堆的小食飲料,將飯桌堆得滿滿的,她瞄了瞄楚行歌,心中一動,便走到夏展顏門口,溫言勸她出來吃點東西。
夏展顏心緒紛雜,一點胃口也沒有,但折騰了一整天,她幾乎是粒米未進,為了讓自己撐下去,她覺得自己必須吃點東西。
一出來便看到楚行歌的眼神望了過來,斂去嬉皮笑臉的模樣,這樣的楚行歌帶着攝人的氣魄,又加上剛剛夏展顏無意間聽到那一席話,讓她心中突突直跳,匆匆掃了一眼他便別開了眼,向顧晚說了聲謝謝,便逕自坐在桌邊,隨意拿了一片披薩和柚茶,味同嚼蠟地吃了起來。
楚行歌知她所想,見她明明毫無胃口,卻仍是逼着自己往肚裏填東西的壓抑模樣,拳頭不由慢慢攥緊,眼神之中冷冽的殺氣也不知是為何而放,只是瞬間又消逝了。
三個人都胡亂用了點晚餐,這一頓食不知味的晚餐才算完成。
夏展顏打了十來通電話,卻並未問出什麼消息來,心便更沉了些。
稍後便有少年青衫打了電話過來,問她怎麼沒有上遊戲。
夏展顏才恍然記起,今天是破仙之日,地神之戰的關鍵時刻,可是如今這情況,她怎麼可能放心上遊戲,遊戲再重要,也比不上姐姐的性命安危。
猶豫了一下,便將夏暖心的情況據實以告。
少年青衫在電話那頭聽得冷氣倒抽,她並未料想她們遇到這樣的難事,可恨自己與她們不在同一城市,想幫忙也幫不上。
夏展顏在電話里囑咐了她一通,並讓她轉告江山重夢,暴醫宗就託付給他了,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先決斷,不必等她回去。
“好,我知道了。你安心處理夏姐姐的事吧,宗門的事,你就放心交給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少年青衫信誓旦旦地說著,現實之事她幫不上忙,但宗門之事她必當全力而為。
“拜託你們了,多謝!”夏展顏心中感激地收了電話。
夜色已沉,屋外的黑暗彷彿魅影重重,夏展顏覺得心中惶惶,初秋早晚溫差大,涼風吹進來,夏展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還穿着白天的短袖T恤,回到家裏她甚至沒想到要換衣服。
“嚏——”她小聲地打了個噴嚏,身後一件衣服就已經披到了背上,轉后一看,卻是楚行歌將自己的外套披了過來。
外套之上帶着他身體的溫度與他淡淡的青草香,有股讓人沉醉的溫暖氣息。
“謝謝。”夏展顏臉頰微紅,卻不動聲色地將衣服還了回去,道,“夜涼,你還是穿上吧,我回房去換件衣服。”
頓了頓,她見顧晚暖昧莫名且有些不善的眼神掃來,心中有些不悅,便接着道:“夜已晚了,你們也該回去休息。今天多謝了。”
這是在逐客了……
楚行歌卻沒有理會,反而坐到了沙發上,道:“我在這裏陪你,另外,一會有人會送點資料過來,與夏姐姐有關的。”
就這一句話,堵住夏展顏所有的語言,現在沒有比夏暖心更重要的事了。
他不走,顧晚也不走。
夏展顏只得將她安置到自己的卧室休息,又找了一套睡衣給她,楚行歌留在了客廳里,自己則去了夏暖心的房間。
關起房門,滿室冷清寒意撲面而來,她疲累極了,卻毫無睡意,見着房間裏夏暖心的東西隨意地擺放在妝枱之上,彷彿她還在屋裏,對她巧笑倩兮、溫聲細語。
父母過世、親戚疏遠、整個家潰敗如潮,如今她只剩下這一個親姐相依為命,如果姐姐有什麼意外,那比殺了她還痛苦。夏展顏忍不住在床上縮成一團,壓抑了許久的淚,終於奪眶而出。
她心底深深地恐懼着,可這恐懼又無法發泄出來,她還必須撐着,強自鎮定,她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只剩下她一個人,生活該如何繼續。她所有的努力,都源自一個堅定的信念,便是讓姐姐開心些,讓日子好過點。
楚行歌站在她的門口,耳里全是她隱忍哭泣的聲音,聲音微小几不可聞,若非他從前受過訓練,定然也聽不到。
他緊抿着唇,心中浮現中她蒼白失色的臉,無助的淚。從認識的第一天起,她都是堅毅頑強地努力着,他幾乎以為她是不會哭的。如今這細細的啜泣聲讓他的靈魂都開始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