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1

變故-1

十多天後,那片街區才算被徹底清理出來,成塊的水泥被搬開到一邊,燒毀的傢具與被炸爛的零散物品都堆起來拖到城東的垃圾焚化場。黑紅色的血漬在路面與東西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迹,屍體早已被收斂完畢。死的多數都是剛到B市畏懼傳染病流言不肯出來工作跟登記的流民,因為住在附近才受到牽連。

周亮選擇的埋伏地點都沒有窗戶,也很破,在悶熱的夏季蚊蟲多,所以那裏根本就沒人會進去住。郝國松在試圖搜尋周亮的時候,很篤定的分辨水流波動異常的地方,他相信周亮肯定要用水層做為防護,避免被蚊子咬得滿身包。但他還是沒想到,對於十年來日子越混越糟的周亮來說,夏天被蚊子咬算什麼。

郝國松判斷失誤,就是從這點開始。

他現在還趴在基地醫院裏不能動,最深的一道傷口擦過脊椎,要是換了別人說不定這輩子都完了,半身不遂腰腹之下都不會有知覺。但郝國松的異能屬於閉着眼睛想也不想就能把自己拆成分子然後重新組合起來。失血過多與骨骼斷裂,還需要營養補充,神經受損對他來說絕對是小毛病。

但是郝隊長受到的挫折與打擊很大。

從前他當兵的時候,也就是軍隊中的一個小班長,習慣帶的人都是服從命令聽指揮的。異能小隊的人性格成分差異太大,在明確知道這些人怕死不願意對上周亮時,他就從計劃里排除了異能小隊大部分人。可人心真是一件無法揣測的東西,這些人因為受到審查又得知抓住了那個一直泄露消息出去的內賊,頓時都很興奮,躍躍欲試的覺得周亮肯定會掉進陷阱,棒打落水狗的好事當然要去——周亮不信任來投靠的人,凡是想襲擊或殺人必定單獨出來這才是最後鼓動他們跑來的主因。

人有一種盲從心理,大家都說要去,犯猶豫的人也就跟着去了。

何況他們當中有些人,一直期望證明自己的能力,譬如林汐。

這姑娘頭腦其實不錯,就是太衝動,之前又屬於太不通人情是非的象牙塔物種。她的異能明顯不以戰鬥見長,不知道到底跑出來幹什麼,或者就是跟着大家一起出來充當拿主意的?但她死了,一起死去的還有異能小隊的另外十六個人。

無一例外,都是重創后從傷口大量失血而死。

林教授接到噩耗的時候就不省人事,到現在還病得迷迷糊糊。林汐是他的孫女,也是末世之後他唯一還活着的親人。

街區太過狹窄,導致異能衝突變得特別恐怖。巡邏隊裏的三個人還有小部分流民,其實是被高空墜物砸死的,還有兩個被燒死的,以及被爆炸波及而死…

這是郝隊長不安的另外一個原因。

玲玲被帶走了,安莉陪着她,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但聽說巡邏隊的家屬在基地外面吵鬧,很明顯認真論起來的話,玲玲也是兇手之一。

可以辨認的屍體已經讓人認領,但還有不少沒有親屬或無法辨別的屍體。

甚至沒辦法搞清楚周亮是不是在裏面。

黑黑瘦瘦,腿骨曾經受到傷後來痊癒這種特徵根本沒辦法做為判斷標準,大部分人都餓得營養不良,滿地屍體又經歷了一場大火后的爆炸,有些屍首都不全,就算湊齊也看不出長相,只能從隨身物品上判斷。

火勢如此兇猛,周亮應該是被困到樓內…只要在樓內就一定逃不過那場大爆炸。

郝國松稍稍定心。

其實他後來被氣浪沖得暈厥過去,根本不知道當時混亂,滿地都是死去或者還在呻吟的人,救援隊趕過來的時候,也手足無措找了半天才找到郝國松跟玲玲。連安莉都是他們在半張飛出來的辦公桌殘骸下挖出來的,景象慘烈得恐怖。救援只能做基本的判斷,把手探過去看是不是還有氣,死掉的就跨過去繼續找下一個倖存者。

——想偽裝屍體逃過搜索,後來再在無人搭理的屍體堆里爬起來逃走並不是太難的事。畢竟不少倖存者在清醒后,只要傷得不太重,也滿臉披血的加入搜救隊伍。

這場動亂就在爭吵謾罵不休的後續中勉強有了個結束,國家異能小隊減員將近一半,其中包括兩個高級異能者,十四個普通異能者。這不是最棘手的,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玲玲身上,大概在一夜間就成了眾矢之敵,就是最委婉的話,也是小姑娘年紀太小,易激動,不知道自己異能造成破壞力多大,必須進行約束。

可是異能又不是武器,不是說管制就能禁止的,就算把玲玲關進空房間也於事無補。死者家屬群情激奮,雖然他們的親人未必死於爆炸,可世上最無法阻擋也最沒邏輯的一件事就是遷怒。最後趙將軍拍板,讓安莉將玲玲從B市帶到渤海邊的漁村去住上一段時間。

小孩子正處在好惡鮮明的成長過程中,教育很重要,不能繼續待在這種被人側目非議的環境裏。

郝隊長趴在床上想,這樣也好,當時大火被鮮血撲澆的景象實在太過恐怖,也不知道玲玲有沒有被嚇出心理陰影,後來的人看到的只是爆炸后的廢墟,根本沒去想玲玲當時會有什麼情緒…希望玲玲去海邊住住,可以恢復過來吧。

***

如果海怪們有行程表這種東西,那麼陶瑪斯現在的那張表上只有一個名字,尕斐爾。海龜甚至鬱悶的想,為什麼人魚長得這麼慢呢,眼看小人魚半周歲都過了,就只比原來長胖一圈,還是這麼丁點大。

太要命了,克拉肯在三個月的時候就大得可以撲翻小船,尕斐爾卻能被漁網兜住。克拉肯在三個月的時候就磕磕巴巴會學人類說話,尕斐爾卻只會玩手指,發出的音節全是單一情緒的聲波,還很執着自己找吃的。

在靠近海島的淺海區,有海牛的蹤跡,它們跟海龜一樣像推土機似的啃食成片海草,小人魚混在中間抓那些驚竄的小魚跟海藻下面的貝殼。它用兩隻手捧着大牡蠣。小拳頭握起來在貝殼上敲敲,然後往裏面塞沙子刺激牡蠣的殼。看上去像是在玩,其實一本正經的只是為了吃,尕斐爾太不可愛了,陶瑪斯很悲憤!人魚要到三十歲才完全成年…

尤瑞比亞的行程表裏,七月八月絕對要標上赤紅色,它要在羅斯海給企鵝引路,這是南極最寒冷的季節,強吹雪與嚴寒可以讓一個族群的企鵝全部滅絕——雌性沒有回來,雄性與才孵化的小企鵝等到活活餓死凍死。

涅柔斯也表示要在這個季節去北極看望同族,霞水母。

皇帶魚回馬里亞納海溝了,在那裏沒誰會嘲笑它眼睛不好==

想起曾經埋在靠近北極圈某個島上的衣服,夏意覺得比起李紹送來的衣服,還是當初他上岸去撿回來的比較順心。好像當初還把泡騰片凍住跟衣服藏在一起了,希望沒被人發現…

克拉肯堅持不懈的在東海附近徘徊,時不時就去渤海灣逛一圈。

它喜歡惡作劇,這裏的漁船大部分都被它拽住船錨往前奔過,驚駭也是有的,但見得實在太多,也沒看見過克拉肯吃人,所以住在海邊的漁民也就淡定的不在晚上靠近海岸,不然海怪忽然從海里竄起來,張開蝙蝠一樣的翅膀,有心臟病的肯定會被它嚇死。

克拉肯又一次無聲無息的靠近岸邊,海岸上一如往常靜悄悄,已經八月了,南海與東海上颱風日益增多。海怪們都開始往北邊挪移,就算沒生命危險,它們對滾筒洗衣機的效果也是敬謝不敏的。夜晚海水溫度稍微降了點,但還是很悶,這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克拉肯浮上來的時候猛然一怔:

【玲玲?】

雖然在海怪眼裏人類都差不多長一個樣子,但總有特殊的那個,它們會記得牢牢的。

小姑娘坐在海邊的礁石上,雙手托腮,看見克拉肯也沒有露出笑容。

【怎麼了?】魔鬼魚把腦袋湊到礁石下方,它龐大的身軀在夜色下的海水中像一張巨大而漆黑的毯子,泛着亮澤的水光。

【林姐姐死了…就在我面前。】

林汐滿身是血的模樣,頑固的成為噩夢在這一個月來一直出現在玲玲眼前,比那些痛恨或詭異的目光注視更讓小姑娘痛苦。

【什麼是死?】

【就是再也不會陪你玩,陪你說話…】

克拉肯一驚,這個很嚴重。

【玲玲會死嗎?】

【也會的。】

【玲玲你為什麼要死呢?】

小姑娘不吭聲,顯然要跟克拉肯說這些,海怪聽不懂。

【我們唱歌吧…】沒心沒肺的海怪撲騰浪花。

玲玲還是沒精打采,整個人縮在那裏不肯動:【克拉肯,你做過錯事嗎?】

【什麼是錯事?】魔鬼魚大腦袋冒出水面,它的腦袋就長在身軀上,事實上鰩魚科的魚類都有一張很囧的表情,眼睛嘴三條狹長裂縫什麼的,只不過克拉肯個頭大,就不是眯眯眼了,眼珠滴溜溜還像探照燈似的發光,在海水中這可以吸引趨光性的浮游植物。

【就是…你當時不知道,但後來大家都罵你的事情…】

【啊!】克拉肯往海水裏一沉,雙鰭同時張開拍出了巨大水花,玲玲被澆了一頭一臉。這種醒腦的效果很不錯,但魔鬼魚是無意的它真正想說的話是:

【那太多了,陶瑪斯總是喜歡罵我,它們都說我又呆又傻呢!】

可以請你不要用這樣歡快的語氣說這段話嗎?

【…就連塞壬也說我不對,他反對我跟你說話,他自己還不是喜歡跟夏意在一起。】

克拉肯再次把腦袋湊過來,很神秘的說:【有一次我看到他們貼在一起…塞壬好像在咬夏意的脖子,手也掐住夏意肚子上…玲玲你說過那是人類的要害,塞壬是想吃掉夏意嗎?】

十歲的玲玲傻住。

——海怪的歪樓能力你永遠也不要試圖挑戰。

李紹本來睡得稀里糊塗,卻被安莉趕出來到海灘上找玲玲,區域內聲波範圍很廣,至少一千米后毫無障礙,於是恰好聽到最後一句的李紹覺得自己冒着青煙石化了!

末世前資訊爆炸,玲玲可能含糊的聽說過一點,本來是不了解的,但末世后她一個人在高速公路加油站旁邊的服務區活了那麼久,當然見過那些覺得有今天沒明天的男女打野戰。

【我不知道…】玲玲局促的說。

【啊,你也不知道。】海怪很遺憾。

那個也字是怎麼回事?

李紹是想咆哮的,但是覺得海怪聽不懂,於是他在繼續留下聽驚雷,還是果斷轉身隔半個小時再來拖小孩回去睡覺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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