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濁浪滔滔相逢
王嘉遇數年前無意中發現了孟兼非遺留的鐵盒子,這些年來,用心習武,早把這件事忘得乾乾淨淨,眼看丁康樂和那禿子的神情舉動,顯然是《墨攻遺籍》中藏有重大秘密,否則怎麼會讓他們找了十八年之久?而找到之後,又是這樣你死我活的性命相搏。不禁好奇:“遺籍裏面到底寫了什麼?”
此念一動,再不能剋制,於是在床底把那隻已經塵封蛛結的小鐵盒找了出來。這隻鐵盒外形小得多,較之大鐵盒十分不起眼,丁康樂和禿子所以沒有注意到,二人一看到大鐵盒中的假遺籍,都是欣喜若狂,再也不去找別的東西了。
王嘉遇打開小鐵盒,取出真的《墨攻遺籍》放在桌上,翻開閱讀,上卷是一些練功訣竅和暗器心法,與他師父及玄誠道長所傳的大同小異,便粗略翻了過去,書中所記載的,較之自己所學頗有不及,但是手法陰毒狠辣,遠有過之。王嘉遇暗想:“江湖險惡,日後行走起來,難保不再遇到陰險的對手,所以知己知彼,才能克敵護身。”於是對遺籍所寫的武功也細細參研。
王嘉遇越讀越是冷汗直冒,原來世上竟有這麼多種害人的功法,當真匪夷所思,而丁康樂和禿子用迷香、自相殘殺的小伎倆,簡直就是微不足道了。
讀到第三日,只見遺籍上所載武功與自己過去所學截然不同,不但與蘭陵派、武當派武功毫無共鳴之處,而且從來不曾聽師父、玄誠道長提過,簡直是異想天開,與武學要旨背道而馳,卻也不失為克敵制勝的妙招。王嘉遇此時武功已頗有根基,一藝通,百藝通,再學旁門自然一點就會。遺籍中所載武功都是奇思妙想,紛至沓來,一學之下,竟然不能自已,忍不住照着一招一式練了下去。
練到二十天時候卻遇上了難關,遺籍中的記載雖然詳細,但是根基的所在姿勢卻沒有圖形說明,訣竅又是簡略,不知道招式,只好放棄不練了。
再翻下去,是一套“墨攻筆法”,王嘉遇暗想,這位遊俠是墨攻派的,這套筆法以“墨攻”為名,可見他十分重視了,必有獨到之處。便取過一支判官筆,照着練下去。
初時還不覺怎麼,到後來轉折起伏、刺打劈削之間,甚是不順,有些招式更是絕無用處,連試幾次總感不對,突然想起,孟兼非埋骨的洞中壁上有許多圖形,莫非與此有關?
一想到這事,再也忍耐不住,帶了繩索火把,又去洞中。這時他身材已經高大,幸而當年曾將洞口拆大,於是鑽進洞內,舉起火把往壁上照去,對圖形一加琢磨,果是秘笈中要訣的圖解。他心下大喜,照圖試練,暗暗默記,花了幾個時辰,將圖形盡數記熟了,又在孟兼非的墓前拜了兩拜,謝他遺書傳功之德。
正要出去,一眼瞥見石壁上那個筆桿,當日年幼力弱,沒能拔出,此時不妨再試試,便緊緊握住筆桿,運起山岸功,一聲響,拔了出來,筆桿之下果然有個筆鋒。
突然之間,全身只覺涼颼颼的,但見那支筆的筆桿乃是玄鐵鑄造,筆尖卻是墨玉所塑,鋒銳無比,握在手中,甚是沉重,看來材質和金棋子一類了。
王嘉遇觀看良久,心中暗生恐懼,尋思:孟兼非武藝如此高強,想來當年就是手持此墨玉筆橫行江湖的,這筆尖不知飲了多少人血。手持墨玉筆微微舞動,立刻明白了“墨攻筆法”的怪異之處。先前覺得“墨攻筆法”中很多招式甚為不解,原來需要用這把神奇的墨玉筆才能發揮功效。
王嘉遇舞到酣處,無意中一招削向石壁,一塊岩石應手而落,這墨玉筆竟然鋒銳絕倫。他又驚又喜,轉念又想:“孟兼非並未留言贈我此寶,我見此寶便欲據為己有,未免貪心,還是讓它在此陪伴舊主吧。”提起墨玉筆,又奮力向石壁上插了下去。
這一插使盡了全力,筆尖雖然鋒銳,但筆桿終究尚有尺許露在石外,未能及柄而止。
再看石壁上“重寶秘術,付與有緣,入我門來,遇禍莫怨”那十六個字,不由得怔怔的出了神,心想這位孟前輩不知相貌如何?生平做過多少驚世駭俗的奇事?到頭來又何以會死在這山洞之中?
他墨玉筆這麼一插,自知此時修為,比之這位不歸太歲尚頗有不及,對《墨攻遺籍》中所載的武功,更增嚮往,而不知不覺間,心中對這位遊俠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王嘉遇出得洞來,又花了二十多天功夫,將遺籍中所錄的武功盡數學會了,其中發金棋子的手法尤為奇妙,與玄誠的暗器心法可以說各有千秋。
讀到最後幾頁,只見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口訣,參照前面文字,有些地方變化精妙,頗有領悟,但是一大半茫然無解。
王嘉遇埋頭細讀這幾頁口訣,苦思了兩天,總覺其中矛盾百出,必定另有關鍵,但把一本遺籍翻來覆去的細看,所有功訣法門實已全部熟讀領會,更無遺漏。他重入山洞,細看壁上圖形,仍是難以索解。
這天晚上,他因參究不出其中道理,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睡不安穩,只見窗外一輪明月射進室來,照得滿地銀光,忽想:“我山岸功早已練成,為了這部《墨攻遺籍》,卻在山上多耽了兩個月功夫,只怕師父久等不至,為我擔心。師父曾說孟兼非為人怪僻,他的書觀之無益。我一時好奇心起,學了書上武功,師父知道了說不定會大不高興。我又何必苦思焦慮,去探索這旁門功夫中的不解之處呢?”
但他武學修為既到如此境界,見到高深的武功而不探索到底,實所難能,心想:“眼不見為凈,我一把火將它燒了便是。”主意已定,下炕來點亮油燈,拿起《墨攻遺籍》放在燈上焚燒。但燒了良久,那書的封面只薰得一片烏黑,竟是不能着火。
他心中大奇,用力拉扯,那書居然紋絲不動。他此時山岸功已成,雙手都有極強內家勁力,這一扯,力道非同小可,就是鐵片也要拉長,不料想這書居然不損,情知必有古怪,細加審視,原來封面是以烏金絲和不知什麼材質的細線織成,共有兩層。他拿小刀割斷釘書的絲線,拆下封面,再把遺籍放在火上焚燒,這一下登時火光熊熊,把孟兼非的平生絕學燒成了灰燼。
王嘉遇再看那書籍的封面,夾層中似乎另有他物,便小心挑開兩層之間連接的金絲,果然中間藏了兩張紙箋。
一張紙上寫着“蔣公寶庫”四字,旁邊畫了一幅地圖,又有許多記號。圖后寫着兩行字:“得寶之人,務請赴浙江金華,尋訪女子吉普怡,贈以黃金十萬兩。”王嘉遇心想:“這話好狂妄!”只見箋末又有兩行小字:“此時縱聚天下珍寶,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財寶而輕別離,愚之極矣,悔甚恨甚!”
凝思半晌,不明其意。
另一張紙箋上赫然寫着“星屑旋轉功”五個字,都是武功訣要,與遺籍中不解之處一加參照,登時豁然貫通,果然妙用無窮,這星屑旋轉功乃是模擬行星在銀河系自轉和公轉的原理,讓對手跟着自己旋轉,便能將敵我雙方的攻擊都進行轉換,從而為我所用,只是這門神功需要極深厚的內力,方能運用自如,否則當為之所傷。
這晚,王嘉遇眼望天上明月,種種武功秘奧,有如一道澄澈的小溪,緩緩在心中流過,清可見底,更無半分渣滓,直到紅日滿窗,這才醒覺。只是這些武功似乎過份繁複,花巧太多,想來是孟兼非的天性使然,喜在平易處弄得峰迴路轉,使人眼花撩亂。
經此一晚苦思,不但通解了孟兼非的武功,而且對師父及玄誠道長所授諸般上乘武功,也有更深一層體會。
他望着兩頁白箋、一堆灰燼,獃獃出神,暗嘆孟兼非工於心計,一至於斯,故意在遺籍中留下令人不解之處,誘使得到之人刻意探索,終於找到藏寶地圖。如果遺籍落入庸人之手,不去鑽研武功的精微,那麼多半也不會發現地圖了。
王嘉遇把兩張紙箋仍然夾在兩片封面之間,再去山洞取出墨玉筆來,練熟了劍法、筆法,才將墨玉筆插還原處。
又過兩日,王嘉遇收拾行裝,準備下山,他在山上住了十年,忽然離去,心下難過。
王嘉遇藝成下山,所聞所見,俱覺新奇,一路行來,見百姓人人衣服襤褸,餓得面黃飢瘦。行出百餘里后,見數十名百姓在山間挖掘樹根而食。他身邊有些師父留下的錢財,卻也無處可買食物,只得施展武功,捕捉鳥獸為食。又行數十里,只見倒斃的饑民不絕於途,甚感凄惻。
行了數日,將到山西境內,大酋長阿寶帖雷、魯王任逢喜、晉王田凱等各路大軍都屯紮在此爭雄,王嘉遇竟見饑民在煮了餓死的死屍來吃,他不敢多看,疾行而過。
王嘉遇於路不斷打聽魯王大營在哪裏,有一個災民道:“任老王爺么?他的大軍現在駐紮在聞喜縣一帶,不久就要過來啦。”另一個災民道:“是啊,小夥子,你是要去投軍嗎?也跟我們去吧。”王嘉遇一想:“如此甚好。”便跟了這群災民同行。
來到大營前,王嘉遇才發現這群災民是要投奔蒙古軍,不禁皺起了眉頭。一個災民拍了拍他道:“小夥子啊,這年頭,只要能吃一口飽飯,管他魯軍、晉軍還是蒙古軍呢,又有什麼相干?”王嘉遇想起師父的教導,便要離去。
大酋長阿寶帖雷一聽王嘉遇是雲水禪心顏谷峰的弟子,雖然軍務繁忙,仍然親自接見。王嘉遇見他氣度威猛,卻又神色和藹,言語間頗有招攬之意。
王嘉遇急於離開,推說待稟明師父之後,再來帳下效力。阿寶帖雷也不勉強,送了許多路費,命大冢宰滿龍淵相送。王嘉遇拜謝受了。
那大冢宰滿龍淵乃是滿族人,一身書生服色,談吐甚是儒雅,其女滿姿瑩乃是滿蒙第一美女,自從五族酋長合兵后,便歸在大酋長阿寶帖雷帳下。蒙古族本十分好血弒戰,自從滿龍淵加入后,極力請大酋長善待百姓,大酋長對他言聽計從,極為重用,登時軍威大振,一路攻城奪地,竟然也有許多漢人前來投軍。
滿龍淵對王子瑜聞名已久,聽說王公子來了,相待盡禮,接入營中,讓女兒滿姿瑩相見。王嘉遇見滿姿瑩比自己大了幾歲,英風爽朗,不讓鬚眉,十分欽佩,原來北國也有如此人物。便向滿龍淵打聽師父去向,滿龍淵也不隱瞞,道:“前些時日,聽探子說,尊師去江浙一帶,幫助魯王催糧去了。”
三人言談投機,真算得上一見如故,而王嘉遇除了武功高強外,見識甚淺,聽滿龍淵和滿姿瑩父女縱談國家大事,當真茅塞頓開。他在蒙古營留了兩日,直到第三日,蒙軍要拔營東進,這才和滿龍淵父女依依作別。
王嘉遇初出茅廬,對滿龍淵的風儀為人,暗生模仿之心,便也去買了一套書生衣巾,學着儒生打扮,徑來江南尋訪師父。
江南地方富庶,臨峽王林績十分愛民,百姓都堪溫飽,比之秦晉湖廣烽火狼煙的饑民苦況,卻是如在天堂了。
這日來到贛東玉山,吃過飯後,到碼頭去搭船東行,見江邊停了一艘大船,相問之下,說是被一個富商李澤成包了到金華去辦貨的,王嘉遇便求拼船。船老大貪着多得幾個船錢,和包船的富商李澤成商量。李澤成見他只是個儒生,也就允了。
船老大正要拔篙開航,忽然碼頭上匆匆奔來一個女子,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金華,請你行個方便,多搭我一人。”
王嘉遇聽這女子聲音清脆悅耳,抬頭看時,不禁一呆,心想:“好漂亮的女子!”只見這女子約莫二十歲,穿一件石青色長裙,頭頂帽子上鑲嵌着一塊白玉,衣履精雅,背負着一個背包,皮膚白嫩,一張俏臉白裏透紅。李澤成也見這女子服飾華貴,人才出眾,心生好感,命船老大放下跳板,把她接上船來。
這青衣女子一踏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王嘉遇暗暗驚奇,打量了一番,見這女子身形婀娜,不到一百斤,但是這船的下沉之勢,卻似有兩百多斤的重物壓上來了一般,而她的背包也並不大,怎麼如此沉重?
船老大等那女子上了船,便開了。
那青衣女子走進船艙來,也不拘謹,便和李澤成、王嘉遇見了禮,自稱名叫吉逸然,在外讀書,因為得知母親病重,這才趕着回家去探望。她見李澤成似乎不以為意,便一雙秀目不住地打量王嘉遇,問道:“聽王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王嘉遇笑道:“小弟祖籍揚州,打小就住在湖南,說來慚愧,江南還是第一次來。”吉逸然問道:“王兄要去浙江?有何貴幹?”王嘉遇道:“我是去探訪一個朋友。”
正說著,忽然兩艘小船運槳如飛,從坐船兩旁搶了過去。吉逸然一雙清澈似水的眼睛盯着小船,直看到兩隻船轉了一個彎,被前面的山崖擋住了,這才不看。
吃午飯時,李澤成很是好客,邀請二人同吃,富商巨賈,菜肴十分豐盛。王嘉遇是練武之人,一餐要吃三碗飯,雞魚熟菜都吃了不少,吉逸然卻只吃了小半碗,很是秀氣斯文。
剛吃過飯,便聽得水聲響動,又是兩艘小船搶過坐船旁,其中一艘小船的船頭站着一名大漢,望着坐船狠狠瞪了兩眼。吉逸然秀眉一豎,滿臉怒色。王嘉遇微覺奇怪:“她為什麼見了這兩艘小船就這般生氣?”吉逸然似乎察覺到了,朝着他微微一笑,臉色登時轉為柔和,接過船伙端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似乎又嫌茶葉苦澀,微微皺了下眉頭,把茶杯輕輕放在了桌上。
到了傍晚,坐船在一個市鎮邊停泊了。王嘉遇想上岸遊覽,李澤成不肯離開貨物,再邀吉逸然時,她嘴唇一扁,神態輕蔑,道:“這種破地方,有什麼可玩的?”似乎在譏諷他沒見過世面。
王嘉遇覺這女子驕氣迫人,卻也不以為忤。他見江南山溫水軟,景色秀麗,與玉璧峰的雄奇險峻全然不同,一路上從不肯錯過了遊覽的機緣,當下上岸四下閑逛,喝了幾杯酒,買了幾斤枇杷回船,想請李澤成和吉逸然吃時,見兩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寢。
睡到中夜,忽聽遠處隱隱有唿哨之聲,王嘉遇登時醒轉,想起師父所說江湖上的種種變故情狀,料知有事,悄悄在被中穿了衣服。
不久櫓聲急響,下游有船上來。王嘉遇練過暗器,是以視力極好,只見吉逸然突然坐起,原來她並未脫衣,又見她從被窩中取出一柄精光耀眼的長劍,躍到船頭。
王嘉遇一驚,心想:“莫非她是水盜派來卧底的,要打劫這姓李的商人?這事叫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顏谷峰離山之時,曾說世間方亂,道路不靖,帶着長劍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師父之囑,隨身只帶了一柄匕首,那柄平日習練劍法的長劍留在了玉璧峰。當下一摸身邊匕首,坐起身來。只聽得對面小船搖近,船頭上一個粗暴的聲音喝道:“姓吉的,你講不講江湖義氣?”又聽吉逸然的聲音叱道:“講又怎樣,不講又怎樣?”
那人叫道:“我們辛辛苦苦的從九江一路跟蹤下來,你倒好,半路里殺出來吃橫樑子!”
這時李澤成也已驚醒,探頭張望,見四艘小船上火把點得晃亮,船頭上站滿了人,個個手執兵刃,登時嚇得不住發抖。王嘉遇已聽出其間過節,安慰他道:“莫怕,沒你的事!”
吉逸然喝道:“天下的財,天下人發得,難道這金子是你的?”
那人道:“快把兩千兩金子拿出來,大家平分了。咱們雙方各得一千兩,就算便宜你了。”吉逸然叫道:“呸,你想得美么?”小船上兩名大漢怒道:“沙大哥,何必跟這橫蠻的妮子多費口舌!她不要一千兩金子,那麼一個子兒也不給她。”手執兵刃,向坐船上縱來。
李澤成聽他們喝罵,本已全身發抖,這時見小船上兩人跳將過來,更是魂飛魄散,大叫道:“王……王公子,是強人……強人來打劫……打劫啦。”王嘉遇將他拉到自己身後,低聲道:“別怕。”
只見吉逸然身子一偏,左足飛起,撲通一聲,把左邊一人踢下江去,跟着右手長劍斬落。來人舉刀一擋,哪知她長劍忽地斜轉,避過了刀鋒,順勢削落,只聽得喀擦一聲響,那人連肩帶刀,都被削了下來,跌在船頭,暈死了過去。
吉逸然冷笑一聲,叫道:“沙老大,別讓這些膿包來現世啦。”對面那大漢哼了一聲,道:“去抬老李回來。”小船上兩人空手縱將過來,吉逸然只是冷笑,並不理會,讓兩人將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濕淋淋的爬上小船。
沙老大叫道:“我們流沙幫和你吉祥堡素來河水不犯井水。我們當家的衝著你五個爺爺的面子,不來跟你為難,可別當我們是好惹的。”
王嘉遇聽他提到吉祥堡,心中一凜:“那天到玉璧峰來的丁康樂,也自稱是吉祥堡的人!”
吉逸然笑道:“你可別向我賣好,打不過,想軟求嗎?”沙老大大怒:“你到底按不按江湖規矩辦事!”吉逸然笑道:“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偏偏你們幫有這麼多規矩。”
沙老大道:“咱們話說在先,我們流沙幫已盡到了禮數,跟你好說好話,只盼雙方不傷了和氣。你五個爺爺可不能再說我們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王嘉遇聽他口氣,似乎對吉逸然的五個爺爺很是忌憚。吉逸然笑道:“憑你這點玩藝兒,就能欺得了我么?”
王嘉遇聽雙方越說越僵,知道定要動手,從兩邊言語中聽來,似是流沙幫想劫一批黃金,已經盯了很久,卻給吉逸然中間殺出來夾手奪了去,流沙幫不服氣,趕上來要分一半贓。吉逸然上船時身子如此沉重,想來背包中就藏着這二千兩黃金了。王嘉遇心想兩邊都非正人,自己裝作不會武功,只袖手旁觀便是。
沙老大大聲呼喝,手握一柄潑風大環刀,躍上船來,十多名大漢跟着紛紛躍過,站在他身後。沙老大一抱拳,說道:“你吉祥堡武功號稱獨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領教閣下高招!”吉逸然哼了一聲道:“是你一人和我打呢?還是你們大伙兒一起上呢?”
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還有什麼朋友?請他出來作個見證,別讓江湖上朋友說姓沙的不要臉。”他掉頭對着艙口,說道:“叫艙里的朋友出來吧!”兩名大漢走進艙去,對王嘉遇和李澤成道:“我們大哥要你們出去。”
李澤成全身發抖,不敢作聲。王嘉遇道:“他們要打架,只不過叫咱們作個見證,沒什麼要緊。出去吧。”拉着他的手,走上船頭。
吉逸然似乎等得不耐煩了,不讓沙老大再交待什麼場面話,冷笑道:“你定要出醜,可莫怪我手辣,看招!”刷刷兩劍,分刺對方左肩右膀。沙老大身材魁梧,身法卻頗為靈動,潑風刀一招“鐵牛耕田”,反轉刀背,向吉逸然砸來,這一招既避來劍,又攻敵人,王嘉遇看出來他是手下留情了,只以刀背砸打。
吉逸然叱道:“有什麼本事,一古腦兒都抖出來吧,我可不領你的情。”口中說著,手上長劍連攻數招。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聲,肩頭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頭也割傷了一道口子,他嘰哩咕嚕的罵了幾句,一柄潑風刀施展開來,狠砍狠殺,招招狠毒。吉逸然劍走輕靈,盤旋來去,長劍青光閃爍,已把對方全身裹住。
王嘉遇看兩人拆了數招,已知吉逸然武功遠在沙老大之上。
沙老大刀沉力勁,看來倒是十分威猛,但刀法失之獃滯。吉逸然以巧降力,時候稍長,沙老大額頭見汗,呼吸漸粗,身法已不如初戰時的矯捷。
刀光劍影中,只聽得吉逸然一聲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劍。他臉色大變,縱出三步,右手一揚,三枚透骨釘打了過來。吉逸然揚劍打飛兩枚,另一枚側身避過。她打飛的兩枚透骨釘中,有一枚突向王嘉遇當胸飛去。
吉逸然驚呼一聲,心想這一次要錯傷旁人了。哪知王嘉遇伸出左手,只用兩根手指,便輕輕巧巧的將那枚透骨釘拈住了。
沙老大帶來的大漢中多人手執火把,將船頭照得明晃晃地有如白晝,吉逸然瞧得清楚,不禁一怔:“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原來他武功着實了得。”
沙老大見吉逸然注視着王嘉遇,面露驚愕之色,乘她不備,又是三枚透骨釘射了過去。
王嘉遇急叫:“姑娘,留神!”
吉逸然急忙轉過頭來,只見三枚透骨釘距身已不過三尺,若不是得他及時呼叫,至多躲得過一枚,下面兩枚卻萬萬躲避不開,急忙側頭讓過了一枚,揮劍擊飛了另外兩枚,轉身向王嘉遇點頭示謝,挺起長劍,向沙老大直刺過去。
沙老大一擊不中,早已有了防備,提起潑風刀一輪猛砍。吉逸然恨他歹毒,出手儘是殺招。拆了數招,沙老大右膀中劍,嗆啷啷一響,潑風刀跌落船板。吉逸然搶上一步,揮劍將他右腿砍下。沙老大長聲慘叫,暈了過去,他手下眾人大驚,擁上相救。吉逸然掌劈劍刺,登時打死了七八人。
王嘉遇看着不忍,說道:“吉姑娘,饒了他們吧!”吉逸然毫不理會,繼續刺殺,又傷了兩人。餘人見她下手狠辣,紛紛跳江逃命。吉逸然順手一劍,割下沙老大的首級,跟着兩腳,把他首級和屍身都踢入江中。
王嘉遇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勝,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轉頭看李澤成時,他早已嚇得全身癱軟,動彈不得。
跳入江中的流沙幫眾紛紛爬上小船,搖動船櫓,如飛般向下游逃去。
王嘉遇道:“他們要搶你財物,既沒搶去,也就罷了,何苦多傷性命?”
吉逸然白了他一眼,道:“你沒見他剛才的卑鄙惡毒么?要是我落入他手裏,只怕還有更慘的呢。你別以為救了我一次,就可隨便教訓人家,我才不理呢。哼!”王嘉遇默然不語,心想這人實在不通情理。
吉逸然拭乾劍上血跡,還劍入鞘,向王嘉遇一揖,忽然甜甜的一笑,說道:“王公子,適才幸虧你出聲示警,叫我避開暗器,謝謝你啦。”
王嘉遇臉上一紅,還了一揖,心下發窘,無言可答,只覺這美女有禮時溫若處子,兇惡時狠如狼虎,不知到底是什麼性子。
吉逸然叫船夫出來,吩咐洗凈船頭血跡,立即開船。船夫見了剛才的狠斗,哪敢違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錨揚帆,連夜開船。
吉逸然又叫船夫取出李澤成的酒菜,喧賓奪主,自與王嘉遇在船頭賞月。她絕口不提剛才惡鬥,也不談論武功,喝了幾杯酒,說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哼,青天只怕也管它不着呢。明月幾時愛出來,便出來,不愛出來便不出來。王公子,你說是不是?”
王嘉遇聽她忽然掉文,只得隨口嗯了一聲。他小時候跟着王子倫念過幾年書,自從跟顏谷峰學武后,雖然晚間偶然翻閱一下書籍,但不當它正經功課,是以文字上甚是有限。
吉逸然道:“王公子,月白風高,如此良夜,咱們來聯句,好不好?”王嘉遇道:“聯句?什麼叫聯句?我可不會。”吉逸然一笑不答,替王嘉遇斟了杯酒。忽見前面江上一葉小舟破浪而來,雖是逆水,但駛得甚快。吉逸然臉色一變,冷笑數聲,只管喝酒。
坐船順風順水,沖向下游,轉眼間兩船駛近。吉逸然擲下酒杯,突然飛身躍起,雙腳在船篷上點了幾點,落在後梢,從船老大手裏搶過舵來,只一扳,坐船船頭向左偏斜,對準了小船直撞過去。小船忙要避讓,哪裏還來得及,只聽一聲巨響,兩船已然相撞。
王嘉遇叫得一聲:“使不得!”已見小船上躍起三個人影,先後落在坐船船頭,身手均頗迅捷。這時小船一側,翻了過去,船底向天。王嘉遇老遠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這三人外,尚有兩人,一個掌舵,一個打槳。這兩人不及躍起,都落入水中,只叫得一聲“救命”便沉落江底。這一帶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識水性,黑夜中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
王嘉遇暗罵吉逸然歹毒,無端又去傷人。等兩人從水中冒上,當即伸手扯斷帆索,咬在口中,雙足在船舷上一撐,飛身落向江中,一手一個,抓住落水的兩人頭髮,藉著牙齒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個圈子,提着兩人回到座船,這一下既使上了“山岸功”內勁,又用了玄誠所授的“梯雲縱”輕功。
只聽四人齊聲喝采。一人正是吉逸然,她已從船梢躍回船頭,另外三個則是從小船跳上來的。
王嘉遇放下兩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時,一個是五十多歲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鬍子,一個是中年大漢,身材粗壯,另一個則是三十歲左右的婦人。
那老者陰惻惻一笑,說道:“這位老弟好俊的身手,請教尊姓大名,師承是哪一位?”
王嘉遇抱拳說道:“晚輩姓王,因見這兩位落水,怕有危險,這才拉了起來,並非膽敢在前輩面前賣弄粗淺功夫,請勿見怪。”
那老者見他十分謙恭,頗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了自己,冷笑一聲,對吉逸然道:“怪不得你這娃兒越來越大膽啦,原來有了這麼硬的一個幫手。他是你的相好么?”
吉逸然登時滿臉通紅,怒喝:“我尊稱你一聲長輩,你說話給我放尊重些!”
王嘉遇心想:“看這些人神氣,全都不是正人,我可莫捲入是非漩渦之中。”於是朗聲說道:“在下與這位姑娘也是萍水相逢,談不上什麼交情。我奉勸各位,有事好好商量,不必動刀動槍的傷了和氣。”
那老者還未接口,吉逸然狠狠瞪了王嘉遇一眼,怒道:“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走你的路吧!”王嘉遇心想:“這個姑娘當真蠻不講理。”默然不語。
那老者聽了王嘉遇口氣,知道他不是吉逸然的幫手,喜道:“公子既跟這姓吉的沒有瓜葛,那好極啦,等我們事了之後,我再和王公子詳談,咱們很可以交交朋友。”言下頗有結納之意。王嘉遇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吉逸然身後。
那老者對吉逸然道:“你小小年紀,做事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過你,你趕了他走,也就罷了,幹嘛要傷他性命?”
吉逸然道:“我只一個人,你們這許多大漢子一擁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還說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有本事吶,就把人家的金子給拾下來啊。不要等我撿了,又是陰魂不散的追着來要,想吃現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臉呢?”
她語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頓搶白,那老者給她說得啞口無言。
那婦人突然雙眉豎起,罵道:“你這小娃兒,你家大人把你寵得越來越沒規矩啦。我要問問你爺爺去,是誰教你這般目無尊長?”吉逸然道:“尊長也要有尊長的樣兒,想擺擺空架子,來撿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擊在船頭桌上,桌面登時碎裂。吉逸然道:“劉老爺子的功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過這點玩藝兒,又何必在小輩面前賣弄?你要顯功夫,去顯給我爺爺們看。”那老者道:“你別抬出你那幾個爺爺來壓人。你爺爺便怎樣?他們真有本事,也不會讓女兒給人糟蹋,也不會有你這小雜種來現世啦!”吉逸然慘然變色,伸手握住了劍柄,一隻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動,顯是氣惱已極。那大漢和婦人卻大笑起來。
王嘉遇見吉逸然臉頰上流下兩道清淚,心中甚是憐惜,暗道:“她行事比我老練得多,怎麼給人一激就哭了起來?這老頭兒跟人吵嘴,怎地又去罵人家的父母?年紀一大把,卻不分說道理,亂七八糟的,盡說些難聽話來損人。”他本來決意兩不相助,但眼見吉逸然被人欺侮,卻動了相助之念。
那老者陰森森的道:“哭有什麼用?快把金子拿出來。我們自己也不貪,金子要拿去給沙老大的寡婦。再說,這位王公子也該分上一份。”王嘉遇忙搖手道:“我不要!”
吉逸然氣得身子發顫,跺着腳哭道:“我偏偏不給!”
那大漢哼了一聲,見坐船雖已收帆,但仍順水下流,舉起船頭的大鐵錨,在空中舞了一個圈,向岸上擲去。那鐵錨連上鐵鏈,不下兩百多斤,他擲得這麼遠,力氣確然非同小可。鐵錨一落在岸上,大船登時停了。那大漢叫道:“你到底拿不拿出來?”
吉逸然舉起左袖,拭乾了淚水,道:“好,我拿給你們。”
奔進船艙,過了一會,雙手捧着一個背包出來,看模樣甚是沉重。那大漢正要伸手去接,吉逸然喝道:“呸,有這麼容易的!”
手上使勁,那背包直飛出去,撲通一聲大響,落入江心,叫道:“你們有種就把我殺了,要想得金子嗎?別妄想啦!”那大漢氣得哇哇大叫,拔刀向她砍來。
吉逸然一擲出包裹,早已拔劍在手,刷刷兩劍,還刺大漢。
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漢回架來劍,躍開兩步。
那老者向吉逸然側目斜視,冷笑道:“果然龍生龍,鳳生鳳,烏龜原是王八種。有這樣的老子,就生這樣的小畜生。今日再讓你這小輩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劉啦。”也不見他身子晃動,突然拔了起來,落在吉逸然面前。吉逸然挺劍刺去,那老者空手進招,運掌成風,攻勢凌厲之極。吉逸然雖有長劍在手,卻被他逼得連連倒退。拆得十多招,吉逸然右腕忽被他手指點中,長劍噹啷落地。那老者腳尖一挑,把劍踢了起來,左手握住劍柄,右手搭定劍尖,雙手裏彎,拍的一聲,劍身登時折斷。吉逸然吃了一驚。
老者喝道:“今日不在你身上留個記號,只怕你日後忘了老夫的厲害!”手持斷劍,向她臉上劃去。吉逸然驚呼閃避,老者步步進逼,毫不放鬆,左手遞出,劍尖青光閃爍,眼見便要劃到吉逸然臉上。
王嘉遇心想:“再不出手,她臉上非受重傷不可。”從囊中掏出一枚硬幣,向老者手中斷劍上投去。
鐺的一聲,老者只感手上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斷劍之上,撞擊之下,虎口一痛,斷劍竟自脫手。吉逸然本已嚇得面色大變,這時喜極而呼,縱到王嘉遇身後,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求他保護。
那老者姓劉名春榮,是流沙幫的幫主,在浙南一帶,除了吉祥堡五老、瞿龍老師等寥寥數人,武功數他為高。他十指練就大力鷹爪功,比尋常刀劍還更厲害。哪知竟被對方一枚小小暗器將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恥大辱,登時面紅過耳,卻又不禁暗暗心驚:“這小子的手勁怎地如此了得?”
那大漢和婦人也已看出王嘉遇武功驚人,心想反正金子已給丟入江中,今日有這硬手在這裏,無論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待幾句場面話,就此退走。那婦人叫道:“老爺子,咱們走吧,衝著這位王公子的面子,今日就饒了這女娃兒吧。”
吉逸然叫道:“見人家本領好,就想走啦,你們流沙幫就會欺軟怕硬,羞也不羞?”王嘉遇眉頭一皺,心想這姑娘剛脫大難,隨即如此尖酸刻薄,不給人留絲毫餘地。那婦人給她說得神情狼狽,動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滿臉怒容。
劉春榮也感難以下台,強笑道:“這位公子功夫真俊,今日相逢,也是有緣,咱倆來玩一趟拳腳如何?”他在大力鷹爪手上下過二十餘年苦功,頗具自信,心想你這小子暗器功夫雖好,在拳腳上卻決不能輸了給你。
王嘉遇尋思:“如和這老者一動手,就算是助定了吉逸然。這姑娘心胸狹隘,刁鑽狡猾,為了一些金子便胡亂殺人。決不是益友。何必為她而無謂與人結怨。”於是拱手說道:“晚輩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點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輩面前獻醜?”
劉春榮微微一笑。心想:“這少年倒很會做人。”他乘此收場,道:“王公子太客氣了!”說罷,狠狠瞪了吉逸然一眼,說道:“終有一天,教你這女娃兒知道老夫的厲害。”轉頭對那大漢與婦人道:“咱們走吧。”
哪知吉逸然追上道:“你有多厲害,我早就知道啦。見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動手,巴不得想早早扯呼,趕回家去,先服幾包定驚散,再把頭鑽在被窩裏發抖。”她嘴上絲毫不肯讓人,立意要挑撥劉春榮與王嘉遇過招。她看出王嘉遇武功高強,劉春榮絕不是對手。這一來不但劉春榮尷尬萬分,連王嘉遇也自發惱。
劉春榮怒道:“這位王公子年紀雖輕,可是很講交情,來來來,咱們來玩一手,別讓無知小輩說我沒膽子。”王嘉遇道:“老前輩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她是玩笑話。”劉春榮道:“你放心,我決不和你當真便是。”
吉逸然冷冷的道:“還說不怕呢,沒動手,先套交情,趕快還是別過招的好。我活了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哼,哼,這算什麼?我可說不上來啦。劉老爺子,你既然怕得很,何不請這位王公子回去,請他來當流沙幫的幫主呢?”
劉春榮怒氣衝天,一語不發,揮拳劈面向王嘉遇削去,掌緣將近他面門,倏地收回,叫道:“嘿嘿,王公子,來來來,我請教請教你的高明招術。”
到了這地步,王嘉遇已不能不出手,只得縱到船頭中間,說道:“老前輩掌下留情。”劉春榮道:“好說,好說。你進招吧,大家初次見面。無冤無仇,點到即止便是。”吉逸然道:“是啊,王公子,他在討饒呢,苦苦哀求你別打痛了他的老骨頭。”劉春榮呸的一聲,一口濃痰向吉逸然吐了過去。吉逸然嘻嘻一笑,側身避過。王嘉遇知道若再謙遜,那就是瞧人不起,展開軍體拳,發拳當胸打去。
劉春榮和旁觀三人本來都以為他武功有獨到之秘,哪知使出來的竟是武林中、部隊裏最尋常不過的軍體拳。敵對三人登時意存輕視,吉逸然臉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劉春榮心中暗喜,雙拳如風,連搶三下攻勢,滿擬自己的大力鷹爪手江南獨步,三四招之間就可破去對方軍體拳,哪知王嘉遇輕描淡寫的一一化解。再拆數招,劉春榮暗暗吃驚,原來對方所使雖是極尋常的拳術,但每一招均是含勁不吐,意在拳先,舉手抬足之間隱含極渾厚的內力。軍體拳本以搶先為主,但他全不搶攻,只是展開架式,使劉春榮雙手欺不近身。
劉春榮心中焦躁,心想他明明是在讓着自己,如被吉逸然一說穿,老臉可掛不住了,驀地拳招一變,改掌為抓,雙手手指儘是抓向對方要害,一招一式,越來越快。
王嘉遇心想:“此人鷹爪功練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得給他留下顏面,如不讓他一招,吉逸然免不得還要說嘴。”
他自藝成下山,此刻是初次與人動手過招,決意遵照師父叮囑,容讓為先,眼見劉春榮右手向自己肩頭抓來,故意並不退避。劉春榮大喜,心中倒並不想傷他,只擬將他衣服撕破一塊,就算贏了一招,哪知一抓到他的肩頭,突覺他肌肉滑溜異常,竟像水中抓到一條泥鰍一樣,一下子就被他滑了開去,正自一驚,王嘉遇已跳開兩步,說道:“我輸了!”劉春榮拱手道:“承讓,承讓!”
吉逸然道:“他是真的讓你,你自知之明倒還有的,知道了就好啦!”
劉春榮臉一板,正待發作,忽見岸上火光閃動,數十人手執兵刃火把,快步奔來。當先一人叫道:“劉老爺子,已把那小子抓到了吧?咱們把這小子剮了,給沙老大報仇!”
吉逸然見對方大隊擁到,雖然膽大妄為,心中也不禁惴惴。
劉春榮叫道:“張家兄弟,你們兩人過來!”岸上兩人應聲走到岸邊,見坐船離岸甚遠,撲通兩聲跳入江內,迅速游到船邊,水性極是了得,單手在船舷上一搭,撲地跳了上來。劉春榮道:“那包貨色給這小子丟到江心去啦,你哥兒倆去撿起來!”說著向江心一指。張氏兄弟躍落江中,潛入水內。
吉逸然一扯王嘉遇的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一定要幫我,他們要殺我呢!”
王嘉遇回過頭來,月光下見她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氣,便點了點頭。吉逸然拉住他的手道:“他們人多勢眾。你想法子斬斷鐵鏈,咱們開船逃走。”王嘉遇還未答應,只覺吉逸然的手又軟又膩,柔若無骨,不禁心內一盪。這時候,吉逸然便讓他做什麼事,他都會答應的。
這時劉春榮已留意到兩人在竊竊私議,回頭望來。吉逸然把王嘉遇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舉起船頭桌子,向劉春榮等三人推去。
那大漢與婦人正全神望着張氏兄弟潛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撞,驚叫一聲,一齊掉下水去。劉春榮縱身躍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兩聲,吉逸然握着的桌腳已然折斷。劉春榮知道那大漢與婦人不會水性,這時江流正急,張氏兄弟相距甚遠,不及過來救援,忙把桌子拋入江中,讓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隨即雙拳呼呼兩招,向吉逸然劈面打來。
吉逸然提了兩條桌腿,護住面門,急叫:“快!”王嘉遇提起鐵鏈,“山岸功”內勁到處,一提一拉,那隻大鐵錨呼的一聲,離岸向船頭飛來。劉春榮和吉逸然大驚,忙向兩側躍開,回頭看王嘉遇時,但見他手中托住鐵錨,緩緩放在船頭。鐵錨一起,坐船登時向下游流去,與岸上眾人慢慢遠離。劉春榮見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決計討不了好去,雙足一頓,提氣向岸上躍去。
王嘉遇看他躍去的身法,知他躍不上岸,提起一塊船板,向江邊擲去。劉春榮下落時見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驚惶,突見船板飛到,恰好落在腳下水面之上,當真大喜過望,左腳在船板上一借力,躍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躍出,他飛擲船板,居然能及時趕到。
吉逸然哼了一聲,道:“不分青紅皂白,便是愛做濫好人!到底你是幫我呢,還是幫這老頭兒?讓他在水裏浸一下,喝幾口江水不好嗎?又不會淹死人。”
王嘉遇知道這姑娘古怪,不願再理,心想這種人以少加招惹為妙,自己救了她性命,她非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無禮數,當下也不接口,回到艙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金華,王嘉遇謝了李澤成,取出五錢銀子給船老大。李澤成定要代付,王嘉遇推辭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謝。
吉逸然對李澤成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給船錢,哼,你就是要給,我也不要你的。”從背包中取出一隻十兩重的銀元寶來,擲給船老大,道:“給你。”船老大見這麼大一隻元寶,嚇得呆了,說道:“我找不了零錢。”吉逸然道:“誰要你找?都給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說道:“不用這許多。”吉逸然罵道:“啰嗦什麼?我愛給這許多,就給這許多,你招得我惱起來,把你船底上打幾個窟窿,教你這條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見她力殺數人,兇狠異常,不敢多說,連謝也不敢謝,忙把元寶收起。
吉逸然在桌上打開背包,一陣金光耀眼,背包中累累皆是黃金,十兩一條的金條總有二百來條,她右拳在金條堆中切了下去,平分成兩份,將一份包在背包里,背在背上,雙手把另一堆金條推到王嘉遇面前,說道:“給你!”王嘉遇不解,問道:“什麼?”
吉逸然笑道:“你當我真的把金子拋到了江里嗎?笨死啦!讓他們去江底瞎摸,摸來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塊壓艙石。”
說著格格大笑,只笑得前仰後合,伏在桌子上身子發顫。
王嘉遇也不禁佩服她的機智,心想這姑娘年紀比自己還小着一兩歲,連劉春榮這樣的江湖老手也給她瞞過了,說道:“我不要,你都拿去,我幫你並非為了金子。”吉逸然道:“這是我送給你的,又不是你自己拿的,何必裝偽君子?”王嘉遇不住搖頭。
李澤成雖是富商,但黃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個一定不要,一個硬要對方拿去,這樣的事情固然聞所未聞,此刻親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王嘉遇嫌少。
吉逸然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總是給了你。”突然躍起,縱上岸去。
王嘉遇出其不意,一呆之下,忙飛身追出,兩個起落,已搶在她面前,雙手一攔,說道:“別走,你把金子帶去!”吉逸然沖向右,他攔在右面,吉逸然沖向左,又被他搶先擋住。吉逸然幾次闖不過,發了脾氣,舉掌向他劈面打去。王嘉遇舉左掌輕輕一架,吉逸然已自抵受不住,向後連退三步,這才站住。
吉逸然知道無法衝過去,忽然往地下一坐,雙手掩面,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王嘉遇大奇,連問:“我震痛了你嗎?”吉逸然呸了一聲:“你才痛呢!”一笑躍起。王嘉遇不敢再追,目送她的背影在江邊隱去。
王嘉遇回想着吉逸然的刁鑽古怪,不由得搖搖頭回到船內,把金條包起,與李澤成拱手作別。
他在金華城內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心想:“這一千兩黃金如不歸還,心中如何能安?我不過見她勢孤,才出手相助,豈能收她酬謝?好在知道她是本地吉祥堡的人,我何不找到她家裏去?她如再撒賴,我放下金子就走便是。”
王嘉遇來到鎮上,迎面遇見一個農婦,問道:“大嫂,請問吉祥堡是在哪裏?”那農婦吃了一驚,說道:“不知道!”臉上一副嫌惡的神氣,掉頭便走。
王嘉遇走到一家店鋪,向掌柜的請問。那掌柜淡淡的道:“公子找吉家有什麼事?”王嘉遇道:“我要去交還一些東西。”那掌柜冷笑道:“那麼你是吉家的朋友了,又來問我幹什麼?”王嘉遇討了個沒趣,心想這裏的人怎地如此無禮,見街邊兩個小童在玩耍,摸出十個硬幣,塞在一個小童的手裏,說道:“小兄弟,你帶我到吉祥堡去。”那小童本已接過了錢,聽了他的話,把錢還他,氣忿忿的道:“吉祥堡?那邊大屋子就是,這鬼地方我可不去。”王嘉遇這才明白,原來姓吉的一家在這裏搞得天怒人怨,沒人肯和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地居民無禮。
他依着小童的指點,向那座大屋子走去,遠遠只聽得人聲嘈雜。走到近處,見數百名農民拿了鋤頭鐵靶,圍在屋前,大叫大嚷:“你們把人打得重傷,眼見性命難保,就此罷了不成?姓吉的,快出來抵命!”人群中有七八個婦人,披散了頭髮坐在地上哭嚷。
王嘉遇走將過去,問一個農民道:“大哥,你們在這裏幹什麼?”那農民道:“啊,你是過路的公子,請你來評評理。這裏姓吉的強凶霸道,昨天下鄉收租,程家老漢求他寬限幾天,他一下就把人推得撞向牆上,受了重傷。程老漢的兒子、侄兒和他拚命,被他們打得全身是傷,只怕三個人都難活命。你說這樣的財主狠不狠?”
正說之間,眾農民吵得更厲害了,有人舉起鐵耙往門上猛砸,更有人把石頭丟進牆去。
忽然大門呀的一聲開了,一條人影倏地衝出,眾人還沒看清楚,已有七八名農民給他飛擲出來,跌出兩三丈外,撞得頭破血流。
王嘉遇心想:“這人好快的身手!”定睛看時,見那人身材又瘦又長,黃澄澄一張麵皮,雙眉斜飛,神色甚是剽悍。
那人喝道:“你們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膽敢到這裏來撒野?活得不耐煩了?”眾人未及回答,那人搶上一步,又抓住數人亂擲出去。
王嘉遇見他擲人如擲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與吉逸然是什麼干係,倘若前晚他與吉逸然在一起,那麼他們對付劉春榮等人綽綽有餘,就用不到自己出手了。
人群中三名農民搶了出來,大聲道:“你們打傷了人,就這樣算了嗎?我們雖窮,可是窮人也是命哪!”那瘦子哈哈幾聲冷笑,說道:“不打死幾個,你們還不知道好歹。”身形一晃,已抓住一個中年農民后心,隨手甩出,把他向東邊牆角摜去。就在這時,兩個青年農民一齊舉起鋤頭向他當頭扒下。
那瘦子左手一橫,兩柄鋤頭向天飛出,隨即抓住兩人胸口向門口旗杆石上擲去。
王嘉遇見這人欺侮鄉民,本甚惱怒,但見他武功了得,若是糾纏上了,麻煩甚多,只想等他們事情一了,便求見吉逸然,交還黃金之後立即動身,哪知這瘦子竟然驟下殺手。眼見這三人撞向牆角堅石,不死也必重傷,不由得激動了俠義心腸,顧不得生事惹禍,飛身而前,左手抓住中年農民右腿往後一拉,丟在地下,跟着身子如箭離弦,急射而出,搶過去抓住兩個青年農民背心,這才挺腰站直,將兩人輕輕放落。王嘉遇本不想輕易炫露,但事急救人,不得不出手,心知這一來定招了那瘦子之恨,好在吉祥堡地點已知,不如待晚上再來偷偷交還,於是一放下農民,立即轉身就走,更不向瘦子多瞧一眼。
三個農民死裏逃生,呆在當場,做聲不得。
那瘦子見他如此武功,驚訝異常,暗忖自己投擲這三人手法極為迅速,且是往不同方向擲去,此人居然後發先至,將三人一一救下,不知是何來頭。見他轉身而去,忙飛身追上,伸手向他肩頭拍去,說道:“朋友,慢走!”這一拍使的是大力千斤重手法。王嘉遇並不閃避,肩頭微微向下一沉,便把他的重手法化解了,卻也不運勁反擊,似乎毫不知情。那瘦子更是吃驚,說道:“閣下是這批傢伙請來,和我家為難的么?”
王嘉遇拱手道:“實在對不起,兄弟只怕鬧出人命,大家麻煩,是以冒昧扶了他們一把。這可得罪了。老兄如此本領,何必跟這些鄉民一般見識?”
那瘦子聽他出言謙遜,登時敵意消了大半,問道:“閣下尊姓?到敝處來有何貴幹?”王嘉遇道:“在下姓王,有一位姓吉的朋友,不知是住在這裏么?”那瘦子道:“我也姓吉,不知閣下找的是誰?”王嘉遇道:“在下要找吉逸然吉姑娘。”那瘦子點點頭,轉身對數十名尚未散去的鄉民喝道:“你們想死是不是?還不快滾?”
眾農民見王嘉遇和那瘦子攀起交情來,適才見了兩人功夫,不敢再行逗留,紛紛散去,走遠之後,便又大罵,行得越遠,罵得越響。鄉音佶屈,王嘉遇不懂他們罵些什麼。
那瘦子也不理會,向王嘉遇道:“請到舍下奉茶。”王嘉遇隨他入內,只見裏面是一座二開間的大廳,當中一塊大匾,寫着三個大字:“世德堂”。廳上中堂條幅,雲板花瓶,陳設得甚是考究,一派豪紳大宅的氣派。
那瘦子請王嘉遇在上首坐了,僕人獻上茶來。那瘦子不住請問王嘉遇的師承出身,言語雖然客氣,但王嘉遇隱隱覺得他頗含敵意,當下說道:“請吉小姐出來一見,兄弟要交還她一件東西。”
那瘦子道:“吉逸然就是舍妹,兄弟名叫吉俊男。舍妹現下外出去了,不久便歸,請老兄稍待。”王嘉遇本來不願與這種行為不正、魚肉鄉鄰的人家多打交道,但吉逸然既然不在,只得等候。可是跟吉俊男實在沒什麼話可說,兩人默然相對,均感無聊。
等到中午,吉逸然仍然沒回,王嘉遇又不願把大批黃金交與別人。吉俊男命僕人開出飯來,火腿臘肉,肥雞鮮魚,菜肴十分豐盛。
等到下午日頭偏西,王嘉遇實在不耐煩了,心想反正這是吉逸然家裏,把金子留下算了,於是將黃金背包往桌上一放,說道:“這是令妹之物,就煩仁兄轉交。兄弟要告辭了。”
正在此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笑語之聲,都是女子的聲音,其中夾着吉逸然的笑聲。吉俊男道:“舍妹回來啦。”搶了出去。王嘉遇要跟出去,吉俊男道:“王公子請在此稍待。”王嘉遇見他神色詭秘,只得停步。
可是吉逸然竟不進來。吉俊男回廳說道:“舍妹要去更衣,一會就出來。”王嘉遇心想:“見個客人又要換什麼衣服?”
又等良久,吉逸然才從內堂出來,只見她今日改穿了紫色長衫,加系了條鵝黃色腰絛,頭巾上鑲着一顆明珠,滿臉堆歡,道:“王公子大駕光臨,幸何如之。”王嘉遇道:“吉姑娘忘記了這包東西,特來送還。”吉逸然慍道:“你瞧我不起,是不是?”王嘉遇道:“在下絕無此意,只是不敢拜領厚賜。就此告辭。”站起來向吉俊男、吉逸然各自一揖。
吉逸然一把拉住他衣袖,說道:“不許你走。”王嘉遇不禁愕然。吉俊男也臉上變色。
吉逸然笑道:“我正有一件要緊事須得請問王公子,你今日就在舍下暫歇吧。”王嘉遇道:“在下去金華城裏有事要辦,下次若有機緣,當再前來叨擾。”吉逸然只是不允。吉俊男道:“王公子既然有事,咱們就別耽擱他。”吉逸然道:“好,你一定要走,那你把這包東西帶走。你說什麼也不肯在我家住,哼,我知道你瞧我不起。”王嘉遇遲疑了一下,見她留客意誠,便道:”既是姑娘厚意,在下就不客氣了。”
吉逸然大喜,忙叫廚房準備點心。吉俊男一臉的不樂意,然而卻不離開,一直陪着,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吉逸然盡與王嘉遇談論書本上的事,王嘉遇對詩詞全不在行,史事兵法卻是從小研讀的,吉逸然探明了他的性之所近,便談起什麼淝水之戰、赤壁鏖兵之類的史事來。王嘉遇暗暗欽佩,心想:“這姑娘脾氣古怪,書倒是讀過不少,可不似我這假書生那麼草包。”吉俊男於文事卻一竅不通,聽得十分膩煩,卻又不肯走開。王嘉遇不好意思了,和他談了幾句武功。吉俊男正要接口,吉逸然卻又插嘴把話題帶了開去。
王嘉遇見這兄妹之間的情形很有點奇怪,吉俊男雖是兄長,對這妹妹卻顯然頗為敬畏,不敢絲毫得罪,言談之間常被她無禮搶白,反而賠笑,言語中總是討好於她。如吉逸然對他辭意略為和善,他就眉開眼笑,高興非凡。
到得晚間,開上酒席,更是豐盛。用過酒飯,王嘉遇道:“在下日間累了,想早些睡。”吉逸然道:“小妹居處鄉間,難得王公子光臨,正想剪燭夜話,多所請益。王公子既然倦了,那麼明日再談吧。”
吉俊男道:“王公子今晚到我房裏睡吧。”吉逸然道:“你這房怎留得客人?自然到我房裏睡。”吉俊男臉色一沉,道:“什麼?”
吉逸然道:“有什麼不好?我去跟媽媽睡。”吉俊男大為不悅,也不道別,逕自入內。吉逸然道:“哼,沒規矩,也不怕人笑話。”
王嘉遇見他們兄妹為自己鬥氣,很是不安,說道:“我在荒山野嶺中住慣了的,姑娘也不必費心。”吉逸然微微一笑,說道:“好吧,我不費心就是。”拿起燭台,引他進內。
穿過兩個天井,直到第三進,從東邊上樓。吉逸然推開房門,王嘉遇眼前一耀,先聞到一陣幽幽的香氣,只見房中點了一支大紅燭,照得滿室生春,床上珠羅紗的帳子,白色緞被上綉着一隻黃色的鳳凰,壁上掛着一幅工筆仕女圖。床前桌上放着一張雕花端硯,幾件碧玉玩物,筆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筆,西首一張几上供着一盆蘭花,架子上停着一隻白鸚鵡。滿室錦繡。連椅披上也綉了花。王嘉遇雖是出身高貴,卻自幼長在深山,幾時見過這般富貴氣象,不覺呆了。
吉逸然笑道:“這是小妹的卧室,王公子將就歇一晚吧。”不等他回答,便已掀帷出門。
王嘉遇室內四下察看,見無異狀,正要解衣就寢,忽聽有人輕輕敲門。王嘉遇問道:“哪一位?”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手托朱漆木盤,說道:“王公子,請用點心。”把盤子放在桌上,盤中是一碗桂花燉燕窩。
王嘉遇自幼窮鄉陋居,從來沒見過燕窩,不識得是什麼東西。他成年以來,初次和少女談話,很有點害羞,紅着臉應了一聲。
那丫鬟笑道:“我叫小青,是小……小姐,嘻嘻,吩咐我來服侍王公子的。王公子有什麼事。差我做好啦。”王嘉遇道:“沒……沒什麼事了。”小青慢慢退出,忽然回頭咭咭一笑,說道:“那是我家小姐特地燉給王公子吃的。”王嘉遇愕然不知所對。小青一笑出門,輕輕把門帶上了。
王嘉遇將燕窩三口喝完,只覺甜甜滑滑,香香膩膩,也說不上好吃不好吃,解衣上床,抖開被頭,濃香更烈,中人慾醉,那床又軟又暖,生平從未睡過,迷迷糊糊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