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 一場大雨，一場人生

李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還是回到床上睡著了，而且，很快，他還發現自己一不小心就實現了他原本企圖裝模作樣糊弄人的生病計劃。.他是真的病了。

李仕原本只是個神經很大條的偽文科生，在他前世三十幾年的人生里，他還從來沒有過暗夜聽風雨的雅興呢，沒想到穿越過來的第一個夜晚，就裝了一迴文化人。不過他似乎忘了他現在這個身體，只是一個還不具備計劃生育能力的半大小子的身體，並且，這個身體的前任靈魂除了作惡多端，似乎也沒有好好的愛護這個身體。

李仕再次嚴重的懷疑，那個傢伙早就知道了有靈魂交換這檔子事的，所以，除了在名聲上給他留下一個爛攤子而外，在**上，也留給了他一個次品。行為很惡劣，用心很險惡。

這場突然而來的大雨一直下了三天，下得整個小院都成了水塘了，所以來看病的大夫走不進來。李仕躺在床上忽冷忽熱，又是昏迷有時清醒，就算是專業演員也演不到這麼逼真的。清醒的時候，李仕會覺得，這也算是老天幫他的忙了，迷糊的時候，他覺得這簡直就是老天再把他往死里整。這是什麼年代啊？這個年代隨便感個冒，很可能就會死人的！

到了第四天，大夫終於來了。李仕也不知道這個大夫有沒有執照的，反正，他老人家隨便給他拿了一下脈搏之後，先把出診的費用收了，然後通知李仕身邊的人（除了小后媽之外，貌似還有一個長相有點憤怒的男人，三十來歲，在他那個時代還是個青年，應該就是他在這個時代的老爹了），這娃不行了，準備後事吧。

於是，氣氛很悲痛。李仕的前任雖然作惡多端，天怒人怨，但是在他們這個小院子裏，他畢竟是獨一無二的，他老爹李鈺和小后媽杜素箋還沒有生養呢，就算馬上開展活動生一個兒子下來，養到他這麼大，又得十二年呢。

後來老太太也來過，那時候李仕正清醒着，但是，清醒也趕緊裝迷糊，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也就沒有這個店了。

這場雨來得好，李仕真希望這場大雨一下，過去的一切就都被洗白了。

其實老太太的樣子他看到了，還真跟電視劇里的賈母有幾分相像，有幾分雍容華貴，也有幾分富態慈祥。老人家一把年紀了，看上去沒有七十，也是六十多的人了。在這個時代，這可就已經很高壽。在這樣的老人家面前裝病，弄得老人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老實說，李仕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可是，既然裝了，就要裝到底，這樣，才能對他之後展開工作打下一個輿論基礎。

不過老太太對他的時候很慈祥，轉過身對他在這個時代的老爹態度似乎就很不一樣了。老太太先是毫不留情的把杜素箋這個跟李仕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后媽痛罵了一頓，指責她沒有盡好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照顧好她的小外孫。而且堆積罪名，她的外孫之所以在王家幹了那麼多的壞事，全都是因為她沒有盡職的緣故。罵得小后媽杜素箋咬着嘴唇，就只敢無聲的流着眼淚。

對李仕的老爹，老太太就來了一句更狠的——要是她的壞外孫子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也別住在王家大院裏面了，自謀生路去吧。

老太太的發飆，讓李仕看到，他老爹在王家的地位，比他想像的還要不堪，而小后媽杜素箋的處境，也比他想像的還要艱難。雖然老太太對他倒真的不錯，這麼大年紀，還頂着天上沒有下完的雨親自來看他，但是，在這一刻，他已經決定和他老爹以及小后媽站在一邊。

他本來就是個卑微的人，所以，似乎他不需要選擇，就和身份處境比較卑微的人站在一條戰線上。這幾乎就是他的本能。

老太太帶着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怒氣走了，李仕看到，一直默默流着眼淚站在一邊的小后媽杜素箋索性坐在他的床沿放聲的痛哭了起來。而他的老爹李鈺站在一邊，有點束手無策。

李仕在剛才老太太痛罵杜素箋的時候收集到了一些關於這個小后媽的信息，似乎杜素箋和李鈺的婚姻，最開始還是老太太安排的。丈母娘給自己的女婿張羅續弦，這種事情似乎很奇怪，可更怪的是，這個續弦的女子似乎和老太太又不是一路的。按常理，女兒早逝，丈母娘應該更願意看着女婿乾脆就好好教養她的外孫吧，就算擔心他一個大老爺們照顧得不好，在給他安排人選的時候，也應該選擇信得過的自己人才對。

這件事有點複雜，李仕還想不明白，老太太的這個安排，到底是對李鈺的關心呢，還是懲罰。或者是對杜素箋這個其實還是女孩兒的小后媽的懲罰。他隱隱的聽出來，杜素箋的娘家似乎原本是很有些來歷的。

至於他這個便宜老子李鈺，很明顯，有種在王家直不起腰桿做人的感覺。李仕倒很理解他，畢竟生活總是不容易的，要想有骨氣，也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也許，他還差一些不顧一切豁出去，過自己的甘苦自知的日子的動力吧。

李仕知道，如果這個“自己”稍微上進一點的話，李鈺也會欣慰一些的。不過以前這個“自己”，恐怕也實在沒辦法讓他有什麼動力去營造美好生活吧。

而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現在的自己，能讓他們活得開心一點嗎？

小后媽杜素箋的哭聲變得斷斷續續，抽抽噎噎，傷心有時候是無窮無盡的，並不是痛哭一場，所有的東西就煙消雲散了。外面的雨又滴滴答答的下大了起來，外面的雨一大，這間屋子裏，就又多了一個漏雨的地方。

李鈺找到了話說，他說，“我上去換塊瓦。”

杜素箋沒有接話，依舊坐在床上傷心自己的傷心。

李仕偷偷的瞥了一眼，看到李鈺看小后媽的眼神，是有些敬畏的。這就更增加了他的疑惑，對於杜素箋身份的疑惑。基於李鈺的眼神，他甚至在想，他們倆該不會享受的地下黨員那種一個睡床上，一個睡地鋪的待遇的吧。這麼一想，他就無限的同情起自己在這個時代的老爹來了。

李鈺在杜素箋面前訕訕的，似乎想找話說，卻又怕再碰那種沉默的軟釘子，有點局促的站在那裏搓着自己的手。

杜素箋終於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你是男人，做什麼事，自己不能做主嗎？”

話外有話，李仕聽出來了，李鈺顯然也聽出來了。

李鈺說：“我是想，等我兒再大一些。他在王家過慣了，現在怕是吃不了苦的。”說到這裏時，李鈺的目光投向了李仕。後者則在此之前就趕緊閉上了眼睛。他沒有看到李鈺的表情，但是，卻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個三十來歲，活得不怎麼硬氣的男人那種發自內心的悲傷。他在王家老太太面前低聲下氣的，是為了什麼？如果，假設，這個跟王家有關的孩子也會像他的親娘一樣離他而去的話，以後的生活，又會走向何方呢？

聽起來，李仕雖然在王家作惡多端，但表少爺的地位是有的，至少老太太還在的時候，雖然談不上錦衣玉食，可要是出去，肯定也比平頭百姓家裏的孩子強。而要是李鈺要自立門戶的話，王家的生意必然也不會交給他，那時候，他們的生活水平興許還比不上一般的平頭老百姓呢。

杜素箋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李仕，不再說話了。李鈺心痛自己的兒子，可李仕關她什麼事？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帶給她王家老太太的痛罵，又帶給她什麼好處了？

依然是輕輕的一聲嘆息，她站了起來，說：“你去吧，早些時候，你就該把屋子補好了。我原來跟王家的人說起過，可是他們只怕是巴不得你這孩兒多受些苦才好呢。我去看看葯煎好沒有，不管老太太怎麼說，我也確是沒有照顧好他。”

說著，站了起來。

生活也許就是這樣的吧，不到山窮水盡，人們所習慣的，也就是縫縫補補，讓習慣沿着原有的軌跡繼續前進。

這時候，李仕決定把眼睛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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