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太子這話說的……”羅貴妃輕搖紈扇,遮住了自己發紅的面頰。
皇帝“唔”了一聲,心說這倒也是。本朝顧念生恩,允許皇子稱呼生母為母妃,可嚴格來說,他們的母親還是身為後宮之主的皇后。
太子看父皇神色,知其已有動搖之意,微微一笑:“父皇想給兩個弟弟另尋養母,父心拳拳,讓人動容。只是兒臣認為,此舉不大妥當。”
秦珩聞言微怔,不大妥當么?就她自己而言,她也不想再有個養母。有麗妃在前,她對其他妃嬪做養母,不抱太多希望。——親生的姨母尚且如此,何況是旁人?而且她身世的秘密是個隱患,她不願多事。
“哦?”皇帝挑眉。
“母后猶在,再尋養母,將母後置於何地?況且——”太子稍稍停頓,掃了兩個弟弟一眼,低低一笑,“兩個弟弟都有十多歲了,成年在即,上有父皇母后,下有宮女內監,而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一向身子骨兒弱,沒必要再麻煩她們。”
羅貴妃插口:“這倒也是。”挨了皇帝一記眼刀后,她訕訕的,佯作無意,低頭飲茶。
陶皇后亦道:“是啊,皇上。臣妾作為他們的母后,肯定不會教他們受委屈。又何必再麻煩兩位妹妹?知道的,會說一句皇上仁慈;不知道的,倒要說臣妾不慈了。皇上不妨問一問珣兒,這幾年,臣妾可曾薄待了他?”
秦珩心說,母后這話說的好聽。可三皇兄除了說不曾,還能說什麼?
果然,她聽到身邊的秦珣答道:“不曾。”
同預想中的一模一樣,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悄悄去看秦珣的神色,不想卻堪堪撞進他的視線里。她唇畔的笑意瞬間凝固,換上獃滯的神情,小心翼翼收回了目光。
偷看別人,而被抓住,最尷尬了。還一天兩次,更是尷尬。
一直安安靜靜坐着的方德妃輕輕咳嗽了一聲,溫聲道:“皇上,可否聽臣妾一言?”
她雖然容華不再,但還有把好嗓子,輕柔溫潤,讓人好感頓生。
皇帝點一點頭。
“皇上憐惜臣妾孤單,想讓皇子給臣妾作伴,臣妾感激不盡。只是……”方德妃笑了一笑,笑容里卻有悲傷之意,“只是正如太子殿下所說,臣妾如今的身體狀況,不知能再撐多久。有這份心,也沒這份精力。皇後娘娘慈惠端莊,是諸皇子之母,還是勞煩皇後娘娘多辛苦一些吧。”
方德妃無兒無女,出身不高,亦無親眷,她在宮裏素來明哲保身,不惹是非。若是皇帝想要她養個公主也就罷了,全當是排遣寂寞。可是皇子,她私心裏並不願意。誰知道這皇子有沒有奪嫡的念頭。勝,她得不到半點好處;敗,她必然受牽連。
不如不趟這渾水,倒也乾淨。——她正思索着如何婉拒,卻不想瞌睡時就有人遞枕頭。她乾脆就順勢拒了。
葉淑妃原本躍躍欲試,想着自己進宮數年,也不見有孕,不如先養一個在身邊。可是羅貴妃那句“克母”確實教她膈應。雖說太子以禮法嫡庶給掩了過去,但她心裏仍舊不大自在。
於是,她也開口說道:“德妃姐姐說的是,既然都是皇後娘娘的兒子,那就讓皇後娘娘養着吧!”
她好好調理身子,未必不能有自己的骨肉,何必去養一個克母的孩子?
皇帝面色沉鬱,眼神複雜。他掃視了一下在場諸人,心中鬱氣難平。他原是一番好意,卻人人反對!
不過,皇后若真心照看,那倆孩子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就是了。而且,皇后對他們有養育之恩,他們將來定然會全力輔佐太子。
這樣也好,省得兄弟鬩牆。
思及此,皇帝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些:“既如此,那這件事以後再議吧。”他又轉向端莊的陶皇后:“皇后以後多多費心。”
“是。”陶皇后含笑應道。此事於她而言,不過是關照兩句,談不上多費心;但真要是給那倆皇子找了養母,那可就不只是費心這麼簡單了。
羅貴妃有些慌神,連忙說道:“皇上,皇後娘娘身邊都有太子殿下了,可還照顧得來?不如……”
皇帝今日白忙活了一場,心情欠佳,也沒精神頭哄羅貴妃,他揮揮手,吩咐三個兒子:“沒你們的事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兄弟三人齊齊施禮,“兒臣告退。”先後走出鳳儀宮。
秦珩跟在兩位皇兄身後,抬眼看看藍天白雲,悄然舒了口氣。
鳳儀宮已在身後,太子秦璋沖兩個弟弟笑道:“今日之事,兩位賢弟不會怪罪孤吧?”
秦珩一愣,知道他說的是因為他打岔,她和秦珣失去了多個養母的機會。她不清楚秦珣怎麼想,但是她自己恭恭敬敬沖太子施了一禮,誠懇道:“今日之事,還要多謝皇兄仗義執言,幫我解圍,不然真就難說清了。”
太子還未答言,秦珣就輕笑一聲:“是啊,怪皇兄做什麼?我們兩人很感激皇兄呢,是不是,四皇弟?”他說著長臂一伸,鬆鬆搭在秦珩肩上,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太子笑笑,一臉釋然:“這樣,孤就放心了。不過,道謝大可不必。你我兄弟,本就該互相扶持,何須言謝?孤還有些事情需要回東宮處理,就先失陪了。”
“皇兄慢走。”秦珣笑吟吟地目送太子離去,他低頭再看向秦珩時,面上的笑意已然不見。
秦珩自小因為身世原因,很少與人肢體接觸。秦珣手臂搭在她肩上時,看似松垮,卻禁錮着她的臂膀。她只覺得身體僵硬,頭腦發脹,待回過神時,只能看見太子的背影了。她努力掙脫秦珣的束縛。
真是,他只大她兩歲,怎麼力氣大她這麼多?
察覺到她的掙扎,秦珣收回了手臂。他輕輕甩了甩手,問秦珩:“誒,你老看我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