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衛成炎
若嬋回到日照殿,因為是翠穀神壇位階最高的宮殿,日照殿採用了重檐歇山頂的架構,四個垂脊分別站立了八個小獸,像是整個翠穀神壇的哨兵,一直不聲不響地守護着。若嬋很喜歡到屋頂來,今日月圓,大典之後餘溫猶在,不遠處還能看到廣場上的煙火,應該是信徒們在慶祝了。若嬋換上一身輕便裝束,除了單衣,外面就只套了一層白紗,她舒服得閉上了眼睛。
不知不覺意識就遠了,恍惚間覺得有人在旁邊坐下,若嬋心中一驚,日照殿是常人不能靠近的地方,所以侍候的宮女都是自己親自挑選,誰這麼大膽。若嬋眯着眼睛朝旁邊看去,一下子撞進了一雙深褐色的眸子,她怔愣了一下,記憶中似乎父親的眼睛也是深褐色的。真是遙遠的記憶。
“你是誰,為何在此?”若嬋沒有起身,事實上她並沒有從眼前的褐衣男子身上感覺到敵意。
褐衣男子的桃花眼也跟着眯了起來,嘴角溢出笑意,正坐拱手道:“峻棲神壇衛成炎,久聞壇主大名。”
若嬋皺了皺眉:“既是峻棲神壇的人,為何白日大殿中不曾見你?”
衛成炎隨意地躺下,雙手枕在腦後道:“我乃一介蝦兵,自然無福窺見壇主真顏。”
若嬋道:“蝦兵可沒摸進日照殿的能耐,你如果不把我的侍女們都打昏,作為峻棲神壇的客人,我自然是熱情招待的。”她嘆了口氣,“說吧,夜探我日照殿,有何貴幹?”
衛成炎哈哈一笑,眼中的興緻之色更濃:“不愧是翠穀神壇壇主,你就不怕我是刺客?”
“寸鋒呢?”若嬋沒回他,反問道。侍女功夫火候不夠被打昏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寸鋒是自己的貼身侍衛,武功行蹤詭秘莫測,難不成也被一個蝦兵制服了?
“你是說那個一臉嚴肅的侍衛嗎?我在晚宴上放了一些巴豆,現在大概在茅房。”衛成炎聳聳肩,一臉無辜,“沒辦法,不把他放倒的話會給我覲見壇主造成一些麻煩。”
若嬋無語,這是覲見壇主的方式嗎。她沒有說話。
見若嬋沒說話,衛成炎雙手抱胸,褐色的某種閃過某種打量:“你以前都是這麼一個人看月亮嗎?”
若嬋一瞬間竟然有了被扒光的羞愧感。她黑了臉,道:“你若再廢話,我就送客了。”言語間卻也還是沒有下逐客令。
衛成炎哈哈一笑,又怕驚動了附近的侍衛,忍住低聲道:“壇主這是神壇大門都沒出過?”
若嬋驚怒,作勢欲將他趕下日照殿,衛成炎連連擺手道:“不說了不說了。”只見他嘴角笑意盈盈,“今日能夠與壇主在日照殿共賞明月,實在是老天賞臉,若壇主願告以芳名,炎回去定會奉一神台,每日三支香供奉壇主。”
若嬋心中已經笑了起來,臉上卻還是不作色,道:“若你峻棲壇主知道你供奉了翠谷壇主的神牌,怕是會陷成炎兄弟於火熱之中。”
衛成炎順水推舟:“炎什麼都怕,獨不怕麻煩。只是不知這牌位上要寫些什麼呢?”
“有勞成炎兄弟費心了,就寫上‘翠穀神壇,一統江湖’即可,吾想不出更有意義的名字了。”
見計策失利,衛成炎哈哈一笑,起身道:“苗壇主真是一個妙人!”說罷起身,夜中寒風瑟瑟,他走到屋脊盡頭,若嬋覺得他好像變成了垂脊上的另一個小獸,月光明亮,勾勒出他勻稱的背影,只見他微微低頭:“今日有幸與壇主一同賞月,不日壇主駕臨峻棲神壇之時,炎必頓足相迎。”說罷哈哈一笑,幾個起落之間便行遠了。風中隱約送來一聲“告辭”,但是若嬋又覺得隨時自己幻聽了。
不久身後有聲音響起:“要我去追嗎?”若嬋擺擺手:“無妨,隨他去吧。”說罷頓了頓:“寸鋒,以後飲食小心。”若嬋看到磚瓦上寸鋒的倒影晃了晃,心中輕笑,道:“實在忍不住了,這便去吧。”又是幾聲起落,身後的動靜也不見了。若嬋起身,伸了伸懶腰,覺得一天的疲憊倒是輕鬆了不少,她回頭看了一眼屋脊處,然後搖了搖頭,只覺得自己身邊的人都太嚴肅,如果能有一兩個像衛成炎這樣的話簍子,想來日子會輕鬆很多。
第二日,苗神大典結束的第一天,前來觀禮的信眾們少部分已經收拾行囊起身回去了,大部門仍然準備留在神壇內,趁此機會了解一下西南地區的民風。離這兒最近的一個地方莫過於清泉鎮了。再遠一點,就是隨家村。清泉鎮是方圓百里最大的鎮,說是鎮,但其實規模已經抵得上一個城了。只是大家一直叫習慣了,所以稱呼便留了下來。苗神大典特地選在了清泉鎮一年一度的天燈節之前,使得信徒們觀典完畢也可以加入觀覽西南最大的一個節日:天燈節。相傳這天燈節的來由還跟苗神的傳說有關。
這個說法是這樣的:苗神在人間的時候還是個少年,少年精通奇門遁甲和蟲穀草蛇之道,各家各派爭搶招攬,但是少年一心只想安靜地研究蛇蟲,對這些拜訪不勝其煩。於是乾脆自己偷偷隱居到了山林,不願再與人往來。某日機緣巧合,少年養的毒蛇因為偷吃了籃子裏的葯,性情變得暴戾無比,趁少年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咬了進山的獵戶家的女兒。少年沒有辦法,又不願意泄露自己的行蹤,便打暈了女孩兒帶了回來,把她醫治好了之後就送了出去。誰知女孩兒被送出去之後便三番四次再找進山裡,卻遍尋不得法,沒能找到少年。女孩兒也不服氣,乾脆就在山下住了起來,她知道少年就在山裏,只是不願意見他,於是找到了鎮上的師傅學會了做天燈,這就日日做好一個天燈,只等晚上放上去。久而久之,少年習慣了每晚的天燈,只是突然有一日發現天燈遲遲不至,心中生疑,一直睜眼等到了第二天,天燈仍然沒有出現。少年心下焦急,下山去尋,這才知道有門派的人得知女孩心慕少艾,於是將女孩帶走,想試試能不能把少年引出來。少年知道真相之後大怒,直接殺到了門派老巢,只聽聞當時附近的人說派中只有隱隱傳來惡臭和哀號,但是真正發生了什麼沒有人敢去打聽。只知道這個門派在後來漸漸沒落了,也不再被人提起。反而是有一個隱秘的幫派如新星一般從西南部竄起,名曰“苗疆神壇”,壇主詭秘莫測,精通奇門遁甲,能馭百獸,但無人能夠窺見真顏。他身邊一直跟着一個左使,女,善借風,壇中幾次奇襲敵對幫派的“飛鳶”就是她製成的。久而久之,苗疆神壇的根系越深越廣,漸漸蔓延到了整個天下的版圖。奈何在神壇盛極一時的時候,壇主和左使雙雙消失,似從人間蒸發一般,只留下一言:“已去莫尋。”這個紙條後來被中原總壇的人收藏起來當成了鎮壇之寶。信徒們遍尋他不得,紛紛相信神壇主已經駕鶴西去,位列仙班,此事口口相傳,百姓們對神壇的尊敬更上了一層,奉其為“苗神”,神壇信徒日眾。然而苗神仙逝之後十幾年,神壇內部矛盾逐漸激化,分成三派,各自割據一方,成了如今的中原總壇,峻棲神壇和翠穀神壇。
自那之後,天燈節就逐漸成了西南地區盛行的一年一度最大的節日,也是為了紀念苗神和少女的愛情。
這次天燈節,兩大神壇的人也會參加,天燈節沒有苗神大典正式,但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容不得差池,需要有壇中的人陪同兩大神壇的人共同觀賞,但是選誰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若嬋這兩日滿腦子已經被這個問題塞滿了。少女心裏其實暗自希望自己能夠去一次這樣的盛會,在壇中待了八年,阿婆從來不允許自己參加任何一次天燈節。這次是自己初次繼任壇主的大日子,也許順勢提出會......
“不行,你身為壇主,大典之後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天燈節就不必去了。大典讓老身去就行了。”阿婆嚴肅道。
“阿婆,我若不去,該正好讓兩壇的人抓到把柄,歷來別處的苗神大典皆是壇主全程主持,我只是作了一個法便走了,別人莫不該說我翠穀神壇的人清高自傲了。”若嬋順勢下坡,認真分析着利弊。
阿婆眼中閃過了猶豫,沉默了一下,道:“我沒有別的顧慮,嬋兒,只是若你見到生父母.......”說罷想了想,又嘆道:“如此,卻也無法將你一直圈在這裏。也是時候讓你出去見見世面了。”
若嬋愣了一下,拉起了阿婆皺紋橫生的雙手表示安撫,然則心中情緒已經如潮湧來,輕聲道:“多謝阿婆。”
久違的,山水白日天燈節啊,自從來了神壇之後,就再沒有參加過了。她低下頭,也不知道父母小姝他們卻又如何了,也會參加這個天燈節嗎?
他們,會遇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