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內殿靜的可怕,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一聲重似一聲的心跳,她聽到姨母輕聲嘆息:“那,臣妾可不可以請求皇上忘了臣妾?臣妾不想皇上因為臣妾的離去而難過。臣妾希望皇上……永遠快樂……除此以外,臣妾,再無他求……”
皇帝微怔之後,感動而心痛:“清清,你這又是何苦……好,朕依你,朕都依你。”
這世上也只有她,是出於真心愛他,不為名,不為利,只為了他一個人。
秦珩疑心自己聽錯了,她驚訝地望向麗妃。卻見麗妃娘娘在皇帝懷中安詳地閉上了眼睛,唇角還帶着一抹滿足的微笑。
昨天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悲傷、憤懣、失望、無助……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秦珩腦海一片空白。
既然不願意去做,為何還要給她承諾?還真是她的好姨母,臨終前再騙她一次!
“珩兒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皇帝擁着麗妃,聲音落寞。多年前的往事不期然的,一點點浮上了心頭。
他初登基時,為平衡朝堂,也為充實後宮,往宮裏抬了不少新人。他原本屬意蘇尚書家嫡出的三小姐蘇雲清,可惜伊人已同賈家定下婚約。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召蘇家庶出的二小姐蘇雲蕊入宮。
珍妃亡故后,雲清那短命未婚夫沒了性命,仍待字閨中,就以女官的身份入宮。兜兜轉轉,終究還是來到了他身邊。
可惜,她早早故去,連一男半女都沒留下,只有一個養子。
想起麗妃的養子,皇帝掃了一眼面色蒼白、雙目無神的秦珩,看其難過至斯,對這個並不出挑的兒子生出一絲同病相憐之感。他輕聲道:“你過來,跟你母妃道個別!”
秦珩依言上前,踉踉蹌蹌。剛行得兩步,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
一道強光劃過天際,緊接着雷聲大作。
年輕的帝王伸手攥住了她的下巴,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聲音冷若寒冰:“四皇弟?不,或許朕該叫你一聲皇妹?”
她被迫抬頭,直面他英俊威嚴的面容,眉如利劍,目若寒星,冠玉般的面孔沉澱着無限的冰冷。
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摩挲,秦珩只覺得血液凝固,遍體生寒,眼前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她努力睜大眼睛,卻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
“殿下醒了?!”
秦珩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淺碧色的床幔。她目光微轉,看見掬月姑姑的關切的臉,有些許恍惚:“姑姑……”
“殿下,您總算是醒了。您再不醒,奴婢……”掬月姑姑語帶哽咽,“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殿下當好好愛惜自己,娘娘在天上也能放心。”
秦珩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方才的噩夢還讓她心有餘悸。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么?她竟然夢到那樣的場景。只是,三哥怎麼會當皇帝?還直接戳穿了她的身份?
那熾熱的手掌,懾人的氣勢,她瀕臨死亡的恐懼,她還能清楚得感覺到,真實得可怕。她無法說服自己,那僅僅是一個荒謬的夢。
她攥緊了拳頭,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讓夢境成為現實。
“……娘娘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殿下了……”掬月姑姑的絮絮低語終於引起了秦珩的注意。
她抬眼看向一臉小心的掬月,扯了扯嘴角,語含譏誚:“姑姑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她因何陷入這般困境,她們兩人都心知肚明。
麗妃去世時,她就在旁邊,對當時的場景一清二楚。放心不下她?是拿她當小孩子哄嗎?
但很快,秦珩就收斂了諷意,只作沒看見掬月臉上的尷尬,生硬地轉移話題:“我,暈倒了嗎?”
她對自己說,沒必要跟掬月置氣。作為極少數的知情者,這些年掬月已經幫了她很多。
雖說掬月是麗妃帶進宮的,但近兩年,掬月的心分明正在慢慢偏向她。
“是呢,殿下。”掬月略一遲疑,有些懷疑方才是自己的幻覺。她后怕而又慶幸,“還好當時黃太醫就在殿外,若是別的太醫給殿下診脈,那可就糟了。”
黃太醫是麗妃的人,當年蘇雲清以女充男能瞞過去,少不了黃太醫的功勞。這些年,秦珩有恙,皆是由黃太醫診治。
秦珩聽后,輕輕嗯了一聲,莫名有些遺憾。若是她暈倒之際,旁人給她診脈,斷出她是女兒身,不知父皇會作何反應?
得知被深愛並信賴的人欺騙,父皇會惱羞成怒,除掉污點吧?
“皇上說殿下純孝,是性情中人……”掬月的話語被殿外轟隆隆的雷聲淹沒。
秦珩憶起夢境,恐懼襲來,她瞳孔驟然收縮:“父皇呢?”
“娘娘停靈於正殿,皇上在陪娘娘呢,說是再陪她幾天。”掬月嘆一口氣,“殿下不知道,方才皇上發了好大的火。咱們宮裏有個小太監因為對娘娘不敬,直接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秦珩嘴唇微張,只說了一句:“我也得去。”
既然誇她純孝,那她必然得做出純孝的樣子來。
掬月微愣,繼而勉強笑道:“是呢,殿下稍等一會兒。奴婢給殿下端些吃的,墊墊肚子,待會兒也能有力氣。”
守靈是力氣活兒,殿下身子又弱,須得格外小心。
秦珩瞧她一眼,點了點頭:“有勞姑姑了。”
掬月悄悄離去。
秦珩脫下寢衣換了衣衫,踩着靴子走下床榻。
她的寢殿中,有一面一尺多高的黃銅鏡,光滑平整,端端正正立在桌上。她剛一靠近,鏡中便映出了她的面容。
俊眉修眼,顧盼神飛,跟她那容顏端麗的生母頗為相似。
但願她不像母妃那般短壽。
殿外雷聲隆隆,大雨傾盆。秦珩自然又想起了那個噩夢,她深深嘆一口氣:活着,必須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