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0)
雖然說了那一番大話,可木木心頭仍舊在為沈昂即將入獄而感到痛苦萬分,以至於神思恍惚,在走出電梯時竟撞上了人。
木木低頭道歉,完畢后便想走出電梯,可那人卻直直站立着,沒有讓開的意思。
木木疑惑抬頭,當看清那人時,眼睛裏立即出現了熊熊烈火,像是要在對方的身上燒出個洞來。
那人正是付易風。
再看下去木木懷疑自己會忍不住撲上去跟藏獒似地咬下他一塊肉,於是抬腿越過他走人。
身後卻響起了付易風緊追不捨的腳步聲。
木木覺得噁心,一口氣衝到了大街上,攔下輛出租正要跨上去,付易風卻一把將她拉住。
“放手!”木木大怒。
“我要跟你談談。”付易風道。
“我和你這種人渣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
木木說著想要衝上出租,然而付易風卻搶先一步拿出幾張百元大鈔塞給司機:“趕緊開走。”
人為財死,司機收了錢,壓根不管木木死活,油門一踩,奔了出去。
“你到底想做什麼?”木木乾脆放棄跑路,直面他。
反正這是在大街上,諒他也不敢做什麼。
她雙手放置胸前,這是個戒備的姿勢。
“我現在在你心目中有這麼可怕嗎?”付易風好笑地問。
“不是可怕,是噁心。”木木誠實以答。
付易風聽見這話也沒動氣,只是眼神微閃:“是嗎?”
“是,付易風,你真的讓我噁心。”木木一字一句地重複。
付易風偏轉頭,眼睛望向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車身呼嘯而過,撩起兩人髮絲。
“木木,之前的事情我確實做得不對,但有一件卻是真的,”付易風收回眼睛,直直看着木木:“我喜歡你。”
木木回視着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是真的喜歡你。”付易風重複確定。
木木諷刺道:“我現在對你而言,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嗎?難道你們還想要利用我來把沈昂害得更慘?”
“這件事和沈昂沒有任何關係!”付易風挫敗地撩了撩額前的劉海。
“付易風,我不會再相信你任何話。”面對付易風時,木木整個人都像是剛從冰箱裏取出似地,渾身皆是冰霜。
她恨他,恨他把沈昂害成了這副田地。
付易風也急了:“我就知道你會是這樣的反應,但我確實沒撒謊……當初我進公司時就因為你是沈昂的女友才開始關注你,我承認是想要從你下手對付沈昂。可是關注得越久,不知怎麼的,就越感興趣……我不知道怎麼說,你每次看見沈昂時,整個人眼睛都會放光,就像是這輩子永遠地就屬於他,任何人也奪不走,那種感情很忠貞很可貴……也許我就是被你的這種專一感情所吸引吧。再然後,沈昂和你分了手。當時我就迫不及待自告奮勇地告訴我爸,說要假裝追求你來刺激出沈昂的真心……其實只有我知道,自己這麼做不過是在假公濟私,我只是想要接近你……那天晚上我打聽到你要相親的地點,便帶着想要與之分手的女友前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她居然因為分手這件事記恨,在我飯里下了腰果粉讓我哮喘發作了,害得我們差點丟了命……車禍發生后,我其實還是有點意識,只是睜不開眼睛也動彈不了,只能嗅着那汽油味干著急。原本以為你肯定不會管我,但沒想到你居然冒着生命危險將我拉了出去……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想,我一定要和這個女孩在一起。之後我確實對你是真心,可你無論如何也不肯接納我,即使親耳聽見沈昂的背叛也都還是想着他。我實在是氣不過,一時酒衝上了頭,這才會對你……總之木木,我確實是真心喜歡你。”
“你說完了嗎?”木木仍舊保持着面無表情:“我還有事,如果你已經說完,那我就走了。”
付易風急得額上都浸出了汗珠:“木木,你別這樣。我知道你生氣,我會耐心等你氣消的那天,但可以給我個機會嗎?”
“不可以。”木木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付易風抿緊雙0唇:“難道你還打算等着沈昂?可是他已經是階下囚,坐牢已經成為事實,你難道想要嫁給一個囚犯?”
“他坐一年牢,我就等他一年;坐十年牢,我就等他十年。”木木鎮定地道。
“木木,你現在說的不過是氣話。沈昂在牢裏能給你什麼?他什麼都沒法子給你。而我喜歡你並不比沈昂少。”
“我不需要他給我什麼,而且,”木木眼神茫茫,像是回憶起了過往那些最甜蜜的歲月:“世界上再不可能有男人像沈昂那樣對我好。”
“沒有試過你怎麼知道不會有?”付易風急切地發誓:“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我什麼都會依着你。”
木木眼神略過付易風,落在不知名的某處:“第一,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第二,就算你喜歡我那又怎麼樣,這輩子我都只會喜歡沈昂。”
“你就這麼愛他?”付易風沉下細長眼睛:“那如果我說,我能讓他免去牢獄之災。但條件就是你必須和我結婚,你也願意?”
木木搖頭。
“你不是說很愛他?”付易風冷笑。
“所以我說,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沈昂寧願被判無期也不會讓我答應你的條件,如果我真這麼做了,他這輩子才是真正地待在心牢裏。”
也許是想起了沈昂,木木的眼裏又出現了那種久違的光彩,讓整張臉蛋瞬間變得光彩照人。
付易風看得呆了。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木木時的場景——那時他們正在開會,沈昂在做着工作總結,而他身邊的木木則專註地看着沈昂,眼裏是小而燦爛的光彩,就像是黑夜裏最絢爛的煙火,美得不可思議。她就那樣望着他,崇拜而充滿愛慕。她的眼裏心裏,再也容不下他人。
當時的付易風在心頭對沈昂升起了羨慕的情緒。
他想,如果自己身邊也能有這樣一個滿心滿眼裏都是自己的女人,那該多好。
他一直憧憬着這樣的專註,於是便想要將她從他身邊奪走。卻不曾想過,也同樣是這股讓他渴望的專註,使得他永遠也得不到林木木。
在他怔忪之間,木木再次攔下輛出租,跳了上去,讓司機迅速駛走。
付易風最後看見的,只有木木的背影。
她留給他的,永遠都只是背影。
木木就這麼無望地忙碌到了正式開庭的日子,雖然知道沈昂不想讓她看庭審,但木木還是忍不住去了。
連日的忙碌讓木木身體不適,她感覺像是發了低燒,走起路來也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還是別去看庭審了,先去醫院看看吧。”秦紅顏建議。
“是啊,小嬸子,要是你有什麼好歹,我叔肯定能越獄出來滅了我。”沈盛年看着木木的眼神像是看着一顆燙手山芋。
木木卻只是搖頭,無論如何,她都得去看最終結果。
她坐在最後一排,只能遠遠地看着沈昂的背影。公訴人與律師的聲音一陣遠一陣近,她像是如墜夢中。
像是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醒來時,法官嚴肅而冰冷的話鑽入她的耳中——
“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九條第一款、第三百九十條之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沈昂犯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明明知道這已經算是最輕的刑罰,可聽見審判結果的剎那,木木還是如同寒冬臘月被潑了冷水般,連牙齒都在顫抖。
隨即,沈昂被警察帶走了,自始自終他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一眼。
木木癱在椅子上,捂住臉,怎麼也起不來。
秦紅顏與沈盛年將木木扶回了家,木木實在是太疲倦,躺在床0上便睡著了。
秦紅顏把被單為她蓋好,輕手輕腳走出門來。
“她怎麼樣了。”沈盛年問。
“暫時沒什麼事,但我想這兩天我們還是必須守着。”秦紅顏囑咐:“付老爺子一死,沈昂一出事,再加上付磊付淼兩人明爭暗鬥,公司亂成一鍋粥,太多事情要去處理,我請不了假,所以今天只能你在這守住她了。”
沈盛年自然答應。
秦紅顏走後,見木木還在熟睡,沈盛年便去樓下買了點速食與飲料。誰知就是這麼一會功夫,再回來時卻發現木木不見了。
沈盛年叫回了秦紅顏,兩人一齊滿城尋找,去了木木可能去的任何地方,卻遍尋不獲。
正準備報警,木木卻獨自返回,臉上有種異樣的紅0潤。
“小嬸子,你是真要把我給嚇死吧?”沈盛年癱倒在沙發上,整個人都軟了。
他感覺自從木木出現后,自己壽命起碼減少了十年。
“你到底去哪了?”秦紅顏問。
“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便去醫院看了看。”木木道。
“醫生說什麼了嗎?”沈盛年忙問。
在沈昂入獄的三年間,他必須得保證木木的身體健康,否則他就會很不健康。
“沒什麼,就是普通的感冒。”木木淡淡道。
沈盛年再次覺得逃過一劫。
“我想去看看沈昂。”木木完全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沈盛年剛平息下的氣又被調起來了:“可是叔叔說他在牢裏的這三年都不會見你的。”
木木沉默了會,只道:“你就對他說,我有要緊事告訴他,想和他見一面。”
沈盛年隔天便帶回了沈昂的回話。
“我叔叔讓你……忘記他,他不想看見你因為他而受苦。”
木木也沒有強求,只是點點頭,也就作罷了。
她也沒再出去找工作,像是忽然就迷上烹飪似地,整天就在廚房裏不停地熬湯做菜,從最開始的黑暗料理逐漸演變成小廚師的風範。
木木的情緒也像是穩定了許多,整天說說笑笑的,也只有在夕陽時分才會露出落寞的表情。
每一周,沈盛年都會去看望沈昂,給他帶去木木的消息。
“她整天待在家裏,就在那做菜,而且做的全是叔你最喜歡的菜。”
“這段時間倒沒怎麼哭了,也就是上星期我無意間進她房間,見她在看你照片,眼淚流了滿臉。”
“她似乎不想見朋友,也不想出去,就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沈昂聽后嘴角緊抿着,沉默半晌道:“盛年,幫木木辦好留學手續。”
“可是叔,她肯定不願意出去的。她那性子倔強得很,說什麼也會留在這裏守着你的。”沈盛年覺得為難。
這兩人果真是整天都給他出大難題。
“其實叔,小嬸子也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肯定會等你的,不過是三年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沈盛年實在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這麼擰巴。
沈昂抬頭望着鐵窗,那裏面狹小的天空被鐵柱分割成好幾塊。
“我出獄的時候,就是四十了,一個什麼也沒有隻有案底的半老頭子,還能給她什麼呢?”
沈昂終於說出了真心話。
而那時的木木,正是風華正茂,前途無量。
這樣的他們,要在一起太難了。所以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慢慢斷掉,用三年的時間,逐漸讓她遺忘掉他的存在。
沈盛年將這些話全都告訴了木木。
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缺斤少兩,他一向認為,兩人之間的事情只有當事人才懂。
木木聽后陷入了沉默,無法自拔。
“其實我叔全是為了你好。”沈盛年不得不當起了居委會大媽開始勸說。
不能不勸,只要木木臉色一不對,沈盛年就害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就怕木木一個想不開,抹脖子上吊絕食成功,那他也就只能跟着去了。
“我知道。”木木深吸口氣,道:“那就按照他說的做吧。”
“嗯?”
“我去英國讀書。”
木木終於同意了留學,就像是一夕之間全都想開了似地。
這下倒輪到沈盛年想不開了,私下裏問秦紅顏:“你們女人都這麼善變嗎?我看小嬸子前段時間還一副孟姜女望夫石的堅定模樣,可怎麼一轉眼就馬上變了個人,急迫迫地想要出去留學了呢?”
“因為是你叔叔非要她出國的,那她照做不好嗎?”秦紅顏反問。
“我叔叔也是為了她好,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沈盛年為沈昂分辨。
“那她可能是理解了你叔叔的苦心呢。”秦紅顏語氣帶點諷刺:“難不成你的意思是要讓她演出一部守貞節牌坊的劇情?”
“無論怎麼說,我叔叔也是因為她才進去的,就算不守三年,但也不能一個月不到就迫不及待地出去吧。”沈盛年給木木下了個評價:“這小嬸子,心也確實狠了點。”
“你少管別人的閑事行嗎?”秦紅顏不想再糾結於這個話題。
“好,那我說點關於我們的話題。”沈盛年靠近秦紅顏,低聲問道:“那要是以後我進了監獄,你能守我幾年呢?”
秦紅顏邊在電腦上敲打着,邊閑閑道:“你這種奸滑之人有朝一日要是進了監獄,肯定是被我這種更加奸滑之人陷害進去的。既然我都要陷害你了,怎麼又會替你守着呢?”
沈盛年為這個答案而感到痛心,瞬間覺得世上的女人都很可怕。
接下來,木木早出晚歸,開始忙着辦起了留學手續。
沈盛年本來想幫忙,但木木卻不許他插手。
“小嬸子你難道還怕我給你出了紕漏?”沈盛年開玩笑。
“那倒不至於,我只是想鍛煉下自己。”木木解釋:“以前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沈昂在幫我弄,而今後出國后更是只能依靠自己,所以必須得從現在起鍛煉處事能力,要不然如何能在英國生活下去呢?”
“小嬸子,其實也不一定要去英國的啊。你想啊,還有澳大利亞,加拿大,美國,法國,都挺好的。”沈盛年語含深意。
“你是在擔心英國有我的前男友是嗎?”木木也不是傻0子,當然能看出沈盛年的心思。
沈盛年也不遮攔,直接道:“前男友什麼的,多麻煩啊。”
“你是不相信我是嗎?”木木反問。
沈盛年連忙擺手:“哪裏哪裏,我只是覺得我叔現在在監獄裏,肯定缺少安全感。要是你前男友一出現,他肯定更加難受。”
木木嘆口氣:“經歷了這麼多事,我開始相信緣分了。如果我和沈昂有緣,必定會再在一起的。如果沒有緣分,那我們也就只能分道揚鑣了。”
轉眼便到了木木離開的日子,朋友家人全來送她,兩個一對三個一堆的,特別熱鬧。
然而木木的一顆心仍舊是落寞的。
那缺失的一半,就落在了沈昂身上。
可再如何想念,他也不會出現的。木木深深地吸了口與沈昂在同一片藍天下的空氣,對着親朋好友揮揮手,走進了安檢處。
走向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