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史瑤
衛青冷不丁問:“我從未見你如此關心過一個外人,那人到底是誰?”
劉據嘴巴一動,險些脫口道,史良娣。反應過來,劉據忙說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舅父,孤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了。”不待衛青開口,爬起來就往外跑。
“據兒……”衛青慌忙跟上去。
劉據回頭說道:“舅父留步,我不會不顧自己安危。”頓了頓,又說,“我有半天沒見幾個孩子了,我得回宮看看幾個孩子。”
衛青嘆了一口氣,很想提醒他,你從宮裏剛出來。可太子明擺着不想讓他知道,他即便命家奴攔住太子,也問不出什麼。
衛青又擔心太子不顧自己安危,便命侍從跟上去,看看太子是去長信宮,還是去史良娣所在的長秋殿。
原主初為良娣之時,身邊有兩個從家裏帶來的侍女。後來原主有孕,在兩位侍女的照顧下險些小產,皇后就放她們歸家了。
如今長秋殿裏的宮女、宦官皆是皇后精挑細選的。怕皇孫再出什麼岔子,皇后又叫大將軍衛青查一下那些人的身世,衛青比誰都清楚長秋殿裏的人沒問題。那麼讓太子覺得有問題的人,多半是在長信宮裏?
可是也不對。太子剛才說那人幫助過他。長信宮裏的人都是些宮女、宦官,這些人無論做了什麼,太子都不可能用“幫”字。
衛青猜不出來,便在書房裏靜靜地等着侍從回來。
太子劉據說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史瑤。大將軍府上的人手持令牌,遠遠跟着太子到宮裏,便看到太子直接去長秋殿。
衛青聽侍從說,太子在長秋殿內呆了半個時辰還沒出來,眉頭緊鎖,難不成有問題的人真藏在長秋殿內?
昨天晚上衛青陪帝後用飯時,注意到皇帝話里話外全是三個皇孫,便知道皇帝非常非常喜歡太子的三個孩子。
長秋殿內的人若是搞出點事牽扯到三個皇孫,皇帝不會怪史良娣照顧不周,會斥責皇后。畢竟宮女、宦官和皇孫的奶姆全是皇后挑的人。
思及此,衛青命馭手備車,去椒房殿面見皇后。
史瑤睡了半天,劉據走後,史瑤怎麼睡也睡不着,便命奶姆把三個孩子抱過來。
沒經歷過十月懷胎,一下子生出仨兒子,史瑤看着三個小孩覺得新奇,戳一下大兒子的小臉,撫摸一下二兒子的小腦袋,輕輕捏捏三兒子的小耳朵,再次確定一下三個兒子是活的,不是假的,也惹來三個小的一起瞪她。
史瑤條件反射般縮回手,意識到她慫了,不禁小聲嘀咕:“你們是我生的,摸一下都不給摸啊。”不待三個小孩出聲反駁,“要不是因為你們一塊出來,我也不會躺在床上哪兒都去不了。”
老三看着史瑤無聲地說,就算你生一個,剛生過孩子,你照樣得擱床上躺着。
史瑤沒看出來,還以為老三嫌她嬌貴,又捏兩下他的耳朵,才問,“我以前聽別人說,小孩子一天睡到晚,你們白天不睡覺,會不會長不高?”
老大翻個白眼,閉上眼睛,懶得搭理史瑤。
老二瞪一眼史瑤,也閉上眼睛。
老三一臉無奈,看一下她,也閉上眼睛。
轉瞬間,三個孩子都不理她,史瑤有些心虛,不好再亂講,怕把三個兒子惹生氣了,一起哇哇大叫跟她鬧。
宮女和奶姆都被她趕出去,三個孩子不理她,史瑤又睡不着,一個人覺得無聊,就戳一下看起來最懂事的老三:“陪娘聊聊天。”
老三睜開眼,嘴巴動了動,大概意識到他還不會說話,就沒發出聲音,看着史瑤,表示他洗耳恭聽。
“我昨天聽穩婆講,你們仨能平平安安出來,皇帝就封我為太子妃。”史瑤道,“你說皇帝是隨口一說,還是真有此意?”
老大和老二睜開眼。
史瑤看見了,笑着問:“你倆覺得呢?”
老二的腦袋動一下,他不知道。
老大眨一下。
“大郎覺得是真的?”史瑤道,“那有沒有冊封儀式?漢朝的禮儀我不懂,到時候露出馬腳可怎麼辦啊。我誰都不認識,想找個人教我也不知道該找誰。”說著,發現大兒子和三兒子眉頭緊皺,“大郎和三郎是不是替我擔心?別擔心,大不了,大不了我說,我三魂七魄少一半。”一看到二兒子的腦袋動一下,“二郎贊同我這樣說?”
老二的腦袋又動了一下。
史瑤笑了:“其實這個法子也不好,你父親不傻,肯定不信。可我也沒別的法子,只能死不承認。”停頓一下,又說,“反正你父親也拿不出證據證明我不是我。”
老二的腦袋又動了一下。
史瑤看出來了,老二支持她,頓時忍不住笑了,“大郎,三郎,你們覺得呢?”
躺在最外面的小孩看了她一眼,閉上眼假寐。
史瑤瞪眼:“大郎,娘問你話呢。”話音落下,聽到“啊啊”兩聲,循聲看去是老三,“三郎,怎麼了?”
躺在史瑤身邊的小孩的腦袋晃一下。
史瑤忙問:“哪裏不舒服?”
小孩努嘴的同時晃一下腦袋。
史瑤疑惑,這是什麼意思?正想問出口,隱隱聽到太子的聲音,忙問:“三郎是提醒我太子回來了?”
小孩眨一下眼。
史瑤忙說:“那你們快裝睡,我也裝睡。”說著,猛地睜大眼,“我想到了,以後我晚上不睡,白天睡,讓太子以為我很累。等太子說起冊封儀式的時候,我再跟太子說取消儀式。太子見我身體虛弱,肯定會同意取消冊封儀式。”
老三抿抿嘴,提醒她別說了。
史瑤這次看懂了,說一句,“我知道了。”就躺好。
太子怕搞錯了,到長秋殿也沒急着進去,先令內侍把杜琴、藍棋等人叫到偏殿,問她們史瑤這兩日和以往有何不同。
太子前面加了一句,他問史良娣好幾次,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史良娣都對他說無礙。太子怕史良娣騙他,才問史良娣身邊的人。
杜琴、藍棋等人聽太子這麼說,不疑有他,就把這幾天看到的聽到的仔細敘述一遍。
太子仁慈寬厚,脾氣極好,以致於好戰尚武,任用酷吏的強勢皇帝劉徹時常覺得這個兒子不像他。太子雖然不像他,但太子像他舅父——衛青。
大將軍衛青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父,平陽長公主的丈夫,地位尊貴,且戰功赫赫,他待人卻一如既往地謙和有禮,從未因為身份、戰功而目空一切。
這麼一位看起來像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的人,首次出征就直搗匈奴龍城,不教胡馬度陰山。可謂膽大心細,有勇有謀。
太子的脾氣像他,其他方面也像他舅父衛青——聰慧且頗有心計。所以,注意到他的良娣史氏行為舉止怪異,太子也沒直接問,而是暗中留意。
杜琴、藍棋等人說她們主子的事的時候,太子也在仔細回想有沒有什麼被忽略了。太子越想越覺得他昨天和今天見到的史良娣和以前的史良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雖然倆人長得一模一樣。
這個史氏不是以前的,那麼那個史氏又去哪兒了?還有一點,前天史氏說她肚子痛,要生了,太子看着穩婆扶着她去產房的。史氏生孩子的時候,他也未曾離開。這個史氏又是怎麼進去的?
“殿下,殿下,婢子說完了。”
太子抬起頭看到杜琴:“說完了?那,那沒事了。退下吧。孤去看看史良娣。”三步做兩步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慢慢走進去,看到一大三小睡著了。太子下意識壓低聲音,吩咐奶姆把三個孩子抱回房。
隨後,太子命內侍出去,把門帶上。他走到床邊坐下,掀開搭在史瑤身上的被褥,又扯開史瑤身上的衣裳,感覺到史瑤的身體僵住,太子扯了扯嘴角,裝作沒發現,繼續脫她的褻褲。
太子看到她肚子鼓鼓的,肚皮上還有一條條有了身孕后出現的痕迹,頓時確定此人是他的良娣。蓋因史氏向他抱怨過,她的肚子變得很難看。
太子清楚地記得,他當初看到史良娣肚子上的痕迹還嚇一跳。一個人再像另一個人,不可能連肚子上的痕迹也一模一樣。如果這個人是史良娣,那她怎麼變得不像她自己?
盯着史瑤看好一會兒,太子長嘆一口氣:“別裝了,孤看到你的眼皮動了。”
史瑤睜開眼就抓被褥,把自己裹嚴實。
太子看到她的動作,莫名想笑:“很冷嗎?”
“不,不冷。”史瑤意識到她過於緊張,慌忙鬆開被褥,欲蓋彌彰,“有點涼。”
太子想笑,一想到將要說的話,又笑不出來:“你是何人?”
“我?我——”史瑤心中一凜,險些咬到她的舌頭,“妾自然是殿下的良娣。”
太子十分確定:“你不是。”
“我,妾不是殿下的良娣,還能是誰?”史瑤沒指望能一直瞞着劉據,她打算先拖着,摸清劉據的喜好,以後和盤托出的時候也知道該怎麼求劉據放她一馬。可她還沒來得及思考怎麼向劉據坦白,劉據就發現她不是史良娣?史瑤心中很慌,強裝鎮定,“殿下怎麼了?”
太子笑了:“孤的史良娣從沒問過,孤怎麼了。孤心情不好,史良娣通常會問,殿下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孤遇到高興的事,史良娣會問,殿下今日很高興?孤如果問史良娣,你是何人?史良娣會反問,殿下在說什麼?”
史瑤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坐起來,面帶困惑:“殿下,妾有點聽不懂殿下的話。”
劉據想不明白他的良娣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但他並不害怕,因為他面前的人很虛弱,他輕輕一推就能把人推倒,“那孤就直說,你是人是鬼?”
劉據更想問,你是不是邪祟。不過,這麼問有點傷人或者鬼,就沒好這麼問。
史瑤臉色驟變,劉據怎麼這麼快就看出她不是史良娣?她沒說錯,做錯什麼啊。
“鬼?”劉據話音落下,史瑤臉色煞白。劉據登時覺得眼前的人是鬼,也是個好鬼,或者很弱的鬼,“你是鬼,不去投胎,附在孤的良娣身上有何目的?”
史瑤張了張嘴,想說,我沒什麼目的。話到嘴邊意識到這麼說不對。隨即又想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這話也就她和她的三個兒子相信。
“我,我就是史良娣。”史瑤思索好一會兒,沒想出好對策,“是不是誰在殿下面前說了什麼?”
太子笑出聲:“孤會這麼問,自然是有確鑿證據。你不承認也沒用。過幾日史恭就來了,他比孤還要了解你,他隨便拋出一個問題都能證明你不是史氏。”
“可,可我就是殿下的良娣。”史瑤沒容劉據開口,又說,“我昨日還給殿下生三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