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後來的事2
19世紀的時候,美國作家寫了一本著名的小說《白鯨》,在故事裏那條身體龐大攻擊性強悍的白鯨簡直就是最可怕的噩夢,描述了在蔚藍柔和的海域深處有不知名的邪惡陰影悄悄隱藏,雪白的浪花如同幽靈。這個用來形容海怪的確很棒,但問題是白鯨其實很可愛。
它們甚至是北極熊襲擊的對象。
身體圓滾滾的,非常鼓脹。不太像鯨類,倒是很像人類的梭子形熱氣球或者飛行船,頭尾稍微細一點,身體很肥,它的身體橫截面是一個標準的圓形。
在冰天雪地的北極,白色是很好的偽裝色,如果不注意看,在海水中起伏的時候很難發現。它們親昵的圍攏在一起,腦袋挨着腦袋,還喜歡合唱。
這是人類可以聽見的聲波。
非常美麗,非常悅耳!長長短短的音調組成了一首輕快嘹亮的樂曲。
所以在白鯨群歌聲中醒來的夏意,真的很難理解為什麼會有《白鯨》那樣的描述,象徵意義的話,也是找虎鯨比較貼切啊!肥嘟嘟長成球的白鯨在海水裏遊動的時候,就像一個個大氣球在飄。
夏意半睡半醒的閉着眼睛,繼續聽那歡快愉悅的歌聲。
——睡醒的時候聽見的不是鬧鐘鈴聲,哪一種歌都特別優美對吧!
夏意覺得很疲憊,在大規模使用異能后,又幾乎消耗完了體力。而且幾乎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怎麼到北極來的,他都沒怎麼注意,都是趴在塞壬背上睡過去的,剛剛有點知覺,又會被熾熱滾燙的慾念所覆滅,反反覆復。
所以這是他第一個安安穩穩睡到自然醒的早晨。
不對,八月的北極沒有夜晚,完全分辨不出時間到底是中午還是半夜三更,太陽能看見的時候總是在天上。海怪又沒有一天三餐的習慣,餓了就吃,困了就休息。
人類曾經用四百年的時間試圖開通一條新航道,最後還是屈服於北極的嚴寒。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人類可以從巴拿馬運河安全的通過而不需要繞過整個南美洲,還要冒險穿德雷克海峽才能達到大西洋。海怪們也有特殊的近路可以走,就是橫穿北冰洋進入挪威海——不要以為陶瑪斯與尕菲爾距離塞壬有多遠,在海怪看來,也就是一個北極的距離。
白鯨的歌聲逐漸遠去,海水裏是浮冰互相撞擊的悅耳叮咚聲。
跟南極一樣,夏天是北極最生機勃勃的時候,這時候就能很清楚的分辨出海洋與陸地的區別,只有島嶼上的凍土層中才會萌發星星點點的綠色,對植物來說時間至關重要,它們必須在短暫溫暖的兩個月內完成抽枝開花結實的所有過程。這些植物是夏天裏最不錯的營養品。
夏意勉強睜開眼睛,然後看見了昨天吃剩下來的食物。
一條鱈魚能有多大?
跟手掌差不多?絕對不是,塞壬抓住的這條鱈魚,鱗片與背鰭都呈現淺黃色,足足有手臂那麼長,身體肥碩。可以讓塞壬跟夏意吃兩天。冰鮮的魚肉被雪仔細洗過後,風吹過就開始發硬,再去吃的時候脆生生的,人魚好像很喜歡這種口感。
夏意默默想,可以理解,大概就跟雪糕風味差不多吧——差了遠雪糕風味不是牛奶碎冰味嗎——白嫩成片的魚肉與碎冰一起咀嚼,牙齒必須得特別好才行啊!
糟糕想吃火鍋,看見漫天冰雪就會有這種下意識反應。
火是有的,鍋的問題也不太大,但是沒底料這是絕對沒救的事情!
夏意只是走神,但塞壬明顯誤會了他的意思。
銀色鱗片的魚尾稍稍下沉,避免反光出現在海面上,人魚以較大的浮冰為掩飾,往堅固的冰層邊緣游過去。
海浪將一些海藻衝上岸,三四隻北極兔蹲在那裏啃。
這些小東西現在毛髮偏灰色,它們非常警惕的豎直耳朵,不安的四處張望。它們冒着風險來到浮冰區域,有一隻在啃食地衣藻類,另外幾隻像是放哨般的張望,如果北極狐與北極熊的身影出現,它們會立刻奔跑逃命。
但危險卻是從海中來的!
冰藍色的海水忽然翻出巨大浪花,北極兔轉頭就跑,它的速度非常快,但罩下來的水花讓它沒有辦法分辨方向,悶頭直跑想脫離陰影區域。但背脊骨還是挨了重重一擊,身體跟着往下一趴,然後就跟砸中自己的黑影一起順着光滑的冰面滑進了海水中。
夏意跟着浮上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人魚躍出水面后的動作。
但是!!
撲向岸邊,落下來的姿勢是用魚尾拍暈兔子?!呃,也對。兔子跑得快,用手抓可能抓不住,塞壬又沒辦法上岸去追。
可這真的是兔子嗎?身體肥嘟嘟的圓成球,四肢卻細細長長好像踩高蹺,活像分麵糰上戳了四根筷子,耳朵很小尖端有一點黑色的毛。它被冰冷的海水嗆醒了,正在拚命掙扎。
隔着肥厚的皮毛,在頸椎上猛地拍下去,這隻兔子抽搐着歪了腦袋,慢慢沉入海水中。
夏意這才伸手去摸。皮毛很軟也很暖,手感不錯,這還是夏季正在換毛時期的兔子。
偶爾一餐不吃魚肉的生活還是值得期待的,不過夏意最想念的竟然是十多天前,上岸的時候跟李紹安莉他們吃的那一碗稀飯。
濃厚的米香,還有脆生生的腌蘿蔔。
一不小心,做夢的時候都在想。
一條殘破的大船被冰封在凍層中間,上面的人在末世來臨的時候大概就已經離船逃生,不知道最後是生是死。夏天來了,冰層開始融化,浮冰互相撞擊發出叮咚而悅耳的聲音。冰錐也一塊塊從船的窗戶與甲板上掉落,船開始在海水中漂浮。
夏意坐在甲板上,他只從船艙里找到一件單薄的襯衣,不過對他來說足夠了。
這條船可能是加拿大,又或者是俄國的。船上的烈酒與棉被,較厚的衣服都被帶走了,只有光禿禿的床板,廚房裏還有不少結冰的調味品。外國人的廚房沒有中國那麼多種調味料,肯定是沒有醬油的,白糖也沒看見,只有喝咖啡用的砂糖,還有幾罐黏糊糊一團的胡椒粉。
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收穫。
至少這頓兔肉的味道,就是香噴噴的胡椒燉出來的。
然後就是一些用不着,但在海上也找不到的東西,譬如盆跟碗,又或者撲克牌。當然把撲克牌從結冰的塑料盒子裏取出來是件挺艱難的事情。還能保持完成的只有中間部分,前後的許多牌被水浸濕后都爛掉了,夏意幾乎找遍了所有房間,才用五套撲克牌勉強拼湊出來一副。
只是做了這一件事,夏意露在水層外面的手就覺得凍得不行。
溫度大概在五攝氏度,雖然有陽光,但卻很難感覺到暖意。
看來這項娛樂活動也很難進行了,夏意覺得挺遺憾。
不過沒關係,還有國際象棋!
塞壬疑惑的看着這些黑黑白白的棋子,又盯着那黑白整齊格子的棋盤看,顯然一無所知。更正,是所有的人魚都不懂這個,至少傳承記憶中沒有。
【盡量不讓自己的棋子被吃掉。】
【這個能吃?】
【呃…不對,是遇到別的棋子會死,要盡量用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利益。】夏意絞盡腦汁的想說辭,對於表達能力是負數的他來說,這顯然是個無比艱巨的任務。所以整整三個小時后,他還是沒有如願以償的下棋,繼續糾結在規則當中,還從規則無意識發散到許多方面。
【這是兵,就是人類軍隊中的士兵,力量最低…要不停的計算每顆棋子的價值,這是皇后,所有棋子中最強大的。】
【為什麼不是騎士?】人魚表示這是他記憶中唯一有印象的詞彙,應該很厲害吧!航海的人都說成為騎士就等於成為貴族的一員,曾經海上的人都很羨慕貴族的生活。
【…皇後手下可以有很多騎士。】這解釋真蒼白無力!
【那為什麼不是國王。】
塞壬抓起棋子中最大的一顆,表情疑惑。海怪的邏輯觀,越大的越兇悍,數量越少。King這個詞好像也有印象,好像很了不起,可以命令很多人來海上為他搶奪財寶。
【國王只能在棋盤上走一步,不能成為主戰。】
【讓皇后保護它?真沒用!】
【……】
夏意認真反省,不過很遺憾,除了塞壬,沒有海怪可以跟他下國際象棋。
等夏意又睡了一覺起來。塞壬才終於搞明白這個叫“棋“的東西到底要怎麼玩。
【這個是刻托,它每次走一格而且只能往前走,但第一次可以往前竄兩格,刻托喜歡波浪狀的游,它只能吃掉斜前方一格的棋子而不是正前方…跟刻托一樣沒本事,不會捕獵,只會往前游看到什麼吃什麼,最沒有價值…】
夏意直着眼睛看着人魚手中象徵“兵”的棋子,默然。
——皇帶魚會哭的!
【這是克拉肯,可以橫行豎走,但走一格必須往外斜跳一格。又或者先跳再橫行或者豎走…可以從別的棋子頭頂上跳過去。】
——克拉肯你成了騎士你高興嗎?
還好是國際象棋不是中國象棋!?中國象棋里的馬在跳日字的時候要是遇到阻擋是跳不過去的!不對,魔鬼魚彪悍的跳躍能力挑戰過航母與冰山,有阻擋算什麼!!就是愛跳!
【這是阿碧瑟跟尤瑞比亞,它們是斜着游的,可以一下游…走很多格子,不被限制。但是不能跳躍,遇到別的棋子會被擋住。阿碧瑟跟尤瑞比亞的身上長滿了倒鉤跟吸盤利齒,所以打仗的時候它們必須分開來走,一個只能走白色格子,一個只能走黑色格子。】
夏意眼皮都開始抽搐,為什麼章魚跟魷魚是“主教”,明明它們長得更像“城堡”!
【這是咕嚕嚕,可以橫着走豎著走,但是不能斜着走…它有一次保護國王的機會,國王向它移動兩格,它就能因為國王越過別的棋子,走到國王身邊…】
【等等,國王是誰?】夏意有強烈的不祥預感。
【不是你嗎?】
【……】
夏意覺得他可以不用問那個最彪悍,橫行豎走斜跳都可以沒有步數限制,只是不能越其他棋子的皇后——到底是誰了!!
【來,我們下棋吧。】塞壬興緻勃勃的趴在冰面上擺弄棋盤,透過手掌上透明的蹼,可以看見他手中玩着的那顆黑色的石頭棋子正是國王。
夏意忽然覺得很無力。
【你餓了?我先去找吃的。】
【不,不是!】夏意表情僵硬着說,【我只是無法想像要怎麼指揮八條刻托,兩隻克拉肯…】
翻天了好嗎?整個海水都會被攪合成沸騰的湯鍋!
【沒關係,我會很快讓它們被你吃掉的!】
【……】
他真想跟塞壬說,規則是手碰到棋子就必須要走棋,不要在走棋的時候,另外一隻手一直抓着國王不放啊!
這時堅固的冰層下,緩緩浮上來一個渾身透明的龐然大物,絢麗的光澤流轉在表面,照亮了幽深的冰海。
涅柔斯還沒來得及打聲招呼,就聽見塞壬的聲音:
【你的阿碧瑟我吃掉了!】塞壬抓起一枚白色的“主教”。
涅柔斯無數條觸手全部嘩啦一聲垂落下來,誤傷海洋生物無數。霞水母傻獃獃的抖着透明的身體,發出一聲尖叫:【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