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23

番外:前世23

秦珩掏出一方帕子,輕聲道:“擦一擦臉吧。”

碧荷獃獃地接過帕子,隨便抹了一把臉,怔怔地問:“娘娘要問什麼呢?”

秦珩聽她聲音發顫,心生憐惜,溫聲道:“想問一些舊事。本宮聽聞你先前曾在已故的蘇尚書府上當差……”她說到這裏,就看到碧荷神情微變。她只做不曾瞧見,繼續說道:“蘇家二小姐芳名雲蕊的,你可還記得?”

此刻秦珩早已屏退了眾人,只餘下她、碧荷與秦珣。

碧荷瞳孔一縮,喃聲道:“不記得了,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秦珩眉間一蹙:“是么?”

“那你的記性可真夠差的,伺候蘇二小姐十多年,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秦珣沉聲道。

秦珩掃了他一眼,轉向碧荷,溫聲道:“皇上在此,你若知而不報,那可是欺君之罪。”

碧荷身體微微一顫,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被趕出府的奴婢,原本是不該記得的。只是……”她咬了咬牙,低聲道:“記得是記得,蘇二小姐生的容貌好,跟這個娘娘倒有七八分相似,不過神態氣質大不相同。二小姐的姨娘去世的早,她性格也不出挑,在府里也不是很得寵。該有的丫鬟,數量都不夠。只有我這個二等丫鬟,後來才有了一個充數的三等丫鬟……”

秦珣聽她東拉西扯說了一會兒,卻不到正題,皺了皺眉,耐着性子聽。

“二小姐不愛說話,可她對身邊人很好的,有什麼心事,也喜歡對我說……”碧荷眼中閃現懷念之色,“我本想着我們能一輩子做伴兒的……”

秦珩打斷了她的話,輕聲道:“當初先帝下旨,要蘇二小姐進宮時,聽說蘇二小姐曾以死抗爭,還說自己許了人家,不知是真是假?你也是因為這件事被趕出了蘇家?”

碧荷怔怔的,眼神躲閃,明顯不願回答此事。

深吸一口氣,秦珩不輕不重道:“珍妃娘娘,也就是蘇二小姐及其子女均已去世。皇上仁慈……”

她瞧了秦珣一眼,後者會意,說道:“朕只想知道真相,並不會再翻舊案。你說明真相,朕非但不會怪任何人,還會重賞於你。會給你良籍,給你錢財,讓你後半生無憂……”

碧荷只抬了眼眸看他。

“朕是皇帝,金口玉言,不會有假。”

“二小姐確實是以死抗爭……”碧荷說著合上眼睛,眼淚緩緩流出,很快,她又用手抹去,“蘇家好多人都知道,我也確實因此而被打了一頓,流落到那個骯髒的地方……”

“那她果真是有情郎么?”秦珩澀然問道。

碧荷遲疑了一下,終是點了點頭,復又看向秦珣:“有。”

秦珣眼中暗芒閃過,續道:“前不久朕遇上一個混人,他說珍妃所生的一雙兒女是他的骨肉。不知,是真是假?”

碧荷瞬間瞪大了眼睛,神色巨變。

秦珩暗嘆一聲,竭力保持鎮定:“你是她近身丫鬟,她什麼心事都喜歡對你說。這些,你是否知道?”

“她,她,她……”碧荷一連說了好幾個“她”,卻說不到正題上。

秦珣有些急了:“她什麼?你只需要說,蘇氏當日在進宮前是否曾與人有私情,如果有,是在何時,何地?她是否瞞孕進宮?朕無意去治誰的罪,只是想知道真相!”

碧荷不明白年輕的皇帝為何對舊日的真相這般執着,她心中天人交戰,額頭冷汗涔涔直冒。再瞥一眼皇後娘娘的容顏,她心裏忽的浮起一個念頭,讓她驚懼異常。在青樓待了十多年,她見過太多奇事。在蘇家的那段時光,其實已經是她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她定了定神,輕聲道:“二小姐確實有個心上人,互許了終身,也確實有過親昵之舉。還是我收拾遮掩的。不過二小姐並非是那等輕浮放浪之人,那是事出有因。不好說,怕髒了貴人的耳朵。至於瞞孕進宮么……”她輕輕搖頭,低聲道:“這我並不知曉。反正從三月中,到皇上下旨蘇二小姐抗爭,她的月信都沒有來過……”

凝神細聽的秦珣雙目陡然一亮。

卻聽碧荷小聲道:“她的月信之期原是該在三月底的……”

秦珣豁然站起:“當真?”他翻過舊日文字,知道父皇是四月初下旨教珍妃進宮的。蘇氏在蘇家抗爭了一段時日,等進宮時,已是四月中旬了。

見年輕的皇帝臉上有遮掩不住的喜意,碧荷腦海中有嗡的一聲,隱隱約約有什麼光亮,她卻抓不住。她輕嘆一聲,繼續道:“那個人去了戰場,二小姐心事重重,當時也沒在意。我是貼身伺候的,才有印象。此事千真萬確……不過……”

“不過什麼?”

碧荷道:“不過月信這種事,做不得準的。”

“准得,怎麼就不準?”秦珣提高了聲音,“為什麼不準?”

碧荷有些相信自己的猜測了,這個皇帝似乎是更願意看到珍妃的子女不是先皇骨肉。她輕嘆一聲:“皇上說的是。可是……”

“可是什麼?”

“皇上方才曾說,只想知道真相,不會怪罪任何人,可還作數?”

秦珣想也不想:“當然。”他說著看向秦珩,卻見她怔怔地,面龐雪白,他心裏打了個突,不知道這樣,她會不會相信。輕咳一聲,他繼續問道:“朕還有幾件事不明白。照你所說,珍妃當時已非完璧,蘇家為何還要讓她進宮?就不怕欺君之罪嗎?”

碧荷聞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皇上,如果二小姐不進宮,那蘇家也是抗旨之罪啊。”

她沒有說的是,當時蘇雲蕊以死抗爭時,說明自己與人私定終身,也有了肌膚之親。但是蘇尚書及其夫人並不相信,只覺得這是她為了避免進宮而說的假話,蘇夫人教人為她驗身,也沒驗出不妥來。

蘇雲蕊幾乎是被強行送進宮的,她的貼身丫鬟也受連累,被打一頓,發賣出去。

想起往事,碧荷咬牙道:“我那時候說,非要讓二小姐進宮,等皇上發現不對,治他們罪的時候,他們可別後悔!”

秦珩嘴唇翕動:“可是先皇什麼都沒發現……”

倒是她母妃自己鬱鬱而終了。

她身體不可抑制地輕顫。

秦珣輕輕捉住她的手,試圖安撫她,同時對碧荷道:“關於此事,你還有沒有其他想說的?”

“是沒發現,反倒是我成了這樣,二小姐早早去了。”碧荷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皇上說見着一個人,那人他說二小姐的孩子是他的。這個人,現在在哪裏?”

秦珣微怔,沒有回答。

壓制住身體的戰慄之意,秦珩忽然出聲問道:“你怪她嗎?”

“娘娘說誰?”

“珍妃,蘇二小姐。”

碧荷愣了愣,扯出一個縹緲的笑來:“怪她做什麼?”她搖了搖頭:“我不怪她的。小時候她對我最好,也一直盡量護着我。娘娘是想說連累嗎?說句大不敬的,我就算是怪先皇,也不該怪她。她也不想的啊。而且主子有事,下人受罰,本來就是應該的。我沒攔着她,我也有錯。她也不是不管我,是以為我死了呀。我也寧願我當時就被打死了。現在倒好,我在污泥里活着,她早早就去了。等我死了,到了地底下,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嫌棄我……”

“不會的,不會……”秦珩搖頭,眼睛發酸,“她不會嫌棄你。她怎麼會嫌棄你?”

她想母妃身邊大概就這麼一個親近的人,竟然淪落至此。

秦珣看她情緒激動,忙吩咐碧荷:“你先退下,朕這就讓人去給你良籍、金銀。”

碧荷施了一禮,感激不已,卻並未急着退下,而是輕聲道:“皇上若再見到那個人,能不能幫我帶句話?”她不敢去看秦珣的神色,自顧自道:“就一句。你跟他說,阿蕊會原諒他,可是碧荷,永遠都不會。”

秦珣心中一凜,這個碧荷,因為那樁舊事,清清白白一個姑娘,淪落青樓。

不等秦珣說話,碧荷已經退了下去。

“瑤瑤,你……”見瑤瑤滿臉淚痕,秦珣不由一驚。

秦珩呆愣了一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濕漉漉的。

“你,你信么?”秦珣為她拭淚,有些惴惴不安。他急着又道:“碧荷的話,你信不信,你信不信咱們並非兄妹?”

秦珩內心一片混亂,這是又來了一個人證。她也問自己,信嗎?她正要開口說話,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身體跟着晃了一晃。

秦珣一驚,忙高聲道:“來人,傳太醫!”

皇後娘娘有恙,太醫不敢怠慢,細心診脈后,面露喜色:“恭喜皇上,恭喜娘娘。皇後娘娘,這是喜脈啊……”

秦珩與秦珣俱是一怔。

尤其是秦珣,他剛聽聞她有孕時,心中大喜,但很快又變成了驚訝。他自認為時時小心注意,怎麼還會有孕?他皺眉道:“確定是有孕?”

不會是診錯了吧?

老太醫笑得異常燦爛:“皇上,老臣行醫多年,簡單的喜脈,還是不會診錯的。皇上若不放心,可以再召其他同僚來為娘娘診脈。”

秦珣壓低了聲音:“可是,朕有注意……”

他說的委婉,老太醫卻是懂了。他訝然:“難道皇上和娘娘數月不曾行夫妻之禮么?”他記得前幾個月皇後娘娘調養的葯里還特意放了浣花草。若是不行夫妻之禮,沒必要用浣花草啊。

秦珣面露尷尬,輕咳一聲:“當然不是。朕同皇后……”他輕飄飄地看了秦珩一眼,續道:“朕同皇后,恩愛和睦。”

“那就是了。”老太醫一本正經道,“老天下雨的時候,屋檐下也會刮進來一些。”

秦珣愈發尷尬,他咳嗽數聲,驚訝被喜悅所取代。他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王太醫去領賞吧。”

王太醫退出去后,秦珣面帶笑意看向秦珩:“瑤瑤,你聽到沒有?我們……”

他喜悅的話語在看到瑤瑤的眼睛時戛然而止。她秋水般的眸子裏滿是霧氣,甚是迷茫。他心裏一咯噔,喜意退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他坐在她床邊,去拉她的手:“瑤瑤,你聽到了?”

秦珩沒有掙脫。她自然聽到了。王太醫因為這是喜事,當著她的面直接說了恭喜。她又不聾,怎麼會聽不到?

只是,她有孕了么?她低頭,看自己平坦的小腹。這裏面已經有個孩子了?

“你看,那碧荷也說了。你……該信了吧?這個孩子也許是天意,咱們得好好對它。”秦珣小心說道。

他沒忘記她不想要他的孩子,還曾悄悄服用過避子的浣花草。如今意外有了這個孩子,他唯恐她還像先前一樣,執意不肯生下他的孩子。

“你懷孕以後,需得事事小心。吃的、穿的、用的,都得精心挑選準備。這寢宮的香也得撤了,不能再用……”秦珣循着記憶說道。

他在宮裏長大,對宮裏的一些陰私也很清楚,知道該注意什麼。

“我想見見掬月姑姑。”秦珩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她自從得知有孕后說的第一句話。秦珣一愣,點頭道:“好。”

“我記得皇上說過我宮裏的舊人都能好好活着的。”秦珩偏了頭看他。

秦珣勾一勾唇:“當然。”

他想,如果楊掬月不在人世了,他這輩子可能永遠都不會得到瑤瑤的心了。

掬月不但在人世,還在宮中,就在毓軒宮,負責指揮宮人洒掃。她沒再見過四殿下,也沒見過新的皇後娘娘。宮人有人私底下議論,說皇后容貌酷似四殿下時,她心裏害怕,又不敢再想下去。

奉命去拜見皇後娘娘時,掬月心中忐忑不安。一路上,她對自己說,一定要沉住氣,不管皇後娘娘長什麼樣子,都不要露出驚訝來。

皇後娘娘五官精緻容顏明麗,掬月剛行了禮,她就屏退了眾人。

“姑姑。”秦珩開口,“這些日子,你在哪裏當差?”

掬月瞪大了眼睛:“殿,殿……”

秦珩垂眸一笑:“是我。”她拉了掬月的手,毫無意外,掬月的手冰涼冰涼的。

掬月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泣道:“我就知道殿下還活着。當時說齊王沒了,我都不信的……”她又哭又笑,忽的想起一事:“殿下怎麼做了,做了娘娘?你和皇上不是……”

她不敢再說下去。

秦珩一笑,將事情告訴掬月,她提了皇上說的“證據”,又提了武安侯孟越,以及碧荷的話語。某些事情,她卻含糊帶過。

掬月驚訝道:“竟,竟有此事?”她又唏噓:“碧荷淪落到青樓了嗎?我還以為……”她輕輕嘆一口氣。她當年和碧荷同為蘇家的丫鬟,只是主子不同。她如今在宮裏當宮女,而碧荷卻……

秦珩輕聲道:“姑姑信嗎?”

掬月眼神一閃,點頭道:“信。”

“姑姑相信?”秦珩有些意外。

“殿下,這不是掬月信不信的事情,這是皇上信不信,殿下信不信。殿下以前一直提心弔膽,生怕哪一天就會身首異處。現在不是不用怕了嗎?你和皇上又有小時候的情分,就算哪一日夫妻恩情不再,也會有舊日兄妹情意的……”掬月理了理思緒,神情溫柔,“而且,娘娘,如果真的是碧荷的話,那想來不會有假。其實,麗妃娘娘在世時,也曾感嘆過殿下不像是早產的……麗妃娘娘當時算得寵吧?一直沒個孩子。不止是她,皇宮裏的各個主子,又有誰坐胎的?”

“姑姑……”

掬月又道:“皇上是天子,他既然認準了,又有證據。那就是真的。一個人這麼說,兩個人這麼說,豈能人人都這麼說?肯定是確有其事的。殿下苦了十幾年,這福澤都在後頭呢。”

其實她並非全然相信,她甚至還想過可能是皇帝的陰謀。但是這話又怎麼能對殿下說?殿下如今還懷了身孕。

秦珩輕嘆一聲:“姑姑。”

她沒有說的是,自她有孕后,她寢宮裏任何可能對她以及腹中胎兒造成傷害的物事,都被秦珣給移了出去。香爐中也不再有香,她吃的、用的,都是他的心腹精心準備。

她知道,他害怕她故意不要這個孩子。

其實在看到碧荷時,她的“不信”又減輕了一些。正如掬月所說的那樣,她也在想,這麼多人這麼說,只怕真有此事。

她內心深處也更願意相信她和秦珣並非兄妹。

掬月沖秦珩笑笑:“殿下,我以前聽人說,有個法子叫滴血認親。殿下何不同那武安侯一試?”

秦珩微愣,她竟忘了此事!她低聲道:“容我問一問太醫。”

但下一瞬,她心裏又湧上了懼意。萬一,她不是孟越的女兒,那……

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什麼多一些了。

她想,如果她的容貌像父親就好了,那一眼就能看出父親是誰。可惜她像極了自己的母妃。

掬月陪秦珩說了好一會兒話,她想到秦珩初有孕,需注意身體,不宜太過勞累,匆匆離去。

他們相見一事是秦珣安排的,掬月何時來何時走,他一清二楚。

他看瑤瑤神情怔忪,小心問道:“怎麼了?跟掬月說話,可還高興?”

“嗯。”秦珩點一點頭,“好久沒見了,想說的話挺多的。”她看着秦珣,又道:“今日姑姑說起滴血認親來。”

秦珣微愣,當即道:“是了,那就滴血認親試試。”

他很有把握,心說絕對不會有錯。

看他神情泰然,甚至還隱約有些期待的樣子,她忽然笑了一笑:“不用驗了。”

“驗!為什麼不驗!”秦珣雙眉一挑,“你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驗了你就能安心了。”

他希望有確鑿的證據,能讓她徹底相信,打開心結,能讓他一點一點走進她的心。

然而秦珩卻搖了搖頭:“方才太醫請脈的時候,我問了滴血認親是否可行,太醫回答,不可靠。”

“……”

秦珩輕嘆一聲。雖說滴血認親未必可靠,不過她自己已不想再糾結於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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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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