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
皇後娘娘親手扶了雲娘起來,“在皇上和本宮的心中,果真覺得武定侯和夫人是我們的故交,你也不必太過謙遜了。”說著拉她坐在自己身旁。
原來皇上進來后自然坐到了正中的座子上,貴妃便像一隻小鳥一般地依在他身邊,皇后便讓到了左側,雲娘在她的下手,而其餘的宮妃皆在右側。雲娘看着大家的表情都很自然,便明白貴妃一向是如此。
皇上來自然是有事情,坐下向雲娘問道:“武定侯夫人,這幾年江南對朕的新政反應如何啊?”
雲娘趕緊起身笑答:“皇上可是曾親自去過江南的,臣妾這幾年一直在遼東,哪裏能有皇上清楚?”又悄悄打量皇上,她原就覺得皇后老了許多,現在再看皇上,其實比皇后衰老的還要明顯,兩鬢已經斑白了,其實他也不過四十餘歲。
“坐吧,不必多禮,”皇上聽了武定侯的回話,便想到了當初他們相識之時,她似乎模樣沒變,性子也沒大變,遂輕鬆地笑道:“朕是去過江南,還去了幾處織廠,但也未必能有侯夫人不在江南的知道得多,朕就是想聽侯夫人的回話。”
還在皇上是四皇子時,雲娘便就向他諫言過,也得到了當時四皇子的贊同。如今,雲娘再次感覺到了那時的親切之感,也知皇上相信自己,果然也放鬆了下來,“皇上推行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臣妾娘家是虧了的,就連臣妾的嫁妝收益也虧了不少。可是畢竟由此得益的人更多,只臣妾娘家村中便有九成的人家都比過去少交了稅賦,這些人自然是開心的。”
“至於盛澤鎮上,多是織戶和商家,他們多沒有田地,還與過去一般的納稅,新政於他們也沒有太多變化,依舊想法子多織錦,織新樣子的錦賺錢。唯有鎮上的舉人之家,恐怕是受了些影響的,但也僅他一家而已。”
“那你和你母親家的人怨恨朕嗎?”
“臣妾得侯爺提點自然是明白皇上新政的好處,否則諾大的天|朝都要成空架子了,用兵救災的銀錢都沒有可怎麼辦?少賺些並不算什麼。”
雲娘不想說些假話,空話,只據實道:“臣妾娘家人虧了些銀錢自然也會肉疼,但卻是江陵府里有功名人家中第一個主動交賦稅的,一則心裏明白新政道理是對的,二則就是感念皇恩,身為御封的耕讀人家,自然最是要帶頭奉公守法的,再不會怨恨。”
皇上點了點頭,又問:“聽說又有許多貪利小民將田產掛在有功名的人家名下的,如今又鬧出爭執來,你們家可曾有?
“先前我們村裡果真也有親友們想將地掛到我們一家名下的,只是我父親從未答應過,只道種糧交稅,天經地義,如此豈不無人交賦稅?官府豈能不來過問?硬是將那些人都勸走了。”
“哈哈,”皇上笑了笑,“可見升斗小民皆是感激皇恩的,倒是那些彪炳世代詩禮傳家的名門見動了他們一點的利益,就整日嚷着斯文掃地,體面全無,其實暗地裏瞞報田畝,做盡了醜事。其實他們從朕這裏得的已經夠多了。”
雲娘覺得皇上說著,眼角卻在皇後身上掃了一下,再想到承恩侯府先前的種種所為,倒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他們果真能做出那樣的事。心裏又替皇后不平,其實承恩公府的所作所為,皇后未必贊同的,只是管不了罷了。
雲娘看出皇上對皇后不滿,正想法子欲替皇后開解一下,卻聽貴妃笑道,“皇上,既然那些人如此地壞,就應該狠狠地罰他們!讓他們知道皇上的厲害!”
皇上便也笑了,“朝政的事你哪裏懂?不要亂說話。”雖是斥責她,語氣中儘是寵溺,又轉向雲娘問了些遼東的細事。
聽雲娘一一答了,卻也吃驚皇上對於遼東的情況極是清楚,很多事情都問到了點子上,語氣間十分贊同玉瀚在遼東所做的一些改變,儘管還是因為他對皇后的薄情而不喜他,但也知道玉瀚一直贊皇上是個勤勞有為的帝王總是不錯的。
說了一會兒話,皇上便起身道:“朕也該去看摺子了。”
貴妃笑道:“我送皇上過去。”說著也起身跟着去了。
雲娘便與大家一同躬身相送,卻不想皇上又轉身回來,立在雲娘面前笑道:“如今朕給百官都加了俸祿,武定侯可能養得起家了?”
百官的俸祿果真加了一倍,又加了養廉銀,玉瀚有爵位,品級又高,得的自然也多,可是雲娘卻知道皇上並不是真想問俸祿,卻偏坦蕩蕩地道:“如今加上夷人給我們的孝敬,也能勉強度日了。”
皇上逾期多年,威嚴日盛,卻也越發看慣了處處的奉承嘴臉,今日聽了武定侯夫人覲見,便想起她一向肯說實話,又是故人,心裏竟有幾分想念。因此便過來了。說了這麼些,倒也開心,卻突然又想將武定侯夫人一回,與她玩笑。
當年她可是在自己面前直言家裏養不起妾室,將自己說得無言以對,現在看她再怎麼辯解!可再不想武定侯夫人反把話又擋了回來。堂堂天子,自然既不能說武定侯收了夷人的孝敬對,更不好意思因此追究武定侯的錯,便氣得笑了,索性直問:“家裏可能養起小妾了?”
“不能,”雲娘其實並不懼皇上,因此也不再裝着笑了,板臉道:“嵐兒的嫁妝還沒攢夠呢!”
“看來武定侯府小姐的嫁妝一定十分豐厚啊!朕的幾個公主也沒有準備這麼多年的嫁妝呢!”皇上嘆了一聲,便又笑,“不如朕下旨指給自家兒子吧。”
說著便抬手道:“老大老二老三都成親的成親,定親的定親,下面還有老四老五老六年紀相仿,老七也差不許多……”
雲娘再不敢玩笑了,“我們家的女兒哪裏配得上天皇貴胄呢,萬萬不成的。”
皇上終於見武定侯夫人的神色變了,心裏便愉悅起來,其實自家兒子與武定侯府大小姐的親事自是要與武定侯商量的,眼下不過隨口一說來嚇武定侯夫人而已。因此便搖搖頭笑道:“也就是武定侯夫人了,敢反駁朕的話。”
雲娘只得十分恭維,“正因皇上是聖明的君主,臣妾才敢如此呢。否則皇上也不必放着這許多大臣,卻問臣妾事情了。”
皇上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夫妻,可真有夫妻之相!”說著才真走了。
有皇上來此攪了一會兒,幾位宮妃似乎都有些恍惚,畢竟從沒見皇上對誰能如此輕鬆自在的,也沒見哪一家的命婦敢與皇上直接對着頂牛的,因此先前各自的幾分意思倒都消了,不免萌生了退意,只一會兒就都走光了。
四顧無人,皇后便向雲娘垂淚道:“只為了我母親家不成器的兄弟們,皇上便與我置了氣,其實我自然願他們都奉公守法,可我在深宮裏怎麼能約束?”
雲娘也只得開解,“我看皇上生氣歸生氣,其實還是體諒皇后的,畢竟一點也沒給承恩侯府沒臉,而且皇上雖然寵着貴妃,但也還是敬重皇后。”
皇后嘆了聲氣,“我自然都明白,眼下也還好,只怕將來……”
太子方才十歲,皇上正當盛年,將來的事情誰又好說呢?就如現在的東海王,嫡出的皇長子,當了幾十年的太子還不是被廢了?
雲娘便道:“我瞧太子少年老成,倒是極懂事,娘娘不必擔心太過。”
皇后想說什麼,卻掩住口,讓雲娘吃茶,自己也喝了兩口,便笑道:“午時已經快到了,總該讓人將他們叫回來進午膳。”
雲娘亦笑,“這個年齡的孩子們,如果不管他們,連飯都不想吃的,只玩個沒夠。”
不想,幾個孩子倒是不用找便回來了。雲娘見他們個個臉上都見了汗,便知玩得開心,果然壽安公主第一個拉着嵐兒的手跑進來,咯咯笑着,“嵐兒姐姐的騎射果真是最好的!她還能在馬上站立起來!”
皇後娘娘哪裏懂得,唬得趕緊道:“立在馬上有多危險,若是一不小心掉下來可怎麼辦?可不許再這麼著了!”
嵐兒便笑道:“娘娘,臣女練得多了,並不會有事的。”
壽安也笑着幫嵐兒分辯,“母后,你是沒有親眼看到,嵐兒姐姐在馬上還會蹬里藏身、鐵板橋好多本事呢,再不會從馬上掉下來的!”
就連太子也道:“嵐姐姐騎術果真好!”
雲娘瞧了一眼嵐兒,正滿臉的得意,心道玉瀚說的不錯,嵐兒的功夫都是花架子,專能哄外行的人,明明崑兒的騎射是玉瀚親手教的,又不綴寒暑地練習,根基十分地紮實,馬術高超,放箭向來例無虛發,卻默默無聞,不得人誇獎。
只是在這時候,她也不好揭嵐兒的底細,只笑道:“這都是遼東小孩子們常玩的,算不了什麼。”
“但若練出來也是極不易的,”太子小大人般地又贊了一句,卻又笑道:“崑弟的功夫應該是武定侯親傳的了,若不是年幼力氣還稍弱,恐怕教吾的師傅都比不了。”
雲娘才知太子果真也是學了些武學,能看得懂這些便不簡單了,不禁點了點頭。
皇后聽了,也笑,“武定侯可是武探花出身,虎父無犬子,崑兒自然不差。”說著吩咐道:“天熱,你們都換了衣裳再來吃飯。”
雲娘叫跟着的丫頭將備好的衣裳送去,一時之間,午宴已經擺好,卻不肯如常例令外眷去別殿,而是就留在坤寧宮裏一處用了。
臨別時又拉了雲娘的手,“你回來了,我心裏竟舒暢了許多。”
雲娘便笑道:“那我便常來與娘娘說話,只娘娘不嫌煩就好。”
“我只盼着你來還不夠呢,哪裏會煩。”皇后笑道:“想來你們府里的事情亦不少,你待忙過了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